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 第124节
那一瞬间,他清楚感觉到身上莫名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战栗,有种奇怪又不合时宜的酸楚要从眼眶里漫溢出来。 “怎么不写信告诉我?”他弓着腰,扶着她的肩,努力让自己视线与她齐平,要看清她眼中所有。 昭蘅抿唇笑起来:“想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 话音方落,昭蘅便看到他眸中泪雾凝结得更重一分,沉甸甸的积成了淡白水珠,欲落未落。她瞧着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慌,问出来:“你不高兴吗?”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也做了父亲。”李文简说:“幼年时父皇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父亲该如何带孩子。” 昭蘅攥住他的衣襟,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你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父亲。” “我会努力的,阿蘅。”李文简像是对昭蘅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李文简好像比昭蘅还要紧张,松开他之后,盲目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一会儿摸摸珠帘,一会儿摸摸长案,直到子时的梆子声传来,昭蘅才忍不住笑着提醒他:“该睡觉了。” “是,我光顾着激动了,忘了你现在要好生休息。”他亲自抱起昭蘅往床上走去。 她勾着他的脖子,将脸偏到一侧埋入他的怀里:“其实,也没有那么娇气。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好多农妇身怀六甲还要干活呢。” 李文简把她抱到床上,垂眼望向她:“别人家的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不愿你受累。” 他提醒自己,不久的将来便要做父亲了。 身份上陡然的转变,让他一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手忙脚乱地把她抱在床上睡下,为她掖好被角,盯着她的肚子看了许久。 他的一举一动,昭蘅都看在眼里,自打与他相识一来,她还从未见他如此慌张无措过。 她问他:“你想摸摸他吗?” “可以吗?” “轻轻的,不要太频繁。”昭蘅拉起他的手放在小腹上。 多么的不可思议。 她这么平坦光滑的小腹再过几个月就会凸起来,里面会有个小人一点一点长起来,连接着他和阿蘅的血脉,像他也像她。 他们为这世间创造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这种血脉的传承,奇妙得令人动容。 他莫名落下一滴热泪。 昭蘅笑他傻气。 作者有话说: 李狗子:开心死我了,我终于当上爹了。 第86章 一连十余日大雪不停, 北地总是笼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驻军营帐之中除了严寒,却要再添一片喜色。 浮玉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 肚子慢慢鼓了起来。 营帐内,炉火融融燃烧, 浮玉靠在火旁裹着绒毯,李奕承用指腹沾了些许油膏,双手搓得微微发热,一点一点涂抹在浮玉的肚皮上。 明明才五个月的身子,她肚子却大得出奇。军医说她腹中的胎儿太大, 可能生产时会吃些苦。 “他踢我了。”李奕承抬头看着她笑,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孩子在里面动个不停,肚皮上鼓起了一块儿。 “他太调皮了。”浮玉声音里带着笑,她慢慢地垂下眼睛,温柔望向李奕承:“昨天夜里也闹了好一阵。” 李奕承用手指轻轻戳动凸起的那一块儿,然后伸手扶着妻子的肩:“等他出来, 我会好好教训他。” 浮玉笑起来, 唇角两个梨涡浅浅,点头说好。她垂下眼睛, 细细打量着他近来略显疲惫的脸, 眉眼间满是心疼,不由伸手触摸他的脸。 “浮玉。” 李奕承抬起眼眸看她,喃喃似的唤她:“对不起,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我不害怕。”浮玉如何不知眼前郎君的真心, 她捧着他的头, 指尖穿过他的发丝, 低头在他眉间落下一吻:“你不能送我回珞珈对吗?” 李奕承不答,却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浮玉,我年少时跟随魏大哥来到北府,那时我年少气盛,势必要将北狄蛮子驱出东篱大地。后来魏大哥……” 那段往事才刚出口,李奕承的眼眶就湿润,他再也无法回忆后面的事情:“再后来,兄长罚我在此地,既是为了守家园,也是为了赎罪……” “可那也不是你的错。”浮玉落下眼泪,双臂轻轻环着他:“你是为了救人。” 那年北狄游兵潜入乌思城里,抓了十二名汉人准备威胁魏湛。恰时李奕承乔装悄悄在城中游玩,他救下了那十二名汉人,却不敌狡黠的北狄人,不幸被捕。 浮玉便是那十二人之一。 他们年少相识,他经历过的伤痛,他受到的误解,他背负的愧疚,她都知道。 将军对魏大将军,敬爱如山,愧悔如海。 皇上和太子的放逐,是笼罩着他这些年的另一层阴影。 他自苦于边地风雪里,用自身的痛苦来赎罪,以一种坚决的态度守着边疆,守着固若金汤的城防,将北狄人拒之门外。 “浮玉,你知道的,我不能离开这里。”李奕承发髻凌乱,几绺碎发散开在脸侧,他伸手抱着妻子:“东篱对燕赤开战,北狄不会坐视不管,他们大概会趁机进犯边境,为燕赤解困。” 