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六）

    一转眼，索尔维娅女王一行人已经在联邦逗留了半月有余。赫利欧对留燧明的邀请催促也越来越频繁，他虽然没再见过兰赛特一面，但内心总对这个曾成功算计过他们的α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怕时间拖得越久越会节外生枝。

    “到了加特亚之后完全不用担心，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都会为你安排妥当。我会认命你做亲王特使，有你在的地方如我亲临，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配合无间。加特亚虽然经过这些年的整顿也算是走上了正轨，但依然有亟待建设的领域……”赫利欧向留燧明诉说着他的想法，他海蓝色的双眼里闪烁着畅想伟业的光芒。留燧明微笑地望着他，赫利欧在逐步实现着他心胸中远大的抱负，建立一个强大的、理想中的国度。

    “燧明，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我们连二十年的时间都坚信着对方跨越了，还能有什么能阻挡得了我们呢？”

    留燧明摩挲着手中的骨瓷茶杯。他从未质疑两人的友谊，可现在却得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赫利欧——他们终究从当初的少年长成了不同的大人。

    赫利欧是α，天性使他热衷于挑战心里充满了远大的理想。他那么有感召力，在一群孩子之中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领头人，留燧明是诸多围绕在他身边的孩子其中一个，只不过这份追随比任何人都要长久。无依无靠的战争孤儿看不进世界的其它光亮，赫利欧太耀眼了，那种光芒和温暖近在咫尺，留燧明没有理由不去守护心中的太阳。

    “赫利欧，你还记得给我寄过的一封信吗？你在那封信里说回访了我们曾经待过的福利院，院长交给你了一张后来才收到的我一岁时与父母的合影。”留燧明突然说起与当前毫不相关的话题，赫利欧一愣但还是接着道：“我当然记得。”

    留燧明带着回忆的神情说：“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我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在边境的卫星城经营着一家面包店，如果不是战争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我们一家估计会一直生活在那里……我长大后也不会成为军人，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做烘焙师经营家里的小店。”

    赫利欧凝视着他：“要是你放心不下孩子们的话，也可以把他们都带到加特亚来。我保证他们在那里的生活绝对不会比在联邦差……”

    两人似乎在各说各的，谁都没有顺着对方的话题说下去。最后还是赫利欧先低头：“你想说什么，燧明？你难道在后悔？后悔我们一起成为军人、一起战斗、一起渡过很多很多独一无二的时刻的日子？”

    留燧明叹气道：“我没有后悔，赫利欧。”

    “我只是真切地感受到，我追不上你了。”

    “这二十年来，你的所见所闻、你所经历的一切不仅对于我，哪怕是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远远达不到你的高度。”

    “你在重塑一个强大的国家……那已经不是我用尽努力就可以与你站到同一高度的了。”

    “所以我想我可能……”

    “够了，”没等留燧明说完赫利欧就打断了他的话，α捏捏眉心表情郁结地说，“我们今天聊了那么多都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是他第一次对留燧明下的“逐客令”。“等有时间，我再去你家拜访。”赫利欧自知语气重了，立即又说了些委婉的话。

    留燧明没有因好友如此而受伤的样子，反而轻声劝他也早些休息。

    望着载有留燧明的黑色悬浮梭越驶越远，赫利欧的神情异常凝重。倘若留燧明只是放心不下孩子还情有可原，但要是他想要留下来的理由是因为那个男人……赫利欧无法接受。

    ※※※※※※

    这天阳光正好，留辉在窗边读书却见几辆陌生的悬浮梭停在庭院的大门外。“是什么人来了？”留辉下楼问刚接了门禁的芭尔欣。“是一位自称‘赫利欧’的先生，”芭尔欣回答，“他说是卢米内特先生的朋友，今天专程登门拜访。少爷要让他进来吗？”留辉当然知道赫利欧，只是没有见过本人。虽说现在爸爸不在家，但也没有把爸爸的朋友拒之门外的道理。“请他进来吧，再把小熙和小晗叫来欢迎客人。”

    赫利欧没有让身边的人跟来，独自穿过庭院。庭院的四周种满了红色龙沙宝石与玛格丽特王妃两种月季，深红色与浅橘色的饱满花朵在色泽浓郁的绿叶中疏密有致地盛放，攀在围栏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视觉屏障，好像温柔地保护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不被外界窥伺。另有一片小花圃，里面矗立着几株向日葵，旁边还插了块小牌子上有稚嫩的用彩笔写的字：种给爸爸的花。

