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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作者:九月流火 第121节

    明华章凉丝丝道?:“他算你哪门子阿兄,你怎么什么事都问他?”

    “那正好。”谢济川道?,“谢某才疏学?浅,不善猜谜,不如你来?”

    任遥抱着刀走在后方,眼睛滴溜溜在前面?三?人身上转,脸上若有所思。江陵跟在任遥身边,背着手溜达。他见那两人僵持不下,大方道?:“既然你们想不出来,那就让我来吧。给我一天时间,保准解开!”

    针锋相对的?明华章、谢济川两人谁都没说话,江陵顿觉大任在肩,站出来道?:“果?然这个队里不能没有我……哎呦!”

    任遥收回刀鞘,没好气道?:“闭嘴吧,傻子。”

    ·

    大明宫。

    一个太监抱着一个箱子走进?来,宫女看到,问:“郑回事,今日?的?匦箱重吗?”

    宫内太监按品级分御前太监、掌案太监、殿上太监、回事太监、通侍太监和普通太监,送箱子的?太监姓郑,在宫内已侍奉了十来年,前些年刚升为回事太监,控鹤监宫女们都习惯叫他郑回事。

    郑回事忙停下,微弯下腰,带着些讨好说道?:“比昨日?的?轻些,今夜就劳烦各位姐姐了。”

    郑回事的?资历虽然比这些宫女老,但他是太监,做的?是将宫外情报纸条抬到宫内,隔日?再抬出去的?力气活,和在殿内坐班阅信的?宫女有着天壤之别。太监虽然去了根,但到底是男人,远不如宫女细致妥帖,所以女皇更倚重宫女,从有内宰相之名的?上官婉儿到这群替女皇分析情报的?宫女,全是太监得罪不起的?存在。

    宫女在控鹤监供职,整日?接触的?是三?省六部都未必知道?的?机密,显然也?不会把一个太监看在眼里。宫女叹了口气,挥挥袖子道?:“放在这里吧,少不得又?得看半夜。”

    郑回事殷勤应下,说:“姐姐您坐着,这些纸太笨重,奴替您搬。”

    郑回事将箱子里的?密信搬到案上,连地都收拾干净了才赔笑退下。宫女锤了捶酸痛的?肩膀,认命地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开始今日?的?工作。

    她熟练又?麻木地撕开信封上的?火漆,一目十行将密信看完,有价值的?就在纸上记一笔,但大部分都被她随手扔到旁边的?火盆里,阅后即焚,付之一炬。直到撕开某一封,她啧了声,露出今日?最明显的?表情:“麻烦。”

    这个双璧怎么回事,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他倒好,任务是他主动接的?,现在完不成,又?要求控鹤监给他提供所有和火药调配有关的?书,明日?卯时放到光德坊东南坊墙的?大柳树下。

    控鹤监虽然臭名昭著,但其实最初,女皇设立控鹤监的?名目是编书著稿,以张易之为首,率领左右控鹤各二十员,侍奉女皇笔墨,好让二张兄弟因此能名正言顺留在宫里。虽然现在控鹤监已经成了豢养男宠、闹宴笑乐的?代名词,但监内确实藏了不少书。

    上至星宿天相,下至山川地理,控鹤监内应有尽有。双璧和控鹤监要和火药相关的?书,还真问对了地方。

    宫女心里嫌弃了一会,但最终还是起身,去藏书阁里找双璧要的?东西。控鹤监一举一动都有规矩,宫女走前,当然没忘了将案上的?密信扔到火盆里,即刻烧掉。

    但她急于?出门,手上准头不好,纸片转了个圈,搭在火盆沿上,边缘一点点卷上黑灰。郑回事进?来添炭,瞧见这里火快没了,拿着铁钳过来拨火。

    他背挡着人,轻轻抬眼,便看到了没烧完的?字。

    ·

    第二日?,明华裳靠在车厢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明华章难得没骑马,陪她坐车。他瞧见她的?样子,无奈说道?:“实在困就先回去睡吧,搜查本也?用不着你,我去就行。”

    明华裳费力扒开自己的?眼睛,倔强摇头:“不,我不困,我现在很清醒。”

    明华章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说:“再睡一会吧,等到了京兆府我叫你。”

    明华章的?腿又?长又?直,骨肉匀停,明华裳几乎是一沾就睡。明华章望着她睡得毫无防备的?侧颜,抬起手指,挡住她眼前的?光,淡然对外面?说:“走慢些,她睡着了。”

