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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英似乎对跟着他们的汉人很感兴趣, 朝外张望,双眸晶亮,问:“你能不能看清是谁?” 缘觉嘴巴张了几下, 忽然结巴了。 今天瑶英接见了好几拨人。 他听不懂汉文,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那些进屋的汉人目瞪口呆了一阵后,都露出激动狂热之色,有的人浑身发颤,有的人泪如雨下,更有甚者呜呜哭出了声。 瑶英待他们很客气,起身还礼,雍容端庄,又不失和气,一屋子人归坐,哭哭笑笑,说一阵,骂一阵,最后瑶英说了几句话,所有人立刻起身,面朝东方叩拜,神情肃穆凝重。 每送走一拨人,瑶英就要重新妆扮一番,刚刚最后一拨人离开,市坊就要闭坊了,她没来得及洗去妆容,只胡乱卸了钗环步摇和满头珠翠,脱下贵重的轻纱长裙,换上了轻便暖和的鹊衔瑞草圆领小袖长衣,脸上仍是浓妆。 白天的时候离得远,缘觉已经觉得瑶英容色光艳,不敢直视,现在这张艳妆的脸庞近在眼前,巧笑倩兮,明艳绝伦,简直动人心魄,他心跳猛地加快,赶紧低下头,心里直念佛。 此刻,他由衷佩服佛子,面对如此诱惑,佛子居然坐怀不乱,不愧是他们的王! 瑶英以为缘觉没听清,又问一遍:“你能看清那个人是谁吗?” 她今天说了一天的话,时不时还得扯着嗓子做出庄重严肃模样威慑那些豪族,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不似平时娇柔宛转。 缘觉脸上热得发烫,头埋得低低的,抓起兽皮水囊送进车厢,道:“公主喝些热羊奶润润嗓子。” 瑶英笑了笑,谢过他,接了水囊在手里,一整天慷慨激言下来,她嗓子确实难受。 缘觉咳嗽了几声,稳住心神,道:“跟着我们的那个汉人个子很高,今天公主接见过他。” 瑶英眼睛一亮,轻声问:“是不是那个腰间佩宝剑的年轻人?” 缘觉脸上掠过诧异:“公主怎么知道是他?” 今天瑶英接见的豪族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有些人白发苍苍,看到她拿出的从中原带来的书籍等物,顿时泣不成声,显然是少时被迫西迁至高昌的河西人,还有些是中年人,年轻人寥寥,所以缘觉记得很清楚,那个佩戴宝剑的年轻人最为引人注目,因为他吊儿郎当,一脸桀骜不驯,行礼的时候拒绝解下佩剑,还对其他老者大喊大叫。 在缘觉看来,年轻人就是在挑衅,要不是瑶英眼神示意他站着不动,他早就拔刀了。 年轻人跟着他们,会不会心怀不轨? 缘觉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瑶英喝了口羊奶,果然是温热的,道:“我就知道他会跟上来,你放心,他不是歹人。” 缘觉应是,放松肌肉。 瑶英低头沉吟。 马车驶过长街,车轮轧过厚厚的积雪,嘎吱嘎吱声细碎绵长,夜色浓稠,马上就到宵禁时刻了。 她估算了一下时辰,放下水囊,低声吩咐缘觉:“把那个年轻人引到巷子里去,我和他说几句话。” 缘觉对车夫低语,车夫扬起马鞭,将马车赶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幽窄巷子里,年轻人不知有诈,仍然跟着他们,等他跟进巷子,谢冲离开队伍,飞快跃上覆了一层积雪的墙头,几个纵身跳到年轻人身后。 马车停了下来。 年轻人一愣,立刻转身跑开。 谢冲从角落里走出来,长刀一横,堵住了他出去的路。 年轻人脸色微变。 瑶英拨开帘子,款款下了马车。 年轻人回头看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神色倨傲,手指搭在腰间佩剑上,冷声道:“公主想做什么?” 一口地道的河西官话。 瑶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年轻人一呆,神情僵硬,半晌后,脸上腾起恼怒之色,怒喝:“公主笑什么?” 瑶英收了笑声,眉梢眼角还是笑意盈盈,眼波流转,含笑仔细打量年轻人。 年轻人浓眉大眼,身姿颀长,格外高挑,肩宽体壮,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和高昌豪族子弟一样,辫发垂于后背,但头上没戴金花冠,而是以巾帻裹发,锦衣华服,宝带琳琅,腰间一柄镶嵌宝石的长剑,从头到脚金光闪耀,一身不伦不类的武人打扮。 她一直盯着年轻人看,他一张俊朗脸孔慢慢涨得通红,眼神警惕,恼道:“你看我干什么?!” 瑶英一笑,朝年轻人郑重行了个礼,正色道:“我敬佩杨公子高义。” 年轻人姓杨,名叫杨迁,闻言,眼底一片茫然,梗着脖子道:“我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瑶英微笑。 …… 此时的杨迁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少年郎,但是多年以后,他的名字会传遍中原大地。 山河失陷,西域孤悬,这个年轻人出生在茫茫大漠之中,从小目睹族人备受压迫欺凌,长大以后,他立志带领族人收复河山,重归故国,但是他们和长安隔着几千里之遥,想要东归,谈何容易? 所有人都劝杨迁早点熄了这个心思,他并不气馁,一边勤于练武,一边变卖家财,秘密召集人手,同时不断游说城中豪族,劝说尉迟达摩向中原求助。 在他二十岁那年,昙摩罗伽死去,北戎人没了顾忌,开始大肆屠杀不肯归顺的部族,各地发生动乱,他趁机带着护卫冲破北戎人的封锁,踏上东归求援之路。 离开的时候,城中百姓携老扶幼,扯着杨迁的袖子,嚎啕大哭:“杨郎,到了长安,问一问长安的皇帝,问一问大臣,他们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子民!” 二十岁的杨迁怒而拔剑,割断自己的长发,立下誓言:不到长安,绝不回头! 这条东归之路,杨迁和他的护卫走了一辈子。 从高昌到长安,要穿过遍布砾石的大海道,一望无垠、寸草不生的流沙戈壁,荒无人烟的草原,翻越巍峨雪山,还要经过重重关卡和北戎人驻扎的数座重镇。 杨迁一行人从高昌出发,九死一生,有的人渴死,有的人饿死,有的人累死,有的人病死,更多的人惨死在北戎骑兵刀下。 他们没有回头,继续向东。 最后,这支渴望从长安得到援兵的队伍消失在了茫茫戈壁之中。 多年以后,一支和北戎人交易的中原商队经过沙州,在流沙间发现一具枯骨,商人一时动了善念,想将枯骨安葬,无意间发现枯骨旁还未腐化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封写在布帛上的万言书。 那是失陷土地的百姓向中原发出的呐喊和哀求,句句激昂,字字泣血。 流沙中的枯骨就是杨迁,他经历千辛万苦,还是没能平安抵达长安,孤独地死在大漠之中。 临终之前,他在万言书上留下名字和遗言,祈求看到这封万言书的有缘人代替他把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