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开门见山

    “禀小王爷，那父女两个，今天一大早便出了城，小的一直偷偷的跟着，见他们走出了好远才回来。”

    完颜康正了正头上的束发金冠，淡淡的点点头：“知道了。”

    “小王爷，不如……”那亲随自以为聪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再把那姑娘接回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完颜康脸色沉了下来：“闭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如果你敢自作主张，或者传出一个字去，自己掂量着后果。”

    被他阴沉沉的言语吓到，那长随打了个冷战，行礼后乖乖的退下。完颜康捻着金腰带的坠角，心里不断思量着。

    “颜哥哥！”帘子一动，莫愁的小脑袋伸了进来，“你还没有起床吗，懒虫！”

    看见是她，完颜康郁闷的心情终于见了点阳光。

    “这么早就起来了？睡得舒服吗？”

    “你家的床太软了，你家的丫鬟也太多了，这也管那也管，好麻烦的。她们还不许我在房间里面睡绳子，害得我都没有睡好。”小莫愁皱了皱眉头，软绵绵的控诉。

    完颜康朗声道：“凌云！”一个十七八岁的娇俏丫鬟应声而入。“去告诉伺候李姑娘的那两个丫鬟，以后李姑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们不许阻拦。”

    “是。”那丫鬟行了一个礼，眼波流转，婀娜多姿。莫愁看着，只觉得心里异常不舒服起来。

    完颜康没有意识到莫愁的异样，只是带她去吃了早饭，又将她送到了包惜弱那里，自己则跑去找刚下朝的完颜洪烈。

    完颜洪烈正和几个幕僚商议着什么，见儿子面色凝重，便挥退了众人，关心的问道：“康儿，出什么事了吗？”

    完颜康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爹爹，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做丘处机的道长？”

    完颜洪烈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什么道士和尚的我都不相信。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这个丘道长，在儿子五岁那年便来找我，一直教我武艺。”

    完颜洪烈一下子站了起来，袖子带翻了桌上的茶壶，叮叮当当的掉了一地。他一把抓住完颜康的手，神色急切：“康儿，是不是那个道士对你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他说，你不是我的亲生爹爹，他还说，我是宋人。爹爹，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完颜康面色如水般沉静，倒是衬得完颜洪烈铁青的脸色。

    “康儿，你就信他，不信我？”半响，完颜洪烈才挤出这么一句话，神色憔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不，我信您。”完颜康一字一句的说，“无论如何，我的爹爹只有您一个。不过，现在的问题在娘身上。我记得，我们郊外的那个庄子鲜少有人知道，把娘送过去吧。”

    完颜洪烈立刻睁大了眼：“你的意思，那个人，那个宋人，他，他没有死？”

    完颜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怕万一。丘道长曾经喜气洋洋的跟我说，很快就要让我一家团聚，因此，我想丘道长是不是知道他们的消息。不管怎么样，娘是不能留在中都了，否则丘道长很轻易的就能把她偷走。”

    “没错，”完颜洪烈恢复了镇定，眼里精光一闪，“这就照你说的办，我会派几个高手暗中护卫你娘，将她送到庄子里去小住几天。”

    “爹，不要杀他们。”做了这么久的父子，完颜康已经完全能猜得到他的想法，“那个人，好歹是我的亲生父亲，丘道长，好歹教过我一段时间的武艺。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而丧命。”

    “康儿，只要你还认我做爹，爹什么都听你的。”完颜洪烈抓住儿子的手，“爹只有你一个孩子，以后，这荣华富贵，还不都是你的？”

    “爹，我并不想要这些，你知道的。”完颜康神情有些低落，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爹爹。金国朝廷，已经从根上烂了，就连他们赖以生存的骑兵也变得贪图享乐，懒惰不堪。

    一直到离开书房很久，完颜康都像个游魂一般，慢慢的逛到了花园里，靠着假山坐在太湖石上，看着面前的池塘发呆。

    这十八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包惜弱和完颜洪烈更是如此。如果说包惜弱和杨铁心相认，过回之前的贫寒生活，估计夫妻间会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的吧？

    “初蕊姐姐，你说，那个李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小王爷对她这么好？”假山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完颜康一时间被打乱了思绪。

    “李姑娘这么美貌，小王爷定然是被她迷住了呗。”另一个沉稳一点的声音。

    “可是，她的身份应该不高吧，准备做姨娘的？”

    “嘘，小点声，那个李姑娘是会武艺的，小心她听到了揍你。”

    两个声音慢慢远去，完颜康自嘲的弯了弯嘴角，他怎么忘记了，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一双势利眼，莫愁没名没份的住在这里，会被看不起的。

