025
第二天早晨,林作铃醒过来,慢悠悠地踱到桌前,准备吃早饭。 刚坐下,他又立刻站起,双手按住了桌子。 “不舒服吗?”苏恪青端着两杯豆浆过来,发现了林作铃的异样。 林作铃摇摇头,胳膊扶住桌子,缓慢小心地坐了下去。 吃完饭,他让苏恪青安排车去医院,样子很平静。 但见到林甫以后,他眼里的动摇又极明显,甚至不敢直视林甫。林甫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叹口气,从床边果篮里摸出个苹果,拿着小刀给林作铃削。 他有一项绝技,可以把一整个苹果的削完皮还不断,拼出个完整的水果卷。今天也不例外,他削完后把卷子放在一边,把果肉递给林作铃。 林作铃挤出个勉强的微笑,“喀嚓喀嚓”,一口口咀嚼着把苹果吃完。 林甫精神不济,没法和他们交流太久就要输液,医生也建议多留时间休养,这样还能多活一些时候。 林作铃明白这些,也不愿意让父亲为难,便叮嘱了他一些养病要注意的事,看着他挂上水,给他放好电热毯、掖好被角,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家以后,他又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 苏恪青见了,放轻动作走过来,问:“铃子,快考试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复习一下?” 林作铃反应了好一会儿,迟钝地点点头,但没有动作。苏恪青看着他,他又好像梦中惊醒似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苏恪青有点担心地皱起眉,却不说什么,担心林作铃受到刺激。 “没什么。我们要不要午睡一会儿?” 林作铃听了,点点头:“好啊。” 又像昨天一样,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可这回苏恪青却睡不着,早上刚起来不久,还没到午饭的点儿,根本不是午睡的时候。 林作铃却好像真的很困,刚和自己说完话不久,就歪在枕头上,迅速睡着了。 ...是不是昨晚折腾狠了,他太累了啊? 苏恪青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起昨晚自己的疯狂举动,摸了摸鼻子。他照例轻轻环林作铃在怀里,陪他一起睡了。 起来以后,两人对坐吃了午饭,林作铃这回想起要复习了,他跟着苏恪青进了书房,拿出之前学校发的卷子。 他做得比平时慢,但也不算频繁走神,只是反应迟钝了些。 一套做完,缓缓舒口气,又慢腾腾去对答案。 看林作铃对完以后准确率挺高,苏恪青才松了口气,劝他出去散散心。 林作铃点头应了,可出去接了杯水后,又回到书房做题,好像把刚才自己答应的事忘了。 ——反正也就两三天了,考完再和他好好聊吧。这样想着,苏恪青帮忙掐着时间,让林作铃多做了些题,改完以后发现正确率都不错。 “你还挺稳的嘛,”苏恪青把林作铃的卷子翻得“哗啦”响,“这绝对是厚积薄发。” 林作铃看着他,露出了个浅浅的傻笑,脸有点红。苏恪青下意识上手去摸,却发现林作铃脸烫得不正常,几乎烧手了。 着急忙慌地测了体温,虽然只是低烧,但还是让苏恪青心里不安。晚上林作铃吃不下什么,照例只喝了温水、吃了点好消化的清淡东西,就又困得迷迷糊糊。 明明午睡的时间不短啊。 段考前的最后两天,不用去学校,就在家里复习,不担心明天迟到。苏恪青坚持在晚上把家庭医生叫了过来,对方检查以后说只是小问题,像是吹风受凉了。 苏恪青却不信,林作铃这两天连窗都不开,去哪儿吹的风? 可林作铃无意深究,他乖乖吃了药,送走医生,宽慰苏恪青道:“睡一觉肯定就好了,我们快睡觉去吧。” 苏恪青隐隐觉得,林作铃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所有的精力,是不是只能用来保证段考的时候不失常,至于其他方面——与人交谈时的反应速度、身体健康状况、心理健康水平...等等,全部都没法保障了? 他一下子迟缓了,简直像被装进套子,什么都隔了一层。 苏恪青看对方已经自觉躺到了自己床上,也只能赶紧洗漱完,继续搂着他盖被子睡觉。 林作铃身上温度还是高,紧紧缩在自己怀里,却好像仍然觉得冷。 心疼地把他再搂紧一点,轻轻吻他的侧脸,希望他好受一点。 林作铃好像真的舒服了一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他双手放在苏恪青胸前,轻轻揪着他的睡衣前襟,像个小孩子。 