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程荀一顿,脸上仍是笑,“怎么了?就是见到了打个招呼而已。” “你别与曲山走太近,他这个,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说不清,”松烟皱着眉,像是陷入沉思,片刻后才恍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别当我危言耸听,这府里水深着呢,你多留心保管没错。”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呢。”程荀语气温和,她抬起手里的食盒晃了晃,“主子还等我提膳呢,我先走了。” 说罢,不等松烟答复,她绕过他,往厨房快步走。转身的瞬间,她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了。 松烟,松烟。 她心中思量,必须让曲山提防着松烟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是要小心为上。 忙碌到午后,程荀又回偏房查看玉扇的情况。玉扇仍旧睡着,帮忙照顾她的小丫头说,玉扇吃过药后不再烧了,上午还出去了一趟,只是回来时神情不大好,午后吃过药又睡了。 程荀点点头,只拜托小丫头好生看着她,稍坐了会儿又走了。今夜是她值夜,实在有些走不开。路上,她猜测今日是洪泉来找过她,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入夜,胡婉娘早早睡了。这些天扬州又湿又闷,胡婉娘气不顺,林氏张罗着给她寻了大夫、开了药方。那药汤安神静气,喝下没多久她便昏昏欲睡,故而这几日睡眠都沉了许多。 程荀听着她规律绵长的呼吸声,想起玉扇,心中心绪难平,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半晌,她还是忍不住坐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卧房里间,轻唤两声,见胡婉娘仍旧没醒,便披着外袍悄悄出去了。 今夜格外湿热,无星无月的夜空中浓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一场急雨蓄势待发。 程荀越走越快,直到推开玉扇的屋子,看见她好生生坐在桌前,这才放下心来。 帮忙的小丫头早已回去睡了,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光下,玉扇神情莫测。 程荀走过去,发觉到不对,“这么晚了,怎么还换了衣服?你要出去?” 程荀进门后,玉扇始终望着那油灯,沉默不语。油灯上,一截烧糊的灯芯棉线颤颤巍巍立着,好似风一吹,当即便会落下来。 程荀坐到她身边,拉住她冰凉的手。 “玉扇,我昨日和洪泉好生商量过了。你别担心婚事,我与他定然会帮你解决此事,你先安安心心养病,别的都别放心上。” 玉扇身形一顿,缓缓抬头看向程荀。 她声音嘶哑,艰难开口,“今日,福全又来找我了。” 程荀眉头一蹙,却见两行泪从她消瘦的面上滑落。 “玉竹,他逼我去二门边找他。他早就将我看做是他的人了。” 一股邪火从程荀脚底燃起,瞬间窜到她的头顶。她低声咒骂一句,刚想安慰玉扇,却猛地顿住了。 富贵险中求。 她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这个机会么? 她的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个计划,与那念头一同冒出来的,是磅礴奔涌而来的亢奋和狂热。 胸中烧得越烈,她面上越是冷静沉稳,只有藏在袖中不断震颤的手,昭示着她此刻真正的心声。 她双手掰过玉扇的头,二人四目相对,她听见自己平缓的声音,“今夜,你只管安心睡,你不去,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懂了吗?” 玉扇怔怔地望着她。程荀的双眼安然无波,像是宁静沉寂的水面,她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 程荀轻轻揉揉她的头发,将她扶到床上躺好。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玉扇望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问道。 程荀身形一顿,半张脸侧过来,烛光下,好似镶了层金边。 她看见她笑得轻快。 “自然是回去守夜了。” 门关上,程荀走回自己屋子,换了身府中丫鬟常穿的衣服,又从柜子深处翻出半壶从前处理伤口用的烧刀子。 天色暗沉,程荀就着昏黑的天光,举起右腕,打量着那透着莹润光泽的镯子。 心跳快得好似要冲出胸腔,她抬手按了按左心口,深呼吸几口,悄悄走出了门。 第41章 血雨中 三更天, 夜色最是暗沉。天幕低低压向大地,夜空中黑云翻墨,云层快速涌动着,一场急雨蓄势待发。 福全醉醺醺地往府里走。 六月中, 芒种初过的时节, 田地里早稻饱满。风过处, 稻谷飘香, 正是丰收的季节。 农家忙早收,福全也不得闲。胡家庄子里的佃农收割完大半年的辛劳汗水,再分厘不差地交粮交租。一车一车的粮食, 就这么装进胡家的谷仓。 而福全奔波于各个农庄之间, 看课估产、确定租额、称粮交租, 每到一处必是好酒好菜作陪。 门外贫儿饥肠辘辘、瘦骨嶙峋,门内福全鸡鸭鱼肉倒进腹中,还犹嫌饭食鄙陋、上不得台面。 忙忙碌碌大半月,鼓了胡家谷仓、平了胡宅账面、肥了福全腰包, 真真是皆大欢喜! 至于那妇人彻夜拾捡地里稻穗、汉子磨碎稻壳充饥、小儿为了二三野果扭打一团的穷酸场面, 又有谁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