    前世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有些东西，一直在他心里盘亘。他父母去世得早，他一直靠着助学金过日子。大学毕业以后，他混得并不好，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走的跑销售，收入也不稳定，时高时低。而他姨妈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哥，跟他同一年毕业，却因为女朋友的家庭条件好，安排了一个清闲且收入高的工作。从那以后，他的爷爷奶奶，看他和堂哥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他是很孝顺的，一有空就去看两位老人家，买这样买那样，帮他们收拾家务，做饭洗衣；而堂哥，一有空就陪女朋友，两三个月也不去看老人一次。可就是这样，老人每次谈起儿孙的时候，都会很得意的说起堂哥的好，说堂哥的有钱，就连其他的亲戚，都免不了拿他们两个做比较，然后异口同声的夸奖堂哥，他做得再多，也不及堂哥开着跑车偶尔去转这么一圈。

    他虽然不会去跟老人计较，但心里总是不舒服的。这就是所谓的亲戚。所以，在这一辈子的生命中，他异常在意自己的亲人，在获得完颜洪烈和包惜弱毫不掩饰的全身心的宠爱后，他便决定一定要护住他们两个。而同样对他真心真意的，还有另一个人，就是莫愁。

    完颜康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信步往包惜弱的小茅屋走去。

    刚走到小院子门口时，就听到里面莫愁银铃一般的声音：“姨姨，你很厉害啊，这些都是你养的？”

    “也没有什么了，做得多了，自然就熟练了。”包惜弱温婉的声音。

    “呀，它们怎么都冲着我来了，喂，快走啊！”

    “你把手上的东西全洒出去才行啊，对，就这样。”

    当他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的时候，完颜康不由得失笑。只见莫愁身上粘了好多鸡毛，还有一些谷粒，而一群老老小小的鸡们，正围着她，争着啄食地上的饲料。

    “怎么弄成这样了？”他跨过那些鸡，从她头上拿下一根鸡毛。

    莫愁羞红了脸，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她不管手上还沾着鸡食，捂住完颜康的眼睛：“颜哥哥不许看，等我收拾一下！”

    “行了，莫愁不管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完颜康拉下她的手，“走吧，去洗洗脸洗洗手，我带你出去玩。”

    “好！”莫愁一声欢呼，小鸟一般的飞到屋里去收拾了。

    包惜弱看着这对小儿女，露出欣慰的笑容：“康儿啊，莫愁这姑娘不错，我很喜欢她。”

    “我也很喜欢她啊。”完颜康丝毫没有害臊，“对了，娘，我听爹爹说，要带你去郊外的庄子住一段时间。事实是，我一个好朋友受伤了，他又是宋人，我不好跟爹爹说，还是请娘去帮我照顾一下，可以吗？”

    “受伤了？重不重？”包惜弱果然菩萨心肠，“放心，就交给娘吧，娘保证不和你爹说。”

    完颜康和莫愁是坐马车出来的，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辆不显眼的灰扑扑的马车，载着包惜弱，往京郊的方向驶去。

    “颜哥哥，还是外面好玩些，你们王府的规矩真大。”莫愁很可爱的皱了皱小鼻子，“我还要在那里住多久呢？”

    “他们有人欺负你了吗？”

    “也没有，不过他们每次看到我都会行礼，我不喜欢。还有，他们的眼神很放肆，我也不喜欢。”莫愁歪了歪脑袋，“不过，既然他们是颜哥哥家的人，我会努力喜欢上的。”

    完颜康靠在马车壁上：“莫愁，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呢？甚至愿意为了我适应这个王府？”

    “为什么？”莫愁眨眨大眼睛，“这有什么为什么的。颜哥哥是好人，对我这么好，我当然要对你也好了。”

    “那，如果有另外一个好人，对你比我还要好，你会不会转而喜欢他，跟他在一起呢？”

    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莫愁歪着脑袋仔细的想了想，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的，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

    完颜康心里感动：“那，如果我不是小王爷，而是一个平民百姓，买不起好看的礼物给你，你会不会还是喜欢我，跟我在一起呢？”

    “当然了，”莫愁一脸的认真，“你是小王爷也好，是百姓也好，是金人也好，是汉人也好，你都是我的颜哥哥，是莫愁心里天底下最好的颜哥哥。”

    完颜康一伸手，将莫愁抱入怀里，低声叹道：“莫愁，我何德何能，能够遇到你啊！”

    莫愁一动也不动，任他抱着，只觉得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从心底里泛了上来，让她全身心都是欢喜。

    完颜康亲了一下她的头发：“莫愁，我不管去到哪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跟着我吗？”

    “嗯。”莫愁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那就好，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他眯了眯眼——窗外走过去三个人，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一个佝偻的中年人，一个鲜艳明媚的少女。看来，不光是包惜弱，连他也要离京躲一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