苏恪青拍拍他的背,想强迫自己也快速入睡,可心里却总是不安。 他能猜到林作铃为什么这样。 他震撼于林作铃受到的痛苦之深,又愧疚于自己没有承受和他一样深的痛苦。 明明林老爷对待自己也像亲儿子一样,自己却并不怎么为他伤心。 而他的亲儿子,如今难过地快病倒了。 果然,这一下就能看出来:谁是亲的,谁是养的。 养儿再亲,也比不上亲儿。 哪怕他待自己再亲,自己也没法为他多流一滴泪。是不是自己天性就这么自私,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回想起昨晚林作铃的表现,苏恪青快被自己当时的愚蠢气笑了——他当时还恬不知耻地以为,林作铃也和自己一样有点窃喜,才对自己百依百顺,甚至有心情上床。 现在看来,他那时分明就是受不了打击,神志都不清醒了。 以往自己舔他前面,他都害怕;如今干进去了,连半句疑问都没有。 ——他哪儿有心思想这些啊。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反应全是纯粹的生理反应,昨晚的交流根本就没过脑子。顶疼了就喊,舒服了就喘,受不了就讨饶,没半点理智可言。 做爱不再像以前一样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营造情趣的氛围,自己想干就干,他都接受。 自己可真是个......卑鄙的、趁人之危的,小偷、强奸犯。 苏恪青把能想到的贬义词都加在了自己身上,可这些并不能让他好受一点。他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此时林作铃好不容易睡熟在自己怀里,如果把他吵醒,肯定耽误休息。 他在黑暗里睁大双眼,看看林作铃,又盯着天花板。 身上的被子洁白松软,身下的床单舒适整洁。这对于很久以前的他来说是不能想象的,他记起小时候坐过颠簸的铁皮车,看到窗外枯槁的苹果树,以及地面上堆叠的水泥管,像大地被赤裸割下的肺管。 那是个荒凉贫瘠的地方。他从车上下来,迷迷糊糊被领到一户人家,领他的人数了钱,把他留下。 那时他真的太小了,以前的什么都想不起。他生活没多久,身体就感到了强烈的不适。虽然脑子记不起什么,身体却有习惯:以前每天都有温水冲洗,身上软绵的衣服每天都换,太阳升得晚也落得慢,高高的玻璃楼外有夕霞和雪山。 这里不一样,天色并不美丽,鸡叫堪称苍凉。井水储在瓮里,冰冰凉凉;衣服洗完变硬,布料能把身上磨伤。渐渐地,他萌生出想法: 他要逃。 他待的这户人家教他写字说话,每天母鸡最先下的蛋肯定给他。可苏恪青不想待下去,他以前是会说话的,可现在就偏偏不想和这家人说话。 他试探着往出跑,一开始家里人还以为他是小孩子淘气,不以为意;可后来发现他越跑越远,就狠下心肠,开始打他。 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耐性。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里,苏恪青变得愈发木讷。村里的学校很差,家里还是冒着他可能逃跑的风险让他去上学了。听别人说,这家有两个考出去的女大学生,在外面生活地很好,可就是不愿回来。 听家里老人提起两个考出去的女儿,都是抱怨的语气;而留在家里的儿子,则是他们的心尖。苏恪青没兴趣了解他家更多事,他努力记住更多的字,想知道更多地方,反正无论如何不想待在这里。 当他又一次认为自己准备万全,能跑出村去的时候,又一次被毫无悬念地抓了回来。 村口耕地的大爷一声吆喝,“苏家男娃娃走丢到这里了——”,那个逼着自己喊他“爸”的男人就骑着摩托一溜烟过来,把他拎回去。 这回打得前所未有地狠。鞭子抽在身上,他一路挡一路躲,到了大门前无处可躲,只得用后背挨下鞭子,疼得连指甲都抠进木头门闩里。 痛呼传出很远,村里人边看笑话边议论,“真热闹”,“又在打小孩”,“淘气娃娃活该打死”。 他怀疑自己是疼晕了,不然眼前的门闩下面怎么有一根钢尺,在往上划呢? ——不是幻觉,家里的门闩被从外面用尺子划开了,一个青年男人把门推开,带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看到自己,那个年轻男人厉声问:“怎么这样打孩子?” 而他也朝那两个人跑过去,用出生以来最大的音量声嘶力竭道: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