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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含中场床戏彩蛋)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墨色海面上。

    一艘画舫停驻于无阴海中央,好似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舫内不见半星灯火,只隐隐传出些暧昧旖旎的声响,寒风穿舫而过,便带出一片甜腻香气,悠悠荡荡地去向远方。

    “——呃嗯……哈啊……不、我不行了……戮玄君,求你……不要了……不要再、啊——”

    秋明岚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戮玄君顶散了魂、撞碎了魄,失焦的双眼恍惚地望着顶上那帘摇摆模糊的红帐,无力地承受着戮玄君燎原烈火般的欲望。

    泪水湿遍了脸庞。

    “……求求你……不要再这样玩弄我了……我真的受不住、呜……求你了……到此为止吧,戮玄君……”

    低喘呜咽间,他仍是将这一句喃语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口。

    他记不清自己究竟被戮玄君囚困了多少时日,所能回想起的尽是与戮玄君不分日夜的交缠。

    于此事上,戮玄君似有使不完的手段要用在他身上。

    戮玄君逼他嗅过的媚香、饮过的情酒、吞纳过的奇巧淫具,若要细算,恐怕早已不下百种。每每他以为那便是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时,戮玄君总会叫他重新认识何为“极限”。*

    自被戮玄君掳来魔域,他便不曾出得醉潋舫一步——此舫之名,他也是偶然听戮玄君随口提及才知晓的,想必是为了羞辱他,戮玄君才刻意将此舫取名为“醉潋舫”。

    那一日,他一时屈于胁迫,说自己不愿回醉潋宫去,可心中却没有一刻放下过逃离魔域的念头。只是这念头藏得极深,不敢让戮玄君瞧出分毫。

    也不知,这种承欢身下的日子,他还能熬到几时。

    戮玄君抬眼看他,那盛满了情欲的眼眸锐锋不减,直教秋明岚心生惧意。

    “求你……”秋明岚红着眼眶,颤着身子,把这一晚上不知说过多少回的话又说了一次,“今日就到此为止……放过我吧……”他清亮的嗓音已有了哑意,两腿之间也早就变得一塌糊涂,却还只能被动地吞吃着戮玄君的硬热,沉没在欲海狂潮之中。

    难以自控的快感日复一日地折磨着秋明岚,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自持消磨干净,也教他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如何去取悦讨好对方。

    他抿了抿自己被咬得泛出血色的唇,紧攥着身下被褥的手主动环上了戮玄君的脖颈,情热的吐息轻拂在戮玄君唇间,那是一种毫无自觉但十足诱人的媚:“戮玄君,你快些……好不好?”

    唇瓣之间相距不足毫厘,哪知两唇刚一相触,他就被戮玄君猛地拦腰捞入怀中,埋在体内的那根巨物也因体势骤变而狠狠侵至最深处,快意如潮汹涌而至,一发不可收拾,只消再予他些微刺激,便能将他送上极乐之巅。

    秋明岚本能地蜷进戮玄君怀里,手指在男人裸露的肩背上抓出了几道红印。

    “唔……戮玄君……?”他半睁着蒙眬的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戮玄君此刻难辨喜怒的脸,试探着自己伸手去碰身下亟待解脱的欲望。

    戮玄君一下擒住了他的手,不缓不急地抽身出来,挑着唇角似笑非笑道:“真君急什么?”不待秋明岚开口,又说,“房中憋闷得很,真君寸步不出地待了这么久,该也有些厌了罢。不如本座带你去外头透透风?”

    ——外头。

    秋明岚闻言心头一跳,然而却觉不出半分欣喜。

    戮玄君与他,在这间房中有过无数次情事。从床到榻,从椅到桌,地下墙上,就连窗边都曾留下过淫靡的痕迹。

    但是没有一次靠近过门口的那道结界。

    现在戮玄君却说要带他出去?去哪里?

    “你……什么意思?”

