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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云直上九万里 第36节

    所以说,要从太和县选十五个贡生出来,难度不亚于从沙漠里找出十五朵芙蓉花。

    司徒县令道:“是啊,我也犯难找不出贡生。不过我来不是给你添加负担的,而是为你减负!现在你接手了赵主簿的烂摊子,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乡试一事,我想就交给王主簿负责,让赵主簿给他打下手。这事他们要是办好了,咱们衙门集体受赏,办的不好,由他们自己担责。”

    李凭云道:“司徒县令此举英名,下官自然无异议。”

    司徒县令拍一拍李凭云的肩膀:“李县丞,一起喝酒去不?”

    李凭云微笑道:“我在真红楼已有约,不宜爽约。”

    司徒县令做出一个“我懂”的表情,“李县丞,你真是跟本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司徒县令捋了捋头发,上了送他回府的马车。

    李凭云拍了拍衣袖的尘埃,走向真红楼,而离开真红楼,已是夜黑风高时。

    李凭云困到可以倒头就睡的地步,前脚迈进衙门后门,一个贼影从屋顶跳了下来。

    “嘿,李大人!”

    李凭云天生神胆,妖魔见了他都得绕到。他靠在门上,打了个哈欠,“何以在此鬼鬼祟祟?”

    “李大人,要不要去明堂瞅一眼?”

    “不去。”

    “可怜赵大人此时还在明堂办公!李大人,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呢,明知道王道林故意给他下绊子,也不拦着,你这样娶不到媳妇的。”

    李凭云干笑两声,“我又不娶她,为何怜她?”

    六子和赵鸢有赌约在前,若李凭云不对赵鸢动心,则六子赢。若看眼前情况,六子必赢无疑了,但他又不禁怜惜赵鸢。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这么对一个姑娘家么?我们当盗贼的都知道,要把轻松的活留给贼婆,自己多吃点苦没什么的。”

    “你怜她的话,自己去帮她啊。”

    “我倒是想,就怕我这算数水平连累赵大人。”

    “你在此等候了大半夜,就为了和我说这事?”

    “非也非也,是想提醒你,今天我从信使那里打听到了消息,说州府给各县下了选拔贡生的命令,这可是难得的大肥差,你想离开此地,抓紧这机会。”

    “司徒已告诉我此事,你猜怎么着?”

    “我又不是赵大人,你跟我卖啥关子?”

    “这肥差落在了王道林头上。”

    “这司徒县令真是举贤不避亲哈,你怎么不再争一争?你手头有他所有贪污受贿的把柄,向他讨个差事,不为过分。”

    李凭云摇摇头:“是不是肥差,现在还说不准。”

    六子反应过来:“李大人啊李大人,你早从田刺史那里得了信,知道选贡生就在这几日,所以在这个时候特地抽身,把这差事拱手让给王道林?”

    “是啊,我李凭云真是个妙人呵。”

    “妙不妙我不好说,但李大人的心是真的黑。”

    “赞成。”李凭云轻飘飘经过。

    六子回头喊道:“你真不去看看赵大人?”

    李凭云径直回房,没有丝毫动摇。

    一夜无恙,熹微降临。

    赵鸢吹洗蜡烛,拖着疲惫地身躯和两只硕大的黑眼圈站起来,她弹了弹手里的账本,“这就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明堂通常是后走的一个锁门,她右手抖个不停,半天也没能将门锁扣上。

    “赵大人,锁好门了么?”

    糟了,有人!

    赵鸢摆出正儿八经的冷脸,转身定睛一看——

    莫不是她一夜未睡,两眼昏花了?衙门辰时当值,她从没见过李凭云早到过,现在离辰时还有整整一个时辰,他不可能是来办差的,一定是她眼花了。

    但她年纪轻轻,怎可能看错人。

    “李大人,今日来这么早啊。我昨天连夜对账,一夜未眠,此刻衣冠不正,不便示人,便先回去洗漱了。”

    她双臂紧紧抱在一起,而在双臂呵护下的胸脯,犹如一块平板,细看还有棱角突出的地方。

    李凭云道:“赵大人,不要动。”

    “啊?”

    “有蜜蜂落在在你额头。”

    赵鸢闻言,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挥。离开手臂的支撑,三本簿子前后从她衣服里滑落至地。她做贼心虚地弯腰去捡,李凭云已经先她一步,弯腰捡起其中一本。

    他手指捏着那本簿子,晃在赵鸢面前:“赵大人,你盗取衙门账簿?”

    人赃并获,赵鸢仍在做最后的挣扎:“其实我还没对完账,实在太困了,就想把账本带回屋看。”

    李凭云没有将账本还给她的意思,而是拎着账本,推开明堂的门。

    账本是衙门最重要的文件,日常都锁在箱子里,只有负责账本的人才有钥匙。昨天王道林将对账的活全推给了赵鸢,钥匙自然在赵鸢手里。

    李凭云走到存放账本的架子前,“钥匙给我。”

    赵鸢想到李凭云截胡了瓜农案一事,理智不肯再信他。她道:“李大人,我只是个打杂的,没有王主簿的命令,不敢随意打开柜子。”

    于是赵鸢眼睁睁看着李凭云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柜子。

    他从一堆账簿里找到去年的账本,翻开一看,账本的墨迹未干。

    赵鸢看得胆战心惊:“李大人,你私藏账房钥匙?”