    在门前赫利欧已经看见了三个孩子。留辉年纪最长，双亲不在自然承担起了家中主人的职责负责招待客人。“您好，亲王殿下。”他虽然陪伴父亲出席过许多社交场合，可面对赫利欧还是不免有些紧张，这个男人被留燧明赋予了无比崇高的色彩，神圣得不可逼视。

    “不必这样称呼我，我和你爸爸如同兄弟，叫我赫利欧叔叔就好。”即使对方只是几个孩子，赫利欧还是予以他们如同成人的尊重一一握了手。

    “爸爸和父亲今天都不在家，不知道您突然到访，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留辉依旧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着毫不失仪的体面话。赫利欧看出来他在以成熟言语掩饰的内心，微笑说：“别紧张。我今天只是路过顺便看看，想要知道你爸爸生活得怎么样而已。你们有自己的事便去做。”

    客人嘴上那么说，留辉也不可能真这么做，便陪着赫利欧在家里参观。赫利欧当然不是自己口中说的“顺路来看看”，不告知留燧明就登门拜访是想知道他是到底过得好不好。

    “这里是爸爸的书房，爸爸常在这里工作。如果是您进来的话，我想他不会介意的。”赫利欧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摆放的二人的合照，照片上的二人是如此的青涩又充满朝气。“在我的书桌上也有这么一张合照。”赫利欧喃喃道，留辉说：“这是爸爸珍视的照片，他去到哪里都带着。”

    “是么……你爸爸经常出差？”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是非常频繁的，出去的时间也很久。但最近几年没有这样了。”

    “他是在农协会主要做些什么？”

    “爸爸是谈判代表。具体干些什么我不太清楚。不过他非常喜欢这个工作，他给我的信中写到过他本来就不喜欢战争，如果原来不参军的话大概会做农民或者烘焙师。但现在觉得农协会的工作更有意义，他曾去过很多地方帮助没有销路农民或者贫苦的人，把农产品以适当的价格交易……”

    赫利欧静静听着留辉说话，从他的言语中逐渐能了解到留燧明的想法。相比起成就名留青史的伟业，留燧明或许更愿意关注当下、去做一些自己能力之中可以见效的事情。

    自己可能太过于急躁地催促他和自己站在一起，这是幼少时就有的习惯，好像留燧明本就该追随着自己、听从自己的所有安排。可他却忘了留燧明终究在成长，他们经历了分离，留燧明的人生中也有了自己没有参与的空白。

    而在那段空白中陪伴他的人是兰赛特·西里尔斯。

    留辉兴致勃勃地说着爸爸告诉他们他经历的有趣见闻，见赫利欧始终看着自己一语不发，还以为自己过于聒噪让他没有耐心听了。“抱歉，赫利欧叔叔……是我自顾自地讲下去了。”

    赫利欧恍然回神：“不，并没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关于你爸爸的事，有一些我根本不知道。不清楚他的经历就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

    留辉疑惑：“什么选择？”

    赫利欧笑笑，问他：“小辉，如果让你和爸爸一起来加特亚生活的话，你愿意吗？”

    留辉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回答道：“有机会能去看看您的国家我当然愿意。可是要说去那里生活……叔叔，只有我和妹妹、爸爸和父亲在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啊。”

    α海蓝色眼瞳颤动了一下，这个少年所说的话再简单不过却又如此无法让人反驳。

    “你长得像你爸爸，可……”

    “可是眼睛却和父亲一样，”这句话留辉听到过很多次，自然而然地接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小的时候因为眼睛的颜色很奇怪，我被其他孩子说过是妖怪。不过爸爸说一点也不奇怪，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也是他最喜欢的眼睛。”

    赫利欧凝睇着留辉，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多问了。

    腼腆温厚的哥哥，活泼可爱的双胞胎姊妹。这几个孩子无疑是被好好爱护着长大的。

    “不过这句话，爸爸好像从没有对父亲说过，”留辉不自觉笑起来，“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我们都知道的，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亲密，但其实互相都在意对方。”

    “否则我和妹妹们都不会出生了。”

    在书桌上除了他们两人少年时的合照，还有的就是看起来最近才拍的全家合影。那上面的留燧明穿着白色的帝国传统礼服，挽着兰赛特的手臂，头轻轻地倚在他的肩上，望向镜头的时候流露出的是真切的笑意。而兰赛特则微微垂眸，好像在用目光亲吻着留燧明。

    兰赛特·西里尔斯。这个可恨的男人，原来也已占有了留燧明心中的一部分。

    他的信念、他的理想、他所爱的人……都在这里。

    他不再是只有自己的留燧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