    秋明岚下意识拉起滑下肩头的薄衫,以遮掩自己一身的情痕。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戮玄君一把抱起秋明岚,赤足朝着门外走去,“今夜月色不错,我们换个地方继续?”

    尽管已是深夜,尽管海上无人,秋明岚却不敢想戮玄君说的“换个地方”是要将自己带往何处,忆起那场险些教他自散神魂的幻境,满心就只剩下了惧怕。

    他当即挣扎起来,泣声道:“不!不要!求你了,戮玄君!我哪里也不去……我哪里也不会去的!你别这样对我……!”

    戮玄君很是轻易地制住了挣扎不已的秋明岚,像抱个孩童似的横臂在他臀下轻轻颠了颠。

    这一转眼,人已跨过了门槛。

    “真君在怕什么?怕被人瞧见?放心吧,除了本座,此处再无他人。”

    戮玄君腾不出手,便伸舌舔去秋明岚脸上的落泪,难得地说了一句软话。

    “——真君抬头看看?今夜可是满月。”

    秋明岚迟疑着抬了头,果然,天边挂着一轮清亮的圆月。月光皎洁温柔,与他在人界时所见的并无二致。

    “你……”

    静默半晌,他刚一出声,就被戮玄君放到了地上——浸透了寒凉夜露的甲板隔着薄衫与肌肤相贴,冷意倏然入骨,秋明岚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戮玄君那犹带温热的身躯便覆了上来。

    “本座也没想走远。就在这里,让真君亲身赏一赏我魔域的月色,嗯?”

    话音刚在耳畔随风消散,戮玄君粗大的性器便就着流出穴口的湿滑浊液尽根没入,深插浅抽。那又凶又狠的力道撞得秋明岚脑中眼前皆是一片空白,惯于承欢的身子不顾意愿地迎合起了对方。

    “……不、不要……别弄那里、啊啊——!……哈、哈啊……求你、了,戮玄君……嗯……不、不行,的……再这样、下去,我……呃啊——”

    戮玄君将秋明岚柔软的耳垂肉含在口中舔弄、轻咬。炙热的鼻息灌入耳中,似要把脑髓都融化一般,本就红得透血的右耳眼见着被染上了一层更浓的艳色。勃然而起的欲望直挺挺地抵在两人腹间,蹭得戮玄君腰腹间尽是清液。他却碰也不碰那处,只重重一吮,便逼得秋明岚哑着嗓子哭着泄了一回。

    松口时,艳红的耳肉与唇舌之间尚且牵连着一线津丝。

    看着身下如离水之鱼般不住喘息的秋明岚,戮玄君饶有兴趣地拨弄着他湿淋淋的耳垂肉,低声笑道:“真君的右耳当真是敏感至极,每次都这般容易就泄了。”

    “别、别说了……”秋明岚自欺欺人地拿手臂遮挡住自己满面的泪痕,不愿教戮玄君多看一眼,“……你快些完事,快些走罢。”

    “还早着呢。真君就这么不想看见本座?”

    在耳际来回打转的手指沿着颈侧曲线落到了胸前,那尖锐的触感停驻在心口,继而滑向因情动变得硬挺的乳尖。

    “唔……”

    秋明岚咬着下唇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几乎能够想象得到自己接下来会被男人怎样对待。

