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怎么拼尽全力，才配和一个死人比输赢

    男人温和低笑了出来，“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把自己昏倒前所看到的事情实话告诉了警察，怎么就成了作伪证？”

    ——果然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男人，易晗心想。只可惜旁观者清，哪怕他在贺文彬面前掩饰得再好，眼睛里时不时会流露出的关切和在乎，绝对骗不了人。

    她直视季明礼，连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表情都不曾放过。

    “小季，你不怕他吗？”

    “不怕。”季明礼和煦一笑，把话题的节奏又带了回来：“贺总虽然严苛，但他敬业专业的态度着实令人感到钦佩。就连这次我受了伤，他还专程送来这么多礼品，无论是作为上司，还是作为朋友，他都待我不薄。”

    昨天还在为了总经理没亲自过来探望而闷闷不乐，今天一见到这些礼物整个人就跟活过来了一样，易晗不禁叹了口气，“小季，你是个聪明人，别自己往火坑里跳。”

    她本是想劝他别喜欢不该喜欢的人，话到了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因为她很早以前就看得出来，小季格外在乎总经理，甚至尝尝抢了Micky的活儿，又是送早餐又是送水果，几乎都快到了随叫随到的地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贺总的贴身助理呢。尤其这次贺文彬受伤，他简直都已经忘了收敛，几乎天天24小时守在病床边。

    都说瞬息之间本能动作骗不了人，那天意外发生的时候，是他第一个接住了贺文彬，也是他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风一样地抱着受伤的贺总往医院赶。

    有眼睛的人，怕是都能看出来，季总监有多么心系总经理。然而这一回，贺文彬竟然……易晗的脑袋何等聪明，早就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理清了前因后果，此时看着病床上浑身上下都打了石膏、笑容仍旧温润明亮的年轻男人，心里有些难受。

    季明礼看着她，却道：“是啊，比起跳火坑，我倒更喜欢多添点柴。火苗烧得越旺，胜算也就越大。”

    话里有话，却不直接挑明。易晗尽力了，她知道自己无法把这个站在悬崖边迈出一脚的人拉回来，想到未来某一天，又会出现一颗被伤到支离破碎的心和一个残缺不全的灵魂，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长叹了一口气。

    走之前，她还不忘替辣手摧帅哥的贺总挽回一些清誉。

    “其实以前，贺总也不是这样的。如果那个人还在就好了，至少在他做决定之前，还有个人能拦一下。毕竟学长他自始至终也就只肯听那小鬼头的话了……”

    季明礼皱起了眉，“谁？”

    回答他的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逐渐拉长的，自走廊传来的空旷回音。

    “是谁都不重要了，毕竟，坟头草都已经长了十年了……”

    三天后，季明礼果然还是如戴影意料之中的那样，主动回了一趟联安驻洛城地下总部。

    戴影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嘲上一句：“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肯相信。”

    季明礼瘦了一些，眼睛却亮得惊人。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轮椅上，由戴影推进了研究室的大门。

    一群白大褂的医生将季明礼身上的绷带和石膏全部取了下来，插满各式各样的管子，主要负责人在仪器上噼里啪啦地敲了好一阵子，对站在玻璃旁的戴影比了个ok的手势。

    季明礼努力让自己放松，即使每一次都是徒劳。他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终于在一片铺天盖地的雪白袭来时，缓缓地合上了眼。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几十秒钟，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记忆就像老式放映机的胶片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快速闪过。每一次定格，都有贺文彬的身影：赌场里惊鸿一瞥的初遇，西装笔挺卓然翩翩的身姿，办公桌上肆意侵犯的沉沦，斜眼冷睨他时的冷漠不屑……

    在这些数不尽的回忆画面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戴局，你过来看看这个。”白大褂医生有些兴奋地点了下屏幕，一个完整的大脑实时动态影像便呈现在了两人面前。