    车夫忙放慢马速,花了很久才走到京兆府。驶入光德坊时,明华章一手护着明华裳,另一手挑开车帘,静静看向外面?。

    毫不意外,东南那株大柳树下,放着一个箱子。春寒料峭,晨风瑟瑟,柳条随风拂动,一切笼罩在熹微雾光中,看起来静谧又?美好。

    然而明华章知道?,此刻各个角落不知藏着多少双眼睛,像潜伏的?蛇一样盯着这个箱子,等待谁会靠近。

    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平淡地放下帘子。他轻轻推了推膝上的?人,温声道?:“裳裳,京兆府到了,该醒了。”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天生?带着凉意。明华裳在睡梦中只?觉得有一只?蚊子,若有若无地在她脸上拂动,挠得人浑身发痒,实在烦人极了。明华裳忍无可忍,一把拍开那只?蚊子,转了个方向,继续酣睡。

    明华章无可奈何?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痕,轻叹一声,不再客气,另一只?手直接探入她后脖颈,用冰意强行唤醒她:“裳裳,该起了。”

    明华裳蔫巴巴走在台阶上,揉着脖子,抱怨道?:“你为什么不叫我?睡得我脖子疼。”

    明华章掀衣上阶,侧眸默然瞥了明华裳一眼,好心给她当人形枕头,还要被她倒打一耙。明华章振袖,没告诉她她睡品很差,清清淡淡道?:“好,今日?我尽量提前散衙,你早点回家睡觉。”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往宫殿走,在主殿门口撞到了京兆尹。京兆尹扫过他们两人,问:“今日?要去搜查哪里?”

    明华章身体?笔挺,不疾不徐拱手,既没有昨日?顶撞上司的?尴尬,也?没有目无尊上的?狂妄,平静说:“回禀京兆尹,属下今日?该去永安坊了。”

    京兆尹点点头,最后扫了明华裳一眼,没多说什么,转头走了。等他走远后,明华裳吐了吐舌,悄悄挪到明华章身边:“二兄,你得罪了京兆尹,他该不会连我也?记恨上了吧?”

    “怎么,怕被兄长连累?”

    “那倒不是,怕我不在的?时候,你被人刁难。”

    明华章极低极轻地笑了声,说:“好,那你可要跟紧了,别让我一个人走。”

    第132章 身世

    魏王今早突然接到参星的暗信,说今日卯时?,双璧会去光德坊东南角的大柳树下取一个书箱。送上门的仇人不除白?不除,魏王立刻派出精锐,在那?个?位置布下天罗地?网,就算是一只蚊子飞进来了,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然而,一上午过去了,那?个?木箱还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人靠近。魏王第一反应是中计了,他命人前去检查,意外发现?木箱并没有被掉包,里面的书似乎也没被取走。魏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命人继续盯着。

    初春料峭,阳光升到最高,又一点?点?落下,转眼又日暮了。明华章今日信守承诺,提前收工,然而明华裳还是累得和狗一样。她望着日暮斜阳,有气无力道:“又一天过去了,长安这?么大,要搜到什么时?候?”

    哪怕劳累了一天,明华章的情绪依然稳定清明,温声对明华裳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会有结果的。”

    明华裳挑挑眉,不置可否。她踏上京兆府大门时?,咦了一声,小脸忽然严肃起来:“二兄,这?个?木箱,是不是早上就在这?里?”

    明华章腿长步子大,比她先走一步。他站在阶上回眸,清冷自持,眸光平静,但其下却?潜藏着警醒。

    她在做什么?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若不想暴露身份,正该远远离开这?个?木箱,明华裳怎么还主动提起?

    他和明华裳的目光对上,她眼睛毛茸茸的,眼底清澈明净,看着就不会做坏事的样子,谁能?知?道,她这?颗小脑袋瓜里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明华章实在有些怕了她了,端着波澜不惊的清冷范,道:“是。怎么了?”

    明华裳小脸肃穆,煞有其事对明华章说:“二兄,如今满长安都在防范来路不明的箱子,而京兆府门外却?出现?一个?木箱,放了一整天都没人取走。你说,里面有没有可能?是炸药?”