    戮玄君滚烫的呼吸随着湿意裹上他胸前那一粒软肉,被舐咬的刺痛带出些许难以纾缓的痒意,直直痒进他心里。

    身后的进犯不曾停歇,泄过欲后稍显疲钝的身子很快又在戮玄君磨缠中起了新一轮的情欲快意。

    越是如此,秋明岚反倒越发不肯吭声。被折腾得狠了,也只死咬着唇,从喉间漏出几声闷哼而已。

    身与心早已背道而驰,在男人的肏弄下,自顾自地叫嚣着欢愉,叫嚣着不足,渴求着、享受着,将这具身躯从里到外毫无保留地全都敞露给对方。

    可秋明岚不想,也不敢承认自己在这样的情事中感觉到了欢愉,便只能用这种徒劳又可笑的方式来向自己证明,他还没有彻底沦陷。

    清亮的月光不知何时重返视野,秋明岚茫然地睁着双眼,仿佛望见了被月光点亮的满天繁星,又或许,那只是他薄泪盈眶的错觉。

    他望着那一轮明月,看着它在眼前晃动,看着它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朦胧。他分辨不清飘过耳旁的喘息是属于自己的,亦或是戮玄君的,也分辨不清自己今夜究竟在戮玄君身下泄了几回。

    秋明岚自觉疲累地合上了眼,月光却仍在视野之中晃动不休。他抬手,不知碰到了何处,掌心里是一片厚实的触感。

    下一瞬,男人低沉的话音恍然入耳。

    “——若真君实在不愿留下……本座大可放你离开。”

    秋明岚的视线随着话音转向戮玄君,看着那双深邃锋锐的眼眸,过了许久,才对戮玄君的话语有所反应:“……你说,什么?”

    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覆在了戮玄君胸前的魔纹上,指尖好似能够透过皮肉感知到对方胸腔之中的鼓动。

    他一时竟没有将手收回,怔怔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放我、离开……?”

    “你……真的,肯让我走?”这一句话出口,秋明岚像是醒过神来了,忙道,“我……能回去?我真的能回醉潋宫?你、你不是在戏耍我?”

    戮玄君擒着秋明岚腰身,狠狠一记重顶,射了他满腹微凉。

    “嗯——!”被这怪异的充实感所填满,秋明岚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好一阵痉挛,手也软软地垂落在了身侧,指尖轻颤不止。

    “本座方才的确是说了能放你走,只是……”戮玄君并不急着抽身离去,只将秋明岚拥进怀里,翻身侧躺着同他温存,手指耐心地捋着怀中人凌乱的发,语调中满是餍足,“不知真君如今还有何处可去?”

    “你,此言何意?”

    秋明岚此时浑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自然也无法挣出戮玄君的怀抱,只能任其施为。

    戮玄君靠上秋明岚的肩头,从他颈侧吻到唇角,迫他张口接纳自己,待这绵长的一吻结束后才道:“本座多言无用。如何?真君想走,明日便可以走,本座绝不拦你。”

    秋明岚被他吻得更是气力不继,一时难以言语,偏在此时又感觉到身后戮玄君那未曾抽离的性物再度起了势头,抵着他穴内那一处敏感徐徐碾磨。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不要……不行的,不能再做了……我求求你住手、啊……你饶了、你饶了我吧……?呜、我……我不要了,我真的受不住了……呀啊啊——”

    愈发强烈的快意令秋明岚濒临崩溃,身前早已释放不出什么,可他却依旧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意识在永无止尽的情潮中逐渐远去,一夜清寒月色就这么碎在了他泪光潋滟的眼瞳里。

    秋明岚悠悠醒转之时,无阴海上缀满了点点霞光。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从床上坐起,便觉身后的隐秘之处似已被人耐心清理过,只是还隐隐泛着酸痛。

    床头放着一套干净的新衣,那依旧是他所熟悉的醉潋宫弟子服,秋明岚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它穿戴整齐。

    想起昏迷之前戮玄君曾说过的话,他下了床,一路撑扶着缓缓移步门前,伸出手去稍作试探,前方果真不再有结界阻拦。

    秋明岚心中有过一丝犹豫,可这一丝犹豫不过片晌就被急于离开魔域的冲动给压了下去。生怕戮玄君半途反悔,他是一刻也不敢多待,当即便御空而去。

    久困于床笫之间的秋明岚体内灵气所剩无几,眼下也只能勉强凝出些微灵力,堪堪飞越无阴海。

    魔界地域辽阔,秋明岚一无灵力傍身,二无车马代步,此行路途又很是遥远,他不敢多做耽误,于是白日徒步翻山越岭,夜里便寻处藏身之地凝神调息。

    如此过了十来日,他安然无事地踏入了醉潋宫的地界。

    九陌真君于结婴大典上被魔尊当众掳走的消息早已传遍人界,守门弟子们乍然得见秋明岚平安归来,皆是满脸惊诧。一开口,那语气也不知是欢喜多些,还是同情多些。

    “三师兄?!你……你回来啦。”

