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节
还是说,自己其实也希望兄长可以自裁么? 果然啊,我的体内,也流淌着这样的血。 李翟自嘲,看着那要杀自己的兄长,却忽而如往日年幼跪坐一般,双膝着地,年幼时候,彼此对坐正坐读书,祭祖,哥哥总是念诵祭文的那个,自己偷偷冲着他做鬼脸,站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的哥哥总是无奈地看着自己,然后移动脚步,给自己打掩护。 现在他还是站在自己面前。 手中握着剑,眼底似乎流着血。 李翟双手按着膝盖,然后竟然直接转过身来! 他解下了战甲,而后双手平平摊开,在这空寂无人的大殿里面,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李晖,双臂朝着两侧展开,他跪坐着,李晖站着,他暴露了要害,李晖手中握着剑,但是这一瞬间,气势的剧烈冲击,却仿佛李晖才是跪拜在地上的那个。 “你是兄长,也算是君王,要杀我的话,随时可以动手。” 李晖握着剑,看着身前的弟弟背影,咬牙切齿,神色狰狞,却是双手颤抖。 他下不了剑。 不是因为恻隐之心。 而是因为恐惧。 那背对着自己的李翟,竟然展露出一种,根本不该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霸气。 他跪坐在那里,似乎整个天下都环绕在他的身边,自己握着剑,却惊惧地几乎要跪倒下去,李翟眼睛睁开,而后猛然站起身来,这一个动作令李晖心中生出恐惧,如同惊雷炸响,李晖手中的剑坠下,因为惊惧而后退半步。 李翟转身,看着自己的兄长,道:“下不了手吗?” “若我是你的话,早已出剑了。” 李晖道:“……你杀死那么多国家的忠臣,斩了文宗,你,你是在断神武朝的根啊。” “神武朝的根?” 李翟眉宇扬起,忽而大笑:“哈哈哈,忠臣,忠良,你口中的忠臣,就是在家国有难的时候,先保全自己世家的荣华富贵;你口中的忠良,就是面对着家国的危险,主动推动了佛门的侵入?这不是什么忠臣,不过只是一群碌碌无用的蛀虫罢了!” “正是因为他们的无用,才让父亲和你这样的人成为了君主!” “这样的吃了家国的血肉而充实自己财物的所谓皇亲国戚,就应该彻彻底底化作刀下之鬼,以他们的血,回馈百姓,以他们的血,来为国而祭!” “李晖,你也知以民为本的道理,可你口中的神武朝,到底是百姓的神武朝,还是皇亲国戚世家百官的神武朝?!” 李晖道:“你!!!” “不得世家支持,你如何坐稳皇位?!” 李翟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双目燃烧着火焰,轻蔑道:“皇位?我不需要皇位。” “我要做的,是超越这神武的功业,我修行人道气运,无法长生;可是纵然是不能够长生,难道我之秉性,我之豪情,就要弱于那些避世独居的仙人吗?!绝不会!” “我李翟,纵然此生不过短短百余年,也当如大日,照耀千古!” “你,你!!” “扫除冗官,打破世家,以抚百姓,养精锐之士,我要踏出这九州神武,我要令人间界诸国一统,我要让人间只有一个名字,我要后辈的人间永无战乱之苦,现在文宗已死,也再没有威望超过我的人,我灭佛得法,扫除千年的世家底蕴为军中的资粮。” “以我之身,足以在内破灭尊崇血统的贵胄,扫平八千年不灭的世家。” “对外扫平诸国,征战四海,战至一统。” “往前数八千年,往后数八千年,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啊。” 李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的弟弟见到的风景,似乎远远超过自己。 他忽而有种登上高峰,见到更辽阔天地的空洞感,头皮发麻。 李翟的声音徐缓下来,他似乎是在叩问自己: “这样的功业,舍我其谁呢?以我的秉性,这样的事业除我之外,又会相信谁呢?” “到那个时候,你曾经是皇帝,而我不过只是一介将领。” “但是你说我们两个,谁才不负此生呢?” “阿兄。” 李晖的心中翻腾起来了无数的惊涛骇浪,他看着眼前的弟弟,却似乎不敢和他对视了,下意识退后,一步,两步,最后一下坐在地上,怔怔失神,而被尊为六界十大名将的人族勇烈王安静笑了笑,道:“那么,再会了。” “此身怕是会被后世落笔如刀,背负世家辱骂,文人抨击,身败名裂,粉身碎骨吧。” “可是,这又如何?” “又如何!” “大丈夫当志存高远!” 他转过身,右手握住高举,如同年少时候和兄长的默契,道: “我会跨越你们,跨越这一切!” “去让这四海一统,让天下一国。” “让所有的战争,在我这一代,彻底终结!” 少年道人缓缓闭上眼睛。 于是人道如火。 彻底稳固! 第132章 诸佛早到一甲子! 李晖怔怔然失神,他最终似乎失去了一切的骄傲和神光,就连梦想,就连那做万万人之上的皇帝,甚至于在这皇帝之上追求长生不灭的大愿,在这一瞬间,在自己弟弟的骄傲面前都似乎虚弱不堪,被那振聋发聩的怒喝震得彻底粉碎为齑粉。 