    她装得像模像样,仿佛真的不知?道这?个?箱子从何而来。明华章和她的视线相对,无需语言,多年兄妹的默契让他刹间心?领神会。他薄唇抿了抿,忍住笑意,点?头道:“倒也?有理。来人,将周围百姓清空,把?这?个?箱子围起来。动作务必小心?,里面可能?是炸药。”

    明华章大动干戈,又是清人又是撬箱子,声势浩大,没一会附近百姓都知?道了,京兆府外疑似发现?炸弹。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京兆尹从里面出来,看到这?里的阵仗,十分诧异:“你们在做什么?”

    明华裳抱着手炉取暖,默默看明华章义正辞严和京兆尹辩证里面是炸弹的可能?性。明华裳暗暗抬眉,将手炉抱得更紧了些。

    有一个?正人君子兄长真好,哪怕胡扯,也?能?说得这?样光风霁月,大义凛然。

    昨日她给宫里传信,让宫里给她送一箱子书支援。这?其实是她放的假饵,就为了钓鱼上钩。

    她派了人远远观察,盯梢的人说,今日这?个?箱子附近有不少人若有若无盯着,中午时?甚至有人在箱子边摔了一跤,对箱子又敲又摸。听这?个?描述不难猜出,有人知?道双璧要来这?里,早早设了埋伏。

    她昨夜才送信,今日刚开宫门没多久就要拿书,这?么短的时?间间隔,竟还能?泄露出去,可见昨夜和今早出宫的人里,必有叛徒。

    宫门管理那?么严格,每日进出的人都有定例,并不难查。

    钓鱼至此基本成功,连明华章都以为她只是传假消息,没想到明华裳钓了鱼后,连饵都要揪回来。

    明华裳抱着手炉站在人群中,看似昏昏欲睡,其实内心?十分清明。最高明的演技就是做自己?,只有双璧才会想方设法?避嫌,但一个?热心?破案、我行我素的贵族小姐,需要瞻前顾后吗?

    不需要。

    没人相信大名鼎鼎的双璧会用这?么高调的方法?自爆,明华裳偏要反其道行之。他们远远躲开固然安全,然而幕后黑手事后想一下就能?明白?,她和明华章对爆炸案这?么上心?,发现?门外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包裹却?没反应,这?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以无需想那?么多,莽就是了。这?可是控鹤监的藏书,扔了多可惜,不拿白?不拿。

    衙役穿齐护具,小心?翼翼撬开箱子。明华裳无精打采地?等着,果然没一会,衙役就回来禀报:“京兆尹,少尹,里面……似乎是书?”

    “书?”明华章演技非常到位,端肃道,“小心?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凶手可能?将火药藏在下面。”

    衙役深以为然,十分敬佩明少尹的缜密谨慎,信服地?跑回去,吆喝人小心?行事,勿要中计。

    他们如临大敌,抬书的动作比孝敬亲娘还要小心?,最后,衙役看着里面似乎是箱底的平面,哽塞了良久,说:“少尹,这?……似乎就是一箱书?”

    明华章当然知?道这?是一箱书,但他还是戴上手套,面色沉着接过书本,翻了几页,疑道:“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明华裳站在旁边,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以凶手狂妄自大的性子,这?恐怕是他故意挑衅官府。说不定第三案的谜题,就藏在这?些书里?”

    明华章和明华裳对视,一个?佩服对方会演,一个?佩服对方会扯。兄妹两人各自维持着高深莫测,说:“把?这?些东西都抬进去,仔细研究。”

    明华章特意为明华裳早散衙,然而他们最终走出京兆府时?,天色又很晚了。明华裳苦大仇深上车,还在翻来覆去研究手中的书。车帘掀起,一阵冷风卷来,很快被人挡住。

    明华章单手提着衣摆,不疾不徐上车。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在他坐下后,仿佛瞬间变得逼仄起来。外面传来京兆府众人的告别声,明华章淡淡点?头,示意车夫启程。

    车厢慢悠悠晃动起来,朝镇国公府使?去。车内一时?无人说话,明华章看到明华裳还皱着一张脸看书,忍无可忍,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小骗子。”

    明华裳噗嗤笑了一声,赶紧忍住,同样用力瞪了明华章一眼:“我只是说几句假话,哪像你,将所有人骗的团团转,大家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我看你才是大骗子。”

    明华章不置可否,显然已经被挤兑习惯了。明华裳闹完后,眼中又浮起忧虑,问:“二兄,接下来怎么办?”