    “……嗯。”

    过往种种不堪回首的记忆叫秋明岚难以面对宫中弟子那暗中打量的目光,随口应付了两句便要去濯景殿面见宫主与诸位长老。

    其中一名守门弟子闻言忙不迭前去为他通传。

    秋明岚拂了衣摆拾阶而上,身后是余下数名守门弟子的窃窃私语声。

    两炷香后,濯景殿内。

    因有七位长老尚在闭关,故而此刻大殿之上仅有醉潋宫宫主及二十五位长老在座。

    秋明岚立于殿中,心下感慨万分,俯首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记礼,话音哽咽道:“弟子九陌,历尽艰辛,终在今日得以归来。弟子——”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宫主出声打断。

    那淡漠至极的声音层层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他道:“明岚,你为何回来?”

    这毫无起伏的一句话,如钢针匕首一般狠狠扎在了秋明岚的心头!他猛地抬头直视高高在上的宫主,洇着泪红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为何回来?

    难道他不该回来吗?

    他被魔尊掳去,受尽屈辱折磨,好不容易才逃了回来,宫主却要问他为何?!

    难不成他就合该终此一生被困在那方寸之地,至死都雌伏于戮玄君身下?!

    若真是如此,他才想问一句“为何”!

    为何会是他秋明岚,而不是其他人?!

    凭什么他非要遇上这种事不可?!

    秋明岚死咬着下唇,几乎要把那瓣唇肉咬出血来:“弟子……我……”

    “九陌。”开口的是三十二殿中的临花长老,他道,“你可还记得,两百多年前,戮玄君以一己之力诛杀前任魔尊,从而使人魔两界得以免去一场血战之事?”

    两百多年前,魔界的尊主还不是如今这位戮玄君。

    上一任魔尊嗜血好杀,曾经连屠道修十三个门派,并放话说要吞并人界,称霸天下。他对人界势在必得,却在携座下数百名魔将进军人界的前夕,被戮玄君诛杀于王座之上,尸骨无存。

    虽不知临花长老缘何在此时提起此事,但秋明岚仍是如实答道:“……弟子记得。”

    坐在宫主旁侧的瞻月长老呷了口手中的茶,云淡风轻地道:“既如此,你就当是替整个人界偿了这份人情罢。”

    秋明岚面上震惊之色更甚:“这……这怎能这样算……?!”他垂首看地,指甲隔着衣料狠狠抠入掌心,“戮玄君诛杀前任魔尊,乃是前任魔尊生性残暴所致,与人界何干?与醉潋宫何干?又与弟子何干?!何故要我来偿这莫须有的人情?!”

    大殿之上,只闻宫主一声轻叹,他缓缓说道:“如今人魔两界能够相安无事,到底是多亏了戮玄君当年及时诛杀那人,否则哪怕是我醉潋宫,也难保不会元气大伤。明岚,你素来叫人省心,应当懂我难处,即便是‘莫须有’的人情,有时也不得不偿。”

    “现下你既能平安归来,想来那魔尊也并未如何苛待于你,便是长居魔界,又未尝不可?”位次最末的沉烟长老抚着膝上小兽水润的皮毛如是说道。

    听着这诛心的字字句句,秋明岚如坠冰窟,浸足了身下寒凉的指尖微微发颤。

    “秋明岚,你可明白?”逢霜长老话音低沉,带着一股不容否决的威势。

    话已至此,秋明岚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自他被戮玄君掳走的那一刻起,醉潋宫上下,便已将他视作了偿还“人情”的牺牲品。

    他本以为,醉潋宫会是他的归宿,不承想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便在此刻,又听宫主开口道:“明岚,你且放心,倘若来日你有何不测,我定当联合世家门派齐上魔宫为你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秋明岚惨然一笑,忍回眼中泪意,俯首长拜一记,哑声道,“弟子,明白了。”

    “如此甚好。”宫主起身,踏下高阶,缓步朝着秋明岚走来,伸手欲要将他扶起,“可要我派几名弟子与你同行?”