    “脑干活跃比起去年监测到的数值又增长了三个百分点，而且非常稳定。我们之前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贺心雅过世前，一再让我保护好这唯一一个成功‘复活’的仿生人，随时关注并记录他的脑干健康数值。而现在，他的脑神经细胞终于开始拿回了这具躯体的神经系统主控权……从今天开始，他就不再是理论上定义的仿生人，我们的实验研究，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医生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贺心雅博士曾是生物学领域的爱因斯坦，她的一生都在为联安局进行着各式各样绝密生物武器研究，然而就在10年前，耗费了她前半生绝大精力的某个研究成果却在即将开始人体实验的前夕不翼而飞。因为当初很多人都极力反对这项研究，心雅博士的工作进行得非常艰难，可她却从未放弃。所有相关的资料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紧接着，贺心雅也因疾逝世。

    SOD联安自成立以来，就一直在秘密进行着最超前也是最危险的科学研究工作，当时局里很多人都猜测，觉得贺心雅终于发现一旦自己继续深入下去，未来将很可能会对整个人类种族造成不可逆转的毁灭，所以她亲手销毁了唯一一份才刚写好的手稿资料，以此警惕后人不要妄想去触碰那些不应该被触碰的领域。

    然而他们都猜错了。

    当年的那个研究并没有真正半途而废，贺心雅用尚未成熟的改造仿生人技术，救回了一个孩子的命，或者说，不该用‘救’这个词，因为那孩子被前任总指挥雪豹长官带回来的时候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

    季总指挥把那遍体鳞伤，衣服被海水和血水浸得湿透的孩子放在贺心雅面前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因为曾欠过她一个人情，所以他把这已经没了呼吸的孩子带了回来，打算让她试试。

    结果令谁都没想到的是，那个孩子居然在数十次的改造手术后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成了这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99.99％仿生再造人。

    之所以是99.99％，是因为心雅博士在进行第一次重塑器官的手术时，惊讶地发现了孩子的脑干细胞竟然还有活性。

    脑死亡才是医学定义里的真正死亡，就连贺心雅都不得不对这孩子顽强的生命力感到喟叹。一定是有什么留恋的人或者事吧，也许，只有这么强烈的执念，才能让他真正地死而复生……

    极度完美主义的贺心雅博士竟感性了一把，破例取了部分尚未坏死的脑干细胞，植入了纯人造的仿生大脑神经培养皿中。

    她将毕生的心血和研究都倾注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而这个年轻人也不曾让任何人失望，自醒过来之后，每天接受最极限强度的肌肉训练和知识灌输，逐渐成长为SOD联安总局里万里挑一的顶尖特工。

    心雅博士临死前，最担忧的还是那个孩子的大脑神经是否能完全融合成为一个整体，因此交待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时刻保持着对他大脑数据的监测。

    哪怕属于原来身体的组成不到0.01％，那也是一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

    骨骼再造恢复结束后，医生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到门口，郑重地看向戴影：“一旦他拿回了神经中枢的主控权，可能会有一定恢复昔日记忆的概率……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匪夷所思，但我们都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戴影叹了口气。

    在季明礼选择留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放心吧，他是被季前辈亲手救回来的孩子，我相信前总指挥官看人的眼光。就算是恢复了记忆，他也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

    十小时之后季明礼醒了过来，他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果然已经恢复如初，于是靠着窗台，伸手就要点烟。

    “别老一副萎靡不振的颓样，把这个喝了，然后赶紧滚。”戴影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黑乎乎的液体，见季明礼还垂头丧气地想抽烟，顿时就火冒三丈，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揍他两拳。

    “多大点事儿，不就是追个男人么，别搞得跟个斗败公鸡似的，把你以前那套无耻流氓的模样拿出来啊！”

    季明礼手指夹着烟，似自嘲似玩笑地道：“是啊，不就是追个人，能有多难？戴局，你说，我应该怎么拼尽全力，才配和一个死人比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