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谈（五）

    和赫利欧一起到加特亚去。

    这个提议不可谓不让人心动。被握着双手的留燧明应该毫不犹豫即刻答应的，这是他从幼年时就一直习惯并且坚定会做的事——追随赫利欧的脚步，无论他去往何处、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现在他的心中竟然没有想象的那般激动，或许与赫利欧还好好活着的这件事相比已经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喜悦了。

    留燧明垂着眼睛道：“这有点突然，我在联邦还有自己的工作恐怕不是一时就能决定离开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吧，赫利欧。”

    赫利欧看着留燧明，他当然没有指望留燧明立即答应，毕竟留燧明在联邦待了那么多年总会有一些人和事的东西需要处理。让赫利欧沉默的不是留燧明的话语，而是他回避自己目光的动作。

    赫利欧生怕这是一种犹豫和拒绝。

    “好，不急。我们还会在联邦再待一段时间的。你慢慢处理。”赫利欧对留燧明展露了不变的笑颜。α天生就有着强烈的领导和掌控全局的欲望，赫利欧没有对留燧明说“好好考虑”，而是已经把带他离开这件事自然融入了语言中，毕竟他所知道的留燧明永远会选择和他站在一起。

    凌晨四点，留燧明才不舍地起身告别。“今天太耽误你休息了，有很多话想说没想到完全忘了时间。”赫利欧亲自把他送到官邸外面：“为什么要这样见外？我们以前不也有聊到天明的时候吗？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也想知道更多关于你这些年来的事。往后你可以每天都来么？我没有公务时，一定要再和你好好聊聊。”留燧明当然也不希望这是他们唯一见面的机会，立即答应：“好。那我之后每天都回来。”

    二人依依不舍地道别，赫利欧还拥抱了他一下。留燧明也回以拥抱，对方的体温终于让他多年悬着的心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走出官邸，墅苑的前面已经有一辆黑色的悬浮梭在等待了。留燧明步履轻快地走过去，拉开门，发现后座上竟然已经坐着个人。

    留燧明的瞳孔骤缩：“……你来做什么。”

    α睁开颜色浅淡的双眼：“来接你回家。”

    留燧明坐进了悬浮梭里，兰赛特几乎是立即握住了他的左手，留燧明动动手指但没挣脱。路边飞速而过的一簇簇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兰赛特望着留燧明的侧颜道：“今天很高兴吧？”他其实能从留燧明的身上感受到情绪细微的差异，纵使是对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就像现在，留燧明的精神应该是十分放松的。

    “嗯，”留燧明应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又轻轻说：“谢谢你。”

    兰赛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留燧明居然向他道谢？“燧明！”α急切地靠过去，想要得到他更多的回应。却发现留燧明居然已经安稳地阖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兰赛特不敢动他了只是手还紧紧握着。

    兰赛特眼见到赫利欧与留燧明拥抱告别的画面，这几乎让他心里发狂，好像留燧明要被那家伙抢走似的。可留燧明看见他最终还是坐进了悬浮梭，甚至还向他道谢。兰赛特在这短短片刻间就被安抚下来。

    不管怎样，留燧明还是没有排斥自己的。

    到家后留燧明依旧没醒，他是真的睡着了。兰赛特把他从悬浮梭上抱下来放回卧室，留燧明睡着的时候喜欢蜷缩着，贴在α胸前的模样尤为让人心软。兰赛特低头吻他，在长久的凝视中才觉得自己的心脏才回归正常跳动的频率。

    直至身上的通讯器响起，兰赛特才离开卧室，眼神冷下来。

    “嗯。是我。刚到家。”

    “可以把那边的人撤了。”

    ※※※※※※※

    那之后留燧明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去加特亚驻地的官邸和赫利欧见面。留熙与留晗觉得爸爸晚上陪她们的时间都变少了，也央求留燧明带她们一起外出。留燧明有赫利欧的印信可以出入官邸无阻，但总不好带着两个孩子到那样层层看守的地方。于是只能答应她们会尽早回来。

    留燧明没有对赫利欧掩饰孩子们的存在，赫利欧也慨然准备了送给三个孩子来自加特亚的特别礼物，他们纵然是自己敌视之人的子嗣却也同样流着挚友的血。

    “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吗？”赫利欧接过留燧明递来的双胞胎牵着手的相片，“我和索尔维娅的弗洛瑞应该很羡慕吧，因为她只有兄弟却没有姐妹。”