    不待那只手触到衣袖,秋明岚便自行站起,向眼前人再行一礼,语调冷静至极:“多谢宫主好意。走之前,我想回清笙阁看看,还望宫主能允我在宫中多留片刻。”

    宫主望着秋明岚的目光中盛满慈爱:“这是自然,你是该回去看看的,若觉得缺些什么,尽管同我说。”

    “九陌……谢过宫主。”

    秋明岚失魂落魄地走在山道间,内心一片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一路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零星画面。

    从濯景殿冰冷的地面,到山门前交头接耳的守门弟子;从连日来的过路风景,到无阴海上的点点霞光;从朦胧模糊的红帐锦被,到习以为常的沉云墨海;从戮玄君胸前那一抹鲜艳的魔纹,到自称心魔的殷潇递来的一碟糕点……

    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刻薄嗓音传入耳中——

    “这条路可不是下山的路。怎么?离开太久,连路都认不得了?”

    秋明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才瞧见迎面而来之人的面容。

    “……大师兄。”

    尽管此时的秋明岚已经连半分假装和善的余裕都没有了,对着眼前这人,却还是近乎本能地摆出了一副低眉顺眼的谦卑姿态。

    “这声‘大师兄’也是你能叫得的?少脏了我的眼还要污我的耳。”

    醉潋宫大师兄——秋知暮显然并不愿赏他这份脸,张口就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秋明岚抿紧唇瓣,默默移开了视线。

    秋知暮与他乃是同族之人,只不过他是秋家旁支一个遭人唾弃的庶子,秋知暮则是直系最受宠爱的嫡子。

    在他“逃”入醉潋宫的第八年,秋知暮便通过了醉潋宫的入门大试,被宫主收入门下。而他二人的初见,却是在门内大比之后,秋明岚得了名次,成为醉潋宫三师兄的那一日。

    那一头醒目的银发,是秋明岚磨灭不去的印记,秋知暮一眼便认出了台上之人是秋家当年那个人人可欺的不祥之物。

    大比一结束,秋明岚就被他半路截住,来意不善地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就在秋明岚心中疑惑渐深,正要开口之时,秋知暮的一句话令他好似回到了饱受欺辱的幼年。

    秋知暮冷笑着对他说道:“没想到你这个小怪物如今活得还挺人模人样的嘛!”

    瞬时,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将秋明岚彻底笼罩,他像是被这一句话抽去了三魂七魄,双膝一软就跪在了秋知暮脚下。

    他惊惧欲泣,两手颤抖着拽住了秋知暮的衣角,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大公子,这事你别、你千万别说出去……我、我好不容易才……我不想让旁人知晓我的过去。这醉潋宫里只有你认得我,只要大公子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所以,我求求你,别说出去成吗?大公子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能给——”

    秋知暮未置可否,只狠狠一拂袖,无情地甩开了秋明岚紧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像是看着什么污秽一般,眼神中尽是嫌恶。

    “少碰我。”他甚至将秋明岚碰过的外裳脱下来烧成了灰烬,“你这种怪物也配姓秋?说出去都有辱秋家名声,你还想我说与谁听?”

    跌坐在地的秋明岚沾染了一身土灰,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翩然脱俗的仙人之姿?