    “赵大人,你故意在对账时犯错,从王主簿那里骗取账房钥匙,掉包了账本,该当何罪?”

    “衙门的月账和送往州府的年账对不的数额足有二十两银子,这是显而易见的亏空!我既然知道了此事,不能坐视不理。”

    李凭云将三本月账一页页翻过,感叹道:“赵大人连夜抄了三本账,不细看,毫无破绽,也是厉害啊。”

    “多谢李大人夸赞...”她意识到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立马改口道:“既然李大人发现了,我自认倒霉。但这账本是司徒县令贪污的证据,我是不会放回去的。”

    李凭云不禁后悔。

    他后悔当初在玉门关时,没有珍惜赵鸢对他毫无保留的崇拜,让她如今防贼似的防着自己。

    李凭云将手里的账本塞回赵鸢怀里:“赵大人,你紧张什么?”

    李凭云笑意松懈,这却让赵鸢更加紧张。

    “我没有。”

    “你不信任本官么?”

    赵鸢看着李凭云地眼睛,二人对视半晌,她下巴点了点,“嗯,不信。”

    第34章 第二只蜻蜓2 (三更)

    赵鸢着实给李凭云上了一课:人心善变,昨日对你殷勤不断之人,今日就会对你爱答不理。

    二人同在明堂办公,只要一个抬眼就能看到对方,赵鸢却做到了视若无睹、视而不见、闭目塞听...

    而人向来是学坏容易,赵鸢来太和县不过一个月,便将各种损招都学了个遍。

    她痛舍三两银子,委托胡十三郎将三本衙门月账送往州府田早河的手上,在赵鸢还未学坏之时,李凭云私下里总认为她是女装田早河,也就是说此人之耿直清廉兼愚蠢,是有目共睹的。

    赵鸢将司徒县令账务造假的证据交到田早河手上,田早河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派人来太和县革了司徒的县令之职。

    司徒误以为是王道林告发的自己,被州府的人带走时破口大骂:“王道林,你这王八犊子!本官竟然栽你手上!你不得好死!”

    等司徒县令被带走了,衙门等人才直起弯了半晌的腰,王道林对赵鸢道:“赵大人,大快人心哈。”

    赵鸢无法感到大快人心,她只有胆颤惊心。

    昨天司徒县令还在府里颐气指使,今日就被摘了官帽,强行扒了官服,落马之官,待遇同贱民无异。

    司徒被革职,县令一职空置,田早河从各县问询了一圈,乡贡在即,没人愿意来太和县当临时县令。

    县令一日不来,衙门的事务无法继续,赵鸢也在等待信来的县令。若不出意外,应是李凭云被任命为代县令。

    赵鸢和李凭云之间虽有了难以跨越的隔阂,但若论县令一职,无人比李凭云更适合。

    往年的科举头魁,都会直接被派遣到各县任命县令,太和县应有司徒县令压着,李凭云不得不屈居县丞。他当县丞的三年,为民兴修水利,为权贵巧取田地,他理应做这个县令。

    衙门荒废了三天,终于州府下了命令,由王道林代任县令。

    赵鸢无法相信这个决定,胡十三郎决定给她答疑解惑:“县里的官员任免是州府说了算,而州府的官员任免由大都督说了算,如今陇右道地位衰落,明面不设大都督一职,但背地里各家族拥晋王做实质上的大都督,所以说,这县里官员的任免,还是晋王说了算,懂了吧。”

    一连几日没有好事发生,赵鸢郁气缠身,道:“不懂。”

    “我看在你待我不薄的份上才说的,陇右道,是晋王的陇右道,不是皇宫里贼婆的陇右道,与其想着怎么折腾出事,不如讨好晋王,要不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加上又爱惹是生非的性子,晋王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赵鸢望着天上的阴云时聚时散,默默道:“陇右道不是晋王的陇右道,也不是陛下的陇右道,它属于陇右百姓。”

    “我看你就是因为李凭云没当上县令,在这里黯然神伤。”

    赵鸢历此一事,性子稳了几分,她沉声道:“胡扯。”

    王道林刚任县令,沐休当日将李凭云和赵鸢叫过去议事。

    他是凉州王家家门中人,受王家掌门人王儒人极深,说话喜欢兜圈子。明说暗说了一炷香时间,香火燃尽时,才说起正事:“州府给了咱们一个月的时间,要推举十五名贡生,这是衙门如今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但咱们县从来没有出过乡贡,更没有乡举的先例,劳烦李县丞和赵主簿在明日之前,各想出十个推举乡贡的法子。”

    李凭云挑眉反讽道:“十个是否太少了?”

    王道林道:“我知道李县丞是状元郎,有能耐,但赵主簿是个姑娘,我怕负担太重,将她吓哭。”

    赵鸢微笑:“王主簿果然不同寻常男子,真是细心。”

    她此话一出,屋里两个男子同时有了被嘲讽之感。

    王道林就李凭云负责的农耕之事还有意见,将他留了下来。

    赵鸢先行退下,王道林对李凭云道:“李县丞见怪,赵主簿这是和我耍小性子呢。”

    李凭云已被赵鸢冷落了至少七天,他皮笑肉不笑:“看来赵大人小性子不少。”

    王道林代理县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去了独院,赵鸢从他书房退出来,正当她面前横过去一根晾衣绳,晾衣绳上一块缎料在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