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回忆篇三十三

    烈日当空，光线穿过院中枯槁的枯木。院内的空地摆放着长长的木桌，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饭菜，白瓷碗碟映着阳光微微发亮。

    亲戚与邻里围坐其间，低低细语，偶有风吹过，带起几片落叶翻滚，寂静中透出几分无言的压抑。

    堂屋内，白布笼罩下的林墨轩，林静雅俩跪在爷爷奶奶的遗像前，头微微低垂。

    林静雅的目光被遗像中那黑白分明的笑容所捕获。

    爷爷的面容慈祥温和，似一个星期前他坐在那把木椅上，手掌覆上她的发顶，粗糙的触感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他笑着说：“静雅，中考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记忆如水般漫过她的思绪。

    父亲端着一碗白米饭走进堂屋，脚步放得极轻。疲惫爬上他的眉间，却被他用一种生硬的平静掩盖。

    “吃点东西吧。”他语气里似有叹息。

    林静雅摇头，眼神掠过饭碗，没有开口。父亲的目光落在弟弟身上，试探性地问：“墨轩，你呢？”

    林墨轩沉默着，眼神垂落在地板上，没有一丝波动。林静雅转头看向弟弟，伸手轻轻拿过父亲手中的碗，递到弟弟面前。

    “吃一点吧。”

    林墨轩微微抬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碗，机械地往嘴里送了几口米饭。

    放下碗时，他的动作缓慢。

    林静雅的目光落在那半碗残饭上，随后转向弟弟。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掠过一丝她读不懂的神色。

    她抬起手，缓缓整理了一下他头上的白布，指尖轻轻碰到他的脸侧，林墨轩看她，林静雅看着弟弟，手指擦着他的脸颊，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堂屋的角落里，舅舅凌风站在一旁。他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姐弟俩。

    舅妈杨彤低声与亲戚交谈。

    堂屋中唯一显得轻松的，是年幼的凌雪。她用小勺舀着饭，一边看着林静雅，一边露出一个无忧的笑容，就似午后窗缝中漏下的一缕阳光，在沉闷中散发出些微的暖意。

    林静雅却没有回应，她的目光从凌雪身上滑开，落回爷爷奶奶的遗像。

    空气中的香火味逐渐浓郁起来，袅袅青烟似游离的灵魂，在这一片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忙碌的气氛从中午持续到深夜，父亲的身影穿梭在院中，与邻里亲戚低声商量明天的下葬细节。

    母亲则不停地在堂屋和厨房间来回，为帮忙的乡邻倒茶添饭，动作利落却藏着几分疲惫。

    林静雅独自蜷在房间的床上，薄被裹住她单薄的身躯，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

    窗外的月光倾洒进来，银色的光辉映在墙上。

    房门轻轻被推开，林墨轩的身影显现。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才走进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姐姐，好些了吗？”他在床边站定，低声问道。

    林静雅从被窝里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将自己缩了回去。

    林墨轩没有多言，坐到床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笨拙。

    林静雅愣住了。她微微抬头，目光中带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意外。那只手依旧停留在她的发顶，动作轻缓，像是在安抚一个惊慌的小兽。

    “明天就要送爷爷奶奶下去了。”林墨轩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没有看姐姐，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里。

    接下来的话似乎是他内心无意识的流露。他说起爷爷奶奶，说起小灰，说起中午邻居带来的纸扎花。

    林静雅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她伸出手，抓住了弟弟的手，力道轻得如同触碰一片羽毛。

    林墨轩微微用力回握了一下，随后静静起身离开，向庭院走去。

    晨光微曦，村庄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泥土的气息混杂着草叶的清冷，静静渗透每一个角落。

    长条道路上，一行白色的送葬队伍正缓缓向村口移动。唢呐声悠长而缥缈，穿透清晨的空气，回荡在群山之间。

    林江一袭白衣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额头上紧束的白布因汗水贴着皮肤。

    他步履沉稳，却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迟缓，手中紧握的遗像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身后的凌音低垂着眼睑，指尖攥住手中的白菊。

    林静雅紧随其后，面容安然，似一潭无风的湖面，平静却深不可测。她的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手指时不时绷紧，掌心泛起浅浅的红痕。

    林墨轩默默跟在姐姐身旁，脚步有些生硬。他低垂的眼眸似浓墨重染，不见一丝光亮。

    队伍经过村里的青石巷道时，街边站着几名年长的村民。那是爷爷奶奶生前的邻里好友，面容满是岁月的痕迹。

    有人轻声叹息，有人掩面抽泣，还有人喃喃低语，却无人上前打扰队伍的沉默。

    在村口，白色轿子停了下来。工人们合力将骨灰盒放入车内。

    紧接着，是花圈、素白的花束，以及一捧捧未燃尽的纸灰。林江走到车尾，缓缓跪下，将遗像放在身前。

    他的肩膀微微颤动，双拳紧握，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哭泣。

    凌音俯身靠近，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微微用力，似在传递一种无声的支撑。林江的头低得更深，泪水滴落在手背上，留下几片深色的痕迹。

    林静雅跪在父母身后，目光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弟弟跪在她的身旁，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手指攥紧衣角，指节发白。

    “姐姐……”林墨轩的声音极轻，

    林静雅的目光停留在弟弟脸上，她微微侧过身，嘴角微张，低声问：“怎么了？”

    林墨轩的手指不自觉地搅动着衣角，“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融入窗外树叶沙沙的响动中。

    林静雅怔了怔，缓缓开口：“应该是去天堂，或者下地狱吧。”

    林墨轩的眉头微微抬起，轻声追问：“那爷爷奶奶死后会去哪里？”

    她没有立即作答，只是缓缓抬手撩了一下垂在耳边的发丝。她似乎在斟酌措辞。

    “爷爷奶奶……”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犹豫，“应该会去一个……很快乐的地方吧。哪里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世间的条条框框，是一个可以去爱任何人，和被任何人爱的世界。”她没有直视林墨轩，而是抬眼望向窗外，那片天幕上浮动的云层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葬礼结束后，亲戚们陆续散去。阳光穿透渐散的雾气，洒在村庄的土地上，泥土与枯草的颜色在光影中交错，显得更加荒凉。

    文行车缓缓启动，驶向远方的大山深处。车厢内的空间安静得近乎凝滞，只有车轮碾过砂石的声音伴随着。

    林静雅靠在窗边，目光穿过车窗，落在飞速后退的景物上。那些矮墙、破瓦、枯木，被风撕扯，飞散在脑海的深处。

    林墨轩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一动不动。他的双手紧攥着膝盖，关节微微泛白，眼神却空洞得没有焦点。

    林静雅低下头，注视着弟弟的侧脸，目光渐渐柔软。她缓缓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林墨轩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相触。他眼中的复杂情绪犹如深海一般，让人看不透、摸不着。

    车外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动山间的树影摇曳。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将车厢内的阴影切割得凌乱不堪。

    风声依旧在耳边回荡，带着大山深处特有的凉意。

    她没有多想，只是将两人的手握得更紧。大山的轮廓渐渐清晰，远方的路看似平坦，却又透着一种不可预知的崎岖。

    车轮碾过的沙石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极了一首无言的挽歌，在这个寒意未散的清晨，伴随着他们驶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