    “大公子……”

    秋知暮抬脚踢开他再度伸向自己的手,又拿他衣摆蹭净了鞋底的泥:“听说,你在宫中很是受人崇敬,若大比以此排名次,醉潋宫二师兄的位置你也不是坐不得?”

    “我没——”

    鞋尖踩着白洁的衣摆,在地上来回碾磨。

    “人,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的,不祥之物也是同样。你说对吧?”

    秋知暮笑着问道。

    “……是。”

    自那之后,醉潋宫的大师兄与三师兄便极少有碰面的时候,直至今日。

    秋知暮早在上山之时便从守门弟子口中听闻了秋明岚归来一事,但两人途中相遇却实属偶然。

    见秋明岚闷不作声,秋知暮觉得无趣,正要绕道而行,却不经意瞥见了秋明岚颈侧透出衣领的半抹红痕,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嘲讽而又得意的笑,问他道:“做魔尊的炉鼎滋味如何?想必很是销魂吧?”

    被戳中死穴的秋明岚再难忍气吞声,竟向秋知暮投去了恼恨的目光,但终究是有些底气不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八道?”秋知暮挑高眉梢,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颈项,嗤笑道,“我劝你,说话之前还是先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一身的淫亵痕迹也不知道遮藏好,走在路上都是丢醉潋宫的脸!”

    秋明岚慌忙掩住了自己的脖颈,顿时脸颊乃至耳尖都染上了羞愤之色。

    见他这般反应,秋知暮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怨不得魔尊要将你掳走,实在是……”说着,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秋明岚一眼。

    明知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秋明岚还是忍不住问道:“‘实在’什么?”

    “实在是生了一副合该给人做炉鼎的好模样!哈哈哈哈……”

    秋明岚再听不得他的污言秽语,捺着满心屈辱,终是愤然离去。

    清笙阁,是秋明岚的住所。

    一路行来,心绪早已平复,他踩着落叶穿庭而过,沿途是一成未变的熟悉风景。行至屋前,推开房门,霎时扬起了漫天浮尘。

    房中的一切还是他离去前的模样,只是太久无人居住,随侍小童似乎也疏于洒扫,一眼看去尽是落灰。

    秋明岚指尖微动,掐诀拂去满室薄尘,这才抬脚跨入房中。

    他不重物欲,房中摆设也颇为寡淡,不过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罢了。窗外的树连花带叶都落了个精光,只余下一棵光秃秃的树干,窗台上那一盆不需人看顾的灵花却是开得正盛。

    秋明岚站在窗前细细端量了片晌,到底还是没打算带上那盆养了许久的灵花。毕竟这一去,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哪里还有闲情照顾一盆花?

    “是谁!?”

    正出神着,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斥喝。秋明岚回首看去,和高举手中扫帚意图驱赶不速之客的随侍小童对上了目光。

    “……真君?”

    随侍小童愣怔着放下了手臂,随即将扫帚一丢就哭哭啼啼地朝窗边人奔去,半道还险些叫门槛绊个颜面扫地。“真君您可算是回来了!外头的人都在说您怕是回不来了,还想把这清笙阁安排给其他新入门的弟子住呢!但全都叫我拿扫帚赶了回去!”小童很是得意地从秋明岚怀中抬起头,一对上秋明岚柔和的笑眼,语气便不自觉多了几分委屈,“真君,您这些日子究竟去哪儿了?”

    随侍小童负责照顾内门弟子的起居,若非主人吩咐不常外出,故而他并未亲眼看到秋明岚被戮玄君当众掳走的一幕。只知自那日起,清笙阁的主人便失了踪迹。

    秋明岚轻拍两下随侍小童的肩头,示意他放开自己,而后才道:“这些日子,你多少也从外人口中听得了一些消息罢?既知我回不来,又何必继续独守于此?”