    明华章抬手,修长的手指按住她头上穴位,一边缓慢揉捏,一边为她取下鬓边钗环,轻声道:“别担心?,我有办法?解决的。你帮了我良多,已经做得很好了。”

    明华裳的身体在他的按摩下慢慢放松下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问:“那?案件呢?距离花朝节没几天了,但凶手还没有头绪。”

    明华章心?里何尝不知?,但对着明华裳,他依然清冷温柔,不疾不徐道:“急也?没有办法?,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斥责罢了。我倒觉得,花朝节前破不了案,让圣人不要出宫,安心?留在大明宫里倒也?不错。别想这?些了,一切有我,你累了好几天了,安心?睡吧。”

    明华章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明华裳的眼皮越来越沉,当真涌上股睡意。她索性闭上眼睛,特意道:“我休息一会,等到了家门,记得叫醒我。”

    头顶的气息清冽温柔,像满船星河落在水面上,低低道:“好。”

    车厢悠悠穿过夜色,停在一座府邸前。门房拆开门槛,马车一路长驱直入,直接停在明华裳的院子前。招财几人迎出来,欲要叫醒明华裳,被明华章拦住:“不必。”

    招财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到明华章将明华裳抱起,像捧着什么珍宝般走下车厢,直接朝院内走去。她愣了好一会,莫名觉得慌乱,忙追上去:“二郎君,让奴婢来吧。”

    明华章的动作看着舒缓,意味却?十分强势坚决。他从容避开招财的手,完全没有将明华裳放下来的意思,说:“去备水,给她梳洗更衣,不要吵醒她。”

    ·

    夜幕,明华裳那?对兄妹总算回府了,奉命跟踪的苏雨霁也?能?松一口气。她踏着夜色回家,精神已经累极,却?还担心?苏行止等她这?么久,会不会着急。她拐入小巷,心?心?念念的家门就在前方,苏雨霁身体却?猛地?一顿。

    她眼神变冷,侧身回头,手已准备好攻击。不料一个?敦厚的身影从旁边窜出来,见了她就抹眼泪:“小姐,您怎么才回来?可教?老奴好等。老奴在家里等了小姐许久,小姐为何没来?”

    苏雨霁皱眉看了一会,终于认出来,此人是不久前号称镇国公府旧仆的女子。苏雨霁没好气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要自己?好好想想,在我没想明白?之前,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我。你怎么又来了?”

    仆妇垂着手,卑躬屈膝道:“老奴不敢违逆小姐的命令,只是,有一样东西,老奴觉得应该转交给小姐。”

    苏雨霁警惕地?看着她:“什么?”

    仆妇从袖子中抽出一封泛黄的信,双手递给苏雨霁:“娘子请看。这?是十七年前,夫人怀孕期间写给王家的信。只不过这?一封赶上时?局动乱,未曾寄出去,这?些年一直留在老身身边。老身找了许久,好不容易从箱底翻了出来。这?是夫人为数不多的遗物了,老奴觉得,小姐或许想留个?念想。”

    苏雨霁听到这?是镇国公夫人王瑜兰的书信,指尖紧缩,眼神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盯了纸面许久,慢慢伸出手,接住那?封信。

    泛着岁月陈腐味的纸张落在她指尖,仿佛重愈千斤,苏雨霁刹那?间产生种幻觉,似乎她接过的不只是一封信,更是尘封在那?段岁月里,沉重到不可触碰的秘密。

    苏雨霁定了定神,打开信封,借着月光望向纸面。入眼是娟秀整齐的簪花小楷,几乎能?从字里行间窥见主人写下这?些字时?的情态,定然温柔又沉静。

    苏雨霁继续往下看去,信中说这?段时?间长安里风声鹤唳,天后斥责太子忤逆不孝,有谋逆之心?,太子已被禁足东宫。镇国公在外帮太子奔走,形势瞬息万变,人人自危。她在终南山山庄养胎,帮不上什么忙又忍不住担心?,时?常觉得心?悸。最近一次郎中给她诊脉,说她很有可能?怀的是双胎。

    她不想让国公分心?,所以没告诉镇国公这?个?消息。但郎中还说,她怀相不好,生双胎会是加倍危险,劝她早做打算,趁现?在孩子还小,来得及引产,他们夫妻还年轻,保住大人,日后总会有其他孩子。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割断和这?双孩子的缘分,为此她愿意去冒九死一生的风险。她虽然害怕,但依然期待这?双孩子,不知?他们是男是女。如果是一对男孩,便起名云衢、惊寒,如果是女孩,就叫雨霁、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