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屋 - 玄幻小说 - 好友在线阅读 - 第4章

第4章

    奉玄在拜师后大病了一个月,期间恰逢有“佛相妙手”之称的佛门枕流药师云游至堂庭山,为大雪所阻,借住在隐机观。雪停之时,枕流药师为病中的奉玄接好右手手脉,重塑了手心命纹。不久后奉玄病愈,双手也已完好如初,此后便在堂庭山上扫地打钟,抄经练剑,认真当起了修士,九年之中,不问世事。

    堂庭山上有三种修士:修剑卫道之士、修心逍遥之士与药师。修剑士兼济天下;修心士独善其身;药师身负绝密医术,只传女不传男。清凉山人早年修剑,晚年修心,教授爱徒奉玄时也要求奉玄从剑术学起。第十年,奉玄剑术初成,清凉山人赠他一把锋利绝世的玄铁宝剑,以两个月为期,准许他离开堂庭山入世卫道。

    清凉山人以为,人不能不入世:不入世不知人间之苦;不知人间之苦,则不思脱离苦海;不思脱离苦海,无法成就逍遥道心。

    随后,奉玄取《庄子》“刻意尚行,离世异俗”的“刻意”二字为宝剑命了名,被二十三岁的师姐隐微药师带下了山,下山之后,他才得知隆正之后的年号是乾佑,如今已是乾佑六年。

    隆正十九年,寿安皇太女病逝。陛下将淮王荀崇恺立为太子,第二年,改元乾佑。

    乾佑以来,世间惊现尸疫,频频发作,位于国境东北的卢州尤其严重。堂庭山在幽州之南,幽州北接卢州、西连妫州,奉玄背负一弓一剑,与师姐自幽州昌明驿一路北上,除尸平乱。

    北地天寒,二月山花渐开,天上却尚有回雪,一夜风来,千岩转白,旷野无尘。奉玄与隐微药师信马行至幽州宣德郡附近时,天色转暗,不过片刻,天上忽然又飘下小雪来,渐渐有转大之势,正当二人准备策马奔驰之时,却见远处白茫茫雪地上多出几个黑点,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是人还是野地里的狂尸。

    奉玄双腿夹紧马身,空出手拿起了自己的弓。隐微药师取出短笛,雪上忽有飞声,远处的几个黑点动了动。

    隐微药师看出远处几人行动正常,收了笛子,对奉玄道:“是人。”两人随即驭马向着那几人骑了过去,离近了也看清了情况:

    雪里埋的绊马索绊倒了一匹黑马,马侧站着一个和奉玄差不多大的少年人,不过十七八岁,高而且瘦,气质绝尘,不似寻常之人,穿一领黑色绣金缺胯袍,硬革护腕,蹀躞钉金,一身劲装作剑客打扮。他的脸上受了伤,染着一片血痕,看不清样貌,不过双眼着实令人印象深刻——那双眼黑白分明,略显下三白之相,美而冷冽,让人过目难忘。

    山匪打劫他,大概是看他穿得不凡,背上又背着两把华丽的剑。他虽然背着剑,想必武艺并不精湛,被山匪围住了也不敢有所动作。

    几个山匪正在取笑那少年,逼他拔剑,见奉玄和他师姐骑马过来,立刻分成两伙人,两人看守那少年,剩下的四人持刀向奉玄和隐微药师冲了过来。不待隐微药师出手,奉玄已经翻身下马,他不欲取人性命,只驱赶走几个山匪,救下了被为难的少年。

    被绊马索绊倒的黑马内脏受伤,腿骨已断,抽搐吐血间痛苦不已,隐微药师拔刀结束了它的性命,三人将马葬在了雪里。

    被救的少年一直不曾说话,奉玄以为他生有哑疾,觉得他命途多舛——他的冷漠气质让人不能想到“可怜”这个词,所以奉玄只能觉得他命途多舛。奉玄见他的脸上受了伤,孤身一人死了马,剑术不精又没办法说话,于是邀他同行。对方并未拒绝,拉住奉玄的手翻身上了奉玄的马,随后抱紧了他的腰。

    奉玄被抱住腰瞬间一愣,立刻想要对方放手,他在堂庭山清修多年,极少被人触碰。不过,转念之间,他打消了让对方放手的念头,他让对方放了手,当马跑起来的时候,对方怕是要跌下马去了。

    奉玄被对方抱着腰,闻到对方身上有很淡的伽罗香香气。伽罗香来自多伽罗木——菩提心者,如黑沉香,多伽罗木即是黑沉香。

    隐微药师说:“奉玄,天色不好,我们得快些走了。”

    奉玄拽紧了缰绳,对身后的少年说:“你要是怕掉下去,可以抱紧我。”随后策马跟着师姐向着宣德郡的郡城赶去,终于在城中敲暮鼓之前赶到了城墙下。

    宣德郡北接卢州,西连鸟发山,向来有幽州屏翰之称,虽在雪中,城墙上依旧十步一人站着执戟的兵士,守卫极其森严。被救下的少年带了过所,奉玄和师姐取出道门度牒,守城人验明三人身份后放他们进了城。

    郡城西高东低,共有两市二十六坊,屋舍齐整有如棋局,城中心为府衙,城南有智门寺,城西有灵风观与轩辕台。从府衙附近的泮水宫至城西轩辕台,地下卧着一条地脉,地气温热,虽有寒霜天气,雪不待落地而融。前朝一个风雅县令见城西从不积雪,将其中一条长街改名为三雪街,令人沿街广种梅梨,二月三月落花时节,亲自扫花成堆,名之曰“雪冢”。

    风雪天气,斜月初升,城内连观霜缟。奉玄三人沿着三雪街向灵风观行去,街侧的住户大多落了门锁不再外出,于是长街寂寂,唯有三人与马匹相伴而行,马蹄铁踏地,嗒嗒有声。三雪街地气温热,天上虽有回风舞雪,街边枝干横斜的老梅树却借着地气凌风欺雪怒放花苞,夜色初显之时,月白雪白梅白,三人行在一片三白境界中,浑然不似行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