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与嫩草(五)

    与A市干燥的气候不同，B市的夏天湿热而绵长。

    赵襄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暑期补课，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她下学期马上要升高三，市里所有高中都在明目张胆剥夺学生们的假期，赵襄她们学校还算好的了，足足留出一个月来放假。

    爸爸和妈妈，一个东京一个瑞士地在出差，家里空荡荡，又剩她一个人。

    空调打到最低，从冰箱拣了根冰棍享受地啃完，赵襄蒙头睡了过去。

    做了一个黑甜的梦，醒来已是一室黑暗，房间里闹钟荧光指针哒哒在走动，已经十一点了。

    她走出房间，突然发现浴室的灯竟然亮着，里面传来哗哗不断的水声。

    赵襄一颗心悬了起来，不会是小偷吧？以为她家没人，还在她家洗个澡？

    就在她正准备跑回房间躲起来报警的时候，水声忽然停了，门一下被人推开。

    四目相对的时候，赵襄先是一愣，慌忙背过身去，“你……你是谁啊！”

    彼时魏晋全身上下只粗粗围了条浴巾，头发还滴着水，没看清女孩的样子，就见她咻的一下转身，双臂环抱，完全警惕的姿态。

    “你就是襄襄吧？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叫魏晋，暂时住在你们家里。”他边擦着头发边走进了书房，也就是他的房间。

    男人再次出来时已经换上了衣服，T恤短裤，却遮不住他一副肌肉勃起的好身材。小偷绝不可能长成他这样。

    “你可以亲自问你爸爸。”他把手机递给她。

    女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手机，小跑回自己房里，锁上了门。

    电话里，赵培华简单地向她解释了一遍：“魏叔叔刚来这边工作，住在我们家里，你平时就睡我和你妈屋里，没事别去打扰人家，魏叔叔工作很忙的。”

    “知道了，你早点回来，对了，妈妈什么时……”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女孩眼神暗了下来。

    片刻后，她走进书房去还手机，男人背对着她大半夜还在捣鼓着笔记本电脑。

    “喂……叔叔，”女孩叫得生硬，她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男人，“手机放这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赵襄一溜烟退了出去。

    魏晋敲完最后一个字扭头，人早就没影，他不禁笑了笑。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相处得很愉快。虽然他们很少交谈，经常各管各的。

    魏晋天天早出晚归，赵襄天天睡到日晒三杆，没事就窝在房间看少女漫画，两人从早到晚都碰不上一面。他人很好，体贴又周到。除了午饭和晚饭顾不着，每天早上都会给她准备早餐，有时间就煎煎鸡蛋煮煮小米粥，没时间就旁边早餐店随便买点肉包子蒸饺什么的给她放在保温盒里，她睡得再晚起来吃还都热乎着。

    小区里有只小黄猫很喜欢赵襄，每天都来串门，赵襄只要在家就会喂它吃点鱼罐头。后来，魏晋也发现了。令她意外的是，好几天她早上起来都看到门口的小盘子里放好了猫食。

    赵襄对这个魏叔叔的印象更好了。她隐约知道他是个很有名气的建筑师，她在路边卖报亭里的女性杂志封面上看到过他。

    更熟一点的时候，魏晋问她要不要和他做个饭搭子，他公司就在边上，中饭晚饭都可以来找他一起。

    不过赵襄拒绝了，点点外卖挺好的……

    八月中旬，赵襄的妈妈陈静回来了。她在市人民医院当护士，前段时间被公派日本学习。

    魏晋对陈静客气有礼，他想既然女主人回来了，他一个成年男人住在这里也不合适，便拿了一万块钱给她，准备要告辞。

    赵襄站在门口看两人一来一往，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陈静象征性地挽留他，不肯收钱，打电话把这事跟丈夫说了。

    赵培华是B大的教授，暑假眼看着只剩个尾巴，学生马上要开学，他也结束了差期，飞回到B市。

    于是这样，魏晋又继续住了下来，但还是坚持把钱塞给夫妻俩。

    这是他和赵培华认识的第八个年头。自己有如此成就，离不开八年前在纽约他的施以援手。而今他来B市开拓事业，也是赵培华热心好客，执意留他在家里住。

    至于赵襄，她单纯可爱，乖巧懂事。父母长期不在身边令她从小自理能力就很强，有时候看见她孤零零的身影，魏晋会觉得微微心疼。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应该是没有的。

    这是八月的一天，很寻常的一天。

    爸爸跟同事到野外勘查，去了已经有两天。妈妈今天轮休在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补觉，而是里里外外把家里打扫了一遍，还问她下午要不要去同学家玩。

    “我想在房间里午睡，哪里都不想去。”

    妈妈无声看了她一眼，出去了，回来带了好多水果和小点心。

    赵襄醒得比往常早，隐约听到客厅里的交谈声。

    她躲在角落里，看见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一个是她妈妈陈静，另外一个是个男人。她在妈妈的医院里见过他，好像是院长什么的。两人前面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盘洗干净的水果，本该收在茶几抽屉里她爸爸最宝贝的那套茶具，此时也出现在那里。

    赵襄看见那个男人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妈妈那双漂亮的手上。

    她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挣开，因为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她转身要跑，却撞上了男人的胸膛。她惊愕地抬头看着魏晋漆黑的眼睛，原来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家没出去。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他的样子。

    他皮肤没那么白，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眉毛浓黑，宽宽的双眼皮，眼睛的形状接近三角形，眼尾微微下压，鼻梁很挺，给人一种成熟踏实的感觉。见过他处理工作时的严肃冷漠，却没见过他面庞这样沉静却温柔，透着一丝丝难以觉察的哀伤。

    那一天，他们在这个墙角处有了第一个拥抱。

    作者的话:每个小绵羊女主身世都这么可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