    “是什么很让弗洛瑞羡慕？”温柔的女声从布置华丽的帷帐后面传来。留燧明惊觉今天的会面居然还有第三人在场。走出来的是一位银色头发的端庄女性，留燧明立即意识到她便是加特亚的女王，起立微微躬身。

    “陛下。”赫利欧上前体贴的为她拉开椅子。索尔维娅打量着留燧明：“他就是你的朋友？”“是，他就是留燧明。”“呵呵，和我在照片上看到的有些变化呢。”“毕竟是十几岁时候的照片了，现在燧明也不像当年那样稚涩。”

    留燧明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他被索尔维娅灰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位女王虽然是位Ω，话语亲切却又有着十足的威严，让留燧明不由自主地用郑重严肃的表情应对。赫利欧则没有像他那样拘谨，即使口称“陛下”语气却十分温柔。。

    “不要紧张，请坐吧。”索尔维娅朝他颔首，留燧明才在稍远的地方就坐。“这是你的女儿们？”她拿起双胞胎的照片仔细端详。“是，陛下。”留燧明回答。“真是可爱，今年几岁了？”“才满十岁。”“那比弗洛瑞还大两岁，”索尔维娅看向留燧明，“只不过她们长得不太像你呢，是像父亲吗？”

    留燧明一顿，回道：“应该是。”索尔维娅笑了，抚上赫利欧放在她肩上的手：“弗洛瑞也是，与其他兄弟们相比更像赫利欧。”赫利欧说：“如果弗洛瑞能认识两个姐姐，应该会很开心。”两人又说起自家孩子的事情来，留燧明插不进嘴只能默默听着、看着。他们目光相对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带着笑的，感情确实相当深厚。

    “我和留燧明先生第一次见面，他又是你分别多年的挚友，相逢时刻怎么能没有好酒庆祝？赫利欧，请你去把我私藏的酒拿来吧，这样好的月色适合我们共饮一杯。”

    “好，我的陛下。”

    赫利欧离开之后，留燧明愈发局促，他与女王根本就不熟，现在独处一室完全不知如何缓解尴尬的氛围。

    “赫利欧……很好吧。”索尔维娅先开口了。

    “呃，是的。”留燧明点头。

    “他为了此次远航筹划了十年，还是更久？我不知道……我只清楚他大概为了见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懈怠过。但凡掌握了一点权力和资源，都花费在远航的事情上了。”

    听着索尔维娅的话，留燧明不禁鼻腔泛酸，抬眼直视着她说：“赫利欧从幼时起就是一个勇敢、忠诚的人，正如他名字所代表的太阳神那样，永远会把光明带给周围的人。我区区一个追逐光明的凡夫俗子，只是有幸成为了他的朋友。如果您想要责备，请不要怪罪于他，正因他的勇敢和忠诚以及对友情的珍视，才会使他想要攥取权力。”

    女王冷静地注视着留燧明，突然笑起来：“原来你并不像赫利欧说的那样不善言辞。不必紧张，我怎么会怪罪于他呢？”

    “你有从赫利欧口中听过我的事情吧，”索尔维娅似乎带着回忆缓缓说道，“在遇到他之前我有过两段不幸福的婚姻。或许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一个柔弱的、掌控不了自己处境的女人。”

    “不过他不会告诉你的是……我毒杀了我的第一任丈夫，流放了我的第二任丈夫。教皇不同意我与赫利欧的婚姻，我就罢免教皇。直到国教会选出一位支持我们结婚的主教担任教皇为止，”索尔维娅略显激动说，“留燧明，我跟你一样不过是追逐光明的凡夫俗子。”

    “所以我怎么会怪罪‘太阳’呢？我只期望他的光芒永远照耀着我们的国度，照耀着我。”

    留燧明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堂堂一国女王竟会将自己不光彩的手段尽数暴露在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面前，把一个真实的自己剖白出来向这个伴侣眼中无比重要的男人昭示这个世界上没有对赫利欧的感情能比她更浓烈。

    留燧明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一缕熟悉的影子。到现在他终于清楚了索尔维娅支开赫利欧的原因。

    “请您坚信，陛下，”留燧明露出宽和的笑容，“赫利欧会永远照耀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