    “可,”随侍小童圆软的小手揪上了秋明岚的衣袖,“真君您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他们说的都做不得真,我才不信他们。”

    秋明岚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回来看看而已,待不久的。”他抚着小童的发顶,语长心重道,“我走之后,你就另寻主人去罢,莫要耽误了修炼。这无主之地,今后也不必再守了。”

    “真君,您这又是要去哪儿呀?真的……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随侍小童哀哀问道。

    “不回来了。”秋明岚敛了笑,轻声说道,“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随侍小童愣愣地听着,不等他回过味来,秋明岚便笑着催促他道:“好了,这么大个人了,再哭可就太不像样了。回房收拾行李去吧,一会儿我同你一道走。”

    随侍小童扁着张嘴,三步两回头,依依不舍地回了寝屋。

    秋明岚目送小童离去,在原地静伫片刻,从衣柜角落里寻出了自己唯一一件不带醉潋宫绣纹的外裳。

    他褪下身上的弟子服,慢慢地,把它整整齐齐叠放在桌上,然后,换上了那件素淡衣裳。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的居所,将过往三百载尽数葬于心底,合上房门毅然离去。

    随侍小童原本抱有一线希望,想着自己在九陌真君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兴许真君会带自己一起离开,但这份希望到底十分渺茫。

    看着秋明岚决绝而又孤寂的背影,随侍小童一屁股坐在山门前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响得,三里开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秋明岚归来时有多心切,离去时就有多惘然。

    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山林间,连四周风景都无心去看,待到走出醉潋宫的地界,早已天色晦暗,月上梢头。

    身处黑暗之中,所见除了云间洒下的缕缕月色,便是远处平凡人家漏出的点点烛光。他像只趋光而行的飞蛾,向着灯火通明的城镇中去,往来的凡尘喧嚣似是与他无关,半点也落不进他心间。

    浓烈混杂的胭脂香气不知不觉盈满鼻腔,秋明岚忽地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走到了生平素未踏足过的烟花之地,耳边充斥着妓子的轻嗔娇笑与恩客的秽语戏言。

    秋明岚一时又恼又恨,恼的是自己心神恍惚,恨的是自己魂不守舍。他红着脸颊,转身欲走,却被花楼门前招揽客人的妓子挽住了臂肘。

    “公子长得好生俊俏!不知溪儿是否有幸能与公子共度一夜春宵?”

    秋明岚自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慌忙推拒道:“我、我无意于此,还请姑娘自重,快些放开我罢。”

    那自称“溪儿”的俏丽妓子一手掩了唇,嘻嘻笑道:“哪个来这里的男人不是嘴上这么说,等到了床上就百般折腾,怎么都不肯放人?”她搂抱着秋明岚的手臂,把人好生打量了一番,顿时笑得更欢了,“瞧公子这青涩的模样,难道说,是头回来花街不成?”

    秋明岚不由得别开了眼,抿唇不语。

    妓子见势越发大胆起来,少女香软的身子依偎在秋明岚怀中,葱白纤细的手指极为暧昧地在他胸口划拉打转,娇言巧笑道:“公子就不想尝尝男欢女爱的销魂滋味吗?”

    那指尖缓缓滑动着的感触,勾起了秋明岚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害他连呼吸都乱了分寸。妓子的话好似一柄无形的利刃,正刺进他心底不曾言说的隐秘。

    身为男子,谁又是生来就注定要雌伏在另一个男子身下的呢?虽说他一心向道,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要给自己寻个伴侣,更遑论知晓人事。

    可如今……可如今,被迫着有了那样的经历,他又如何能够甘心,甘心终此一生于床笫之事上便只剩下那样受制于人的悲惨回忆?尽管雌伏于人已成事实,他也还是想要做一回真正的男人。