李晖坐在那里,呢喃:“四海一统,天下一国。” “四海一统,天下一国……” 这是超越八千年前始人皇的功业! 在这八个字里面,自然而然有一股说不出的豪迈之气和炽烈的强横意志,在他们在垂涎于老祖先留下来的这人皇位格时候,李翟却早已经看到了更为遥远的风景,李晖几乎可以听到弟弟……不,威武王在这八个字里面潜藏着的怒喝。 历数代代,皆当有英雄豪杰! 岂能够弱于古人? 李晖双手抬起捂着面庞,却忽而身躯颤抖,大笑大哭起来。 …… 齐无惑看着李翟走出,后者抿着嘴唇,神色隐隐黯淡,却又有决然之感,李翟朝着齐无惑点了点头,道谢道:“有劳道长来此,算是让我最后见了见兄长。” 齐无惑看着他,视线扫过了背后的摘星楼最高处。 他可观气数,知因果,所以知道,这似乎是李翟和李晖这一生当中,最后一次见面了,道人没有开口说出这因果,因为李翟脸上的决意,已足可以说明许多东西,两人一并下楼,齐无惑道:“方才听到了威武王的志向。” 李翟的脚步顿了顿,道:“道长也觉得荒谬吗?” 他语气平静,道:“在万年之前,大地之上遍布诸国,各国之中奋战不休,只会有类似于霸主的存在,而八千年前的始人皇险些就要彻底地稳固住天下一国之事,却最终还是在成功之前败亡了……” “我只是觉得,这一次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李翟道:“而今神武国兵强马壮,而国内无帝王牵制,世家的羽翼被剪除,我足以在还活着的时候彻底压制住他们,四方皆非我之敌手,一切都足以了,我是兵家的形势一脉,我可以感觉到,大势已成,当毕其功于一役。” “有这样的机会的话,就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将这一件事情完成……” “道长觉得呢?”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年轻的威武王。 他忽而有一种感觉。 自己分明是入世了,却又有一种出世的感觉,自己要在这人间当中镇压一甲子,可是这一甲子之中,真正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之中崭露头角,完成自身功业的,却又并非是自己,而是自己身边的朋友和故人。 从这里看,自己似乎又是出世了。 道人忽而对自己感应到的,属于自己的【天命】有了更为直观的感觉。 在最后关头阻拦了玄真师兄的,到底是谁呢? 少年道人心中想着,他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李翟的邀请和询问,只是拂尘一扫,搭在臂弯,温和回答道:“贫道会在京城之中,逗留一个甲子。” 李翟微怔,旋即大笑。 “那么,一甲子之后,你我再喝最后一壶酒吧。” “彼时我已老,你成仙。” “倒也不复相识相知这一世。” 道人辞去,和李翟分别之后,踱步回了守藏室所在的街道,人来人往,少年道人视线扫过,没有发现之前那個小龙女,想来后者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慢慢地在这边混熟了,再去寻个机会来把少年道人的钱袋子摸走了去。 “……且随她罢。” 道人踱步走入了守藏室,老青牛才刚刚把送来了的僧人给包扎了伤口,天可见怜,老青牛明明才刚刚把诸多素菜啊,豆腐啊什么都给料理了一番,就等着那少年道人回来吃饭,可一回来却是个出气比进气多的和尚。 老青牛是多少是跟了太上那么多年的,倒是懂得些医术,再加上来这里之前,齐无惑已经给这燃灯和尚嘴里面塞了些他踏地仙境时候,玉皇送来的丹药,元气好歹是留住了,等到老牛又给一阵折腾之后,好悬是给镇住了伤势。 老青牛擦了把汗,长呼口气,道:“哎呦我这老腰杆子啊,无惑,这和尚是谁?” 齐无惑道:“是燃灯大师。” “燃灯?!” 老青牛都讶异了,下意识看了一眼这闭着眼睛的和尚。 在中州之劫的时候,燃灯也曾参战,将诸劫煞污浊之气尽数都容纳到了自己的身躯之内;之后在妖族界地也有相处,两度生死,齐无惑之前根本没有想到,再度见到燃灯会是现在这样,他伸出手为燃灯渡过自身之炁,为其温养身躯。 这僧人体内多有暗伤,根基几乎大破损,已摇摇欲坠了。 可谓触目惊心。 齐无惑都不知这位有慈悲心的真僧人是遭遇了怎么样的折磨,才将他的罗汉根基折磨到了这个模样,温养之后,僧人气机稍有好转,勉勉强强归于稳定,但是精神沉寂,仍旧是极虚弱,不曾苏醒,只好寻间屋子,让燃灯且先休养,询问老青牛道: “牛叔方才模样,是认得燃灯大师?” 老青牛用手指拈了一枚花生米抛到嘴巴里面咀嚼几下,摇头晃脑道:“嘿,怎么能不认识?” “本身根基极深厚,又和传说之中的佛祖相关联,只是佛祖不出世,而他自己则不肯在西天佛国久呆,总是在人世间流浪,无惑你应该也知道,帝境一成则无悔,他每一次都修行不同的佛脉佛法,只参正法,不求神通。” “每一次将这一脉佛法修持到了【菩萨】这个果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