浮玉沉默,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在他人生最低迷的时候遇见他,她伴着他走过边关这些年的岁月:“我明白的,我自己可以回珞珈,你不用陪我。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我身体恢复了,我再带着他来找你。” 浮玉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太大了,驻营条件有限,许多时候连喝口热汤都是奢侈,她没办法在这里生孩子。纵然不愿,她也要与李奕承分开,尽快回到珞珈北府衙门去。 她抱着他的脖颈,手臂不舍地锁紧。 李奕承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未经打理,刺得她肌肤生疼。他用力地回抱她,下巴绷紧了些,哑声:“浮玉,我会很想你的。” * 午后来了军情急报,在燕赤的苏与和将军大败燕赤,夺回了前朝割让出去的燕尾、金奇二城,不日燕赤的使臣团就要启程进京商议还城事宜。 李文简将军报看了又看,兴奋了大半日,北境十八城已回归两城,其余十六城回归指日可待。 昭蘅从国公府回来,才踏入院门,就听到李文简隔窗唤她的名字:“阿蘅。” 她抬头往书房里一望,穿着洒金色圆领袍的男人发髻梳得很整齐,簪了一顶白玉冠,他站在书案前,手中正提着笔。 “殿下今天没去宣政殿吗?”昭蘅提起裙摆快步走过去,将手里的书放下,提起衣摆坐在他旁边。 李文简顺手拿起盘中的糖糕递给她:“回来一阵了。” 昭蘅接过糖糕,塞嘴里吃了几口,忽的抬头看他:“你不是不爱吃糖糕吗?” “你可知,你昨晚悄悄起来找吃的是什么样子?”李文简的眉眼从来都透着一种温和,此间温声软语,他的面容便更添几分和煦。 昭蘅讪讪地:“什么……你没睡着?” “没有。”他薄唇微抿,忍不住笑:“我还知道,你偷亲了我。” 昭蘅揪着衣襟,她轻轻垂下头,耳尖微微发热。 怀孕之后,她似乎比之前更容易饿,昨夜饿得从睡梦中醒过来,借着月光看到他熟睡的脸。也许是窗棂半开着,风迎面吹来,吹得睡梦中的李文简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不知被什么蛊惑,忽然俯身,在皎皎月华里,低头悄悄亲了他一口。 “你做梦了吧……”昭蘅小声心虚地说着,又注意到他停在书案上的笔,她转移话题问:“我进来之前,你拿着笔在写什么?” “我给我们孩子取了名字。”李文简朝她招招手:“过来选一选。” 昭蘅把最后一口糖糕吃完,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糕点,愣愣地问:“孩子的名字不是礼部的取吗?” “他们取的不好。”李文简的嗓音略带几分嫌弃,拉过她的手站在案前,指着纸上的字问她:“你觉得哪个好?” 昭蘅的手指捏起宣纸边缘,提起来对着日光。 看着信纸上“李安”、“李平”之类的字眼,昭蘅神色有些复杂。 “平儿好,还是安儿好?”李文简从身后拥着她。 昭蘅闻言,转过脸来看他,反问:“你觉得哪个好?” 李文简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笑了一下:“都很好,本想取名叫平安,又怕气数太大,上苍觉得我太贪心,只好折中,取个单字。” 她好气又好笑,这人妄负天下之才,给自己孩子取名却如此随意。但念在他初为人父的紧张和拘谨,她只是默默地把那张纸折好,不动声色地说:“回头让礼部再拟几个,让皇上挑吧。” 李文简思忖片刻,笑着说:“是该问问父皇的意思。” 昭蘅不想再跟他讨论孩子叫什么名字,她希望他能尽快把他取的这几个名统统忘掉,再也想不起来才好。她忽然有点想吐,忙偏过头从白瓷碟子里取了一粒青梅压入舌下,酸甜的味道在唇舌间晕开,辗转纾解了胃中的不适。昭蘅开口,笑着问他:“你喜欢小男儿还是小女娘?” 李文简灿烂笑起来,偏过头望着昭蘅,面露绵绵笑意:“我谁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昭蘅将手帕叠了叠,在唇角上轻轻压了下,弯起了唇:“我是问你,想我生个小儿郎还是小女娘?” 李文简捧起昭蘅的手,在她的指尖上反反复复地亲吻着:“那就生个儿子吧。” 昭蘅眨了眨眼,掀起眼皮瞧他。 李文简用曲起的食指在她肚子上敲了敲:“等他出生了,我就好好培养他,教他为国为君之道。等他能辨是非,明真理的时候,我就告诉他,做一国之君太累了,你要是孝顺的话,就赶紧把皇位拿去吧。” “我们教养出来的孩儿,定是最聪慧、最孝顺的,早早地便将皇位继承过去。到那时,我有了许多许多时间,可以陪你去名山大川,周游天下。”他俯下身来,将轻吻落在昭蘅的额头,他凑近她耳畔,温柔道:“过你喜欢的日子。” 昭蘅听着他的话,悄然伸手抚着平坦的肚子,抿着唇笑了笑,莫名被他的话说动,竟然也希望腹中的孩子是个儿子。 元宵过后,帝后决定移居庆州行宫。 皇帝现在已经毫不过问朝政,他已经可以放心将一切交给李文简。若非和燕赤大战后,北狄突然向边境进袭,他甚至打算禅位于李文简,彻底做甩手太上皇。 他原是一书生,被世道推到如今,这十余年囿于庙堂之上,为高位所累,活得半点也不快活。 仅剩不多的时间,他想和少年所爱之人一起度过。 庆州是他们两心相许的故地,临老了,还想回去看看。 “我离宫之后,宫中诸事就要交给你打理。” 皇后让停云嬷嬷捧上一个精美的匣子,昭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中宫凤印,她讶然地看着皇后。 “陛下欲将陵墓修在庆州,我和陛下此去,再回来不知何时,但大抵用不上此物了。”皇后望着昭蘅,温和笑道:“太子东宫无人,凤印只好暂且交给你保管。” 李家出情种。 陛下当初不愿她入戾帝后宫,顶着雷霆万钧般的皇权娶了她。 先帝只是山野屠夫,因为妻子的死赤脚双拳对抗戾帝的百万雄师。 到了李文简,他将金麟卫送给了昭蘅,那是他最后一道生命保障。 以后李文简会不会有其他人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往日不可追,来日太过于虚无缥缈,着眼当下便好。 思及此,她又道:“掌握凤印是很简单的事情,万事皆有规章制度,照章办事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