    是以秋明岚犹豫了。

    面对妓子的调笑之语,他竟无法开口辩驳。内心摇摆不定之际,人已叫妓子挽着手臂拉进了花楼里。

    这时再要回绝为时已晚,秋明岚也只能由着妓子将自己引上二楼。

    哪怕是花街柳巷也有阶级之分,二楼往上的妓子都是花名在外的摇钱树,像溪儿这般要靠自己吆喝拉客的妓子便只配住在人来人往的二楼。

    进了闺室,房门一关,隐约还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嬉笑声。

    溪儿满心想着早些接完这个恩客,稍作收拾后没准今晚还能再接一个,于是饭菜也没叫,把人往榻上一带,伸手就去解秋明岚的衣裳。

    秋明岚却被妓子过于直接的举动激起了不甚愉快的回忆,立马按住了她的手:“等、你等等……”

    见他还在犹豫不决,溪儿不禁冷下了脸,生怕自己白费了心思,还被耽误了时间:“公子莫不是到了这时候还要反悔?进都进来了,别是要说连三两银子也出不起吧!”

    “……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明岚着实是没见过上赶着出卖身子的青楼女子,一拉一扯间,不经意地生出了旁的念头来。他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灵石,放进溪儿掌心,当是先付了那三两银子的过夜费。

    这出手阔绰的,可把溪儿惊了一大跳!

    她攥着那块玲珑剔透的灵石,想大着胆子收了,又似有些顾忌,偷着瞟了秋明岚好几眼,嚅嚅开口道:“公、不,仙长莫怪,溪儿先前不知您是……说话难听了些,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呀!”

    比那还难听的话,秋明岚幼时不知听过多少,说话之人既不是有意,他自然也不会多去计较,只道:“你且安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不太喜欢那样太过直接的……”

    听他这么说,溪儿转眼就换上了一副笑脸,把灵石往怀里一揣,很是亲昵地连声问道:“那仙长想先做些什么呢?可要我吩咐厨房做几道小菜送来?要说诗词歌舞,我不如各位姐姐那般精通,但给仙长哼个小曲助兴还是可以的。”

    横竖这一块灵石便足以抵过一年的艰辛,她又何乐而不为?

    “你……”秋明岚思忖片刻,问她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了?”

    其实这话还有后半句,但以他的性子,实在是有些问不出口。

    “……”

    闻言,溪儿脸上笑意渐消,她语带讥讽地道:“要不是没了办法,谁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呢?假若还有别的路可走,花街里的姐妹们,哪个又不想堂堂正正的做个体面人、嫁个如意郎君?”

    说着,她拿衣袖抹了抹眼角,低垂着脸,将身世娓娓道来。

    说来也不过就是爹娘重男轻女,又偏逢饥荒,家中无粮,便将女儿抵了银钱的寻常事罢了。

    要论身世凄惨,比她更不容易的妓子,花街里比比皆是。只不过有的早已弃了无谓的奢望,连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个人看,而有的,却还和她一样,总想着也许有朝一日能得遇贵人,从此不再夜夜卖笑。

    秋明岚静静听她说完,怜她不易,便也不勉强她做自己不喜之事,拿那一块灵石换她一夜安宁。

    倒是溪儿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白收人一块灵石,心中过意不去,于是下楼去吩咐厨房送来酒菜,陪着秋明岚用了一餐饭。

    酒足饭饱后已至深夜,秋明岚枕在溪儿腿上,听着她轻哼的小曲沉入了梦乡。

    花街的夜并不宁静,屋外仍不时传来嬉笑怒骂声,打更的锣响都埋没在了这一片表面繁华中。

    桌上的烛火在清风中摇摇曳曳,忽地,就被拂灭了。

    溪儿悄悄拨开秋明岚脸旁垂下的一缕银丝,抬头就见房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门外,浑身散发着骇人气势。

    她下意识地就要叫醒睡在自己腿上的人,却听门口那人嗓音低沉、语气不快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莫名的危机感令溪儿不得不轻手轻脚将秋明岚挪下膝头,仓惶逃离了闺房。

    房门在戮玄君身后缓缓合上,男人无声无息地走到榻前,隔着夜色一瞬不瞬地盯着秋明岚沉静的睡颜,陡然抬手挥散了满室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