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 第119节
昭蘅微微一怔。 李文简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肩头,眼眶红透,盯着几案上晦暗的灯火看。 昭蘅伸手摩挲着他的背,也用力地回抱着他,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她忽然在想,魏将军死去的那天,他也是这个样子吗?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里。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那时该有多难受? “我不明白。”李文简的声音忽然落在她耳畔,喘息声重。 她稍稍直起身,便望见他一双空洞的眼睛,然后就听到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们幼年相识,是挚友,也是亲人。 而不知从何时起,你全心交付的朋友,竟恨不得置你于死地。 从五年前的那个春天,到此时此间的深冬。 梁星延步步筹谋,用最阴暗的手法搅弄风云,将他身边搅得乱如泥淖。 他与北狄人勾结,利用周阔出卖阿湛的行踪,害得他惨死北境。 他在他的酒里下药,企图让他跟魏晚玉传出丑闻,以此粉碎东篱和月氏的和亲,损毁他的声誉,让好不容易稳定的时局更乱。 他数次派出杀手,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 相识十余年,他从不知那人的面皮之下竟包藏着这样的祸心。 他浑身冷得彻骨,这小半生以来,他从未如此直观地面临背叛。 那猝不及防地一刀从背后直愣愣地捅进他的心口。 猝不及防,又疼痛至极。 “殿下。”昭蘅抬起眼睛,目光柔和地看向他:“你们相识的时候,他还只有七八岁。七八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身旁的人怎么教,他便怎么做。” 昭蘅用指腹捧着他的脸颊,嗓音温和:“他们就是要打击你的信心,摧毁你的心志,才会用这样阴毒的办法来重创你。你那么聪明,一定不能上他们的当。” 李文简望着他,隔了片刻才迟钝地点头。 昭蘅的掌心是热的,指节触碰的肌肤很是温暖,她的指腹摩挲着他冰冷的脸颊,语气带了几分刻意的轻快:“失去明珠美玉,该他难过才是。” 膳房做好了膳食,牧归捧着托盘站在门外,唤道:“良媛。” 昭蘅朝李文简挤出一抹笑意:“昨夜珺宁出了点事,我在公主府守了她一夜,还没合过眼,你陪我用些早膳,我就回去休息了,好不好?” 昭蘅温柔地笑着,双手攥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李文简默默的听着她的话,沉默了很久,才轻点了下头。 昭蘅牵着他往膳桌走去,桌上都是些清淡的饮食。她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鱼肉,仔细地挑出细刺后,将鱼肉放入他的碗里:“这是昨日我和阿翁辛辛苦苦为你钓的鱼,你要全部吃光,不许辜负我们的好意。” 李文简面无表情地夹起鱼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鱼肉的口感很细嫩。他道:“好。” 昭蘅没什么胃口,蹙起的细眉慢慢舒展开,眉眼间浮现起温柔的浅笑,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为他布菜。 她忽然理解,为何李文简总是对她温柔以待。 原来,这世间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你的喜怒哀乐随着他情绪的变化而变化。 他的温柔与耐心,将她从从前的阴影里拉出来,让她得以安睡好眠、吃好穿暖,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迎接新生。 而现在,她也想用他的方式去对待他,她也想平复他心上的伤口,想他吃得好,穿得暖,没有焦愁忧虑。 她也想像他守护自己那样,守护他。 察觉到身边人温柔的目光,李文简转过脸来,良久,提起筷子也夹了块鱼肉,慢慢剔除小刺,将整块鱼肉放入她碗中:“阿蘅,你也多吃一点。” 她又拿起筷子,将那块鱼肉夹到唇边,却不知道为何,腹内像是被鱼腥勾得泛起一阵恶心。她皱了皱眉。 “怎么了?”李文简目光落在她脸上。 昭蘅不想惹他担心,皱着眉将肉咽进肚子里。 “我吃饱了。”她放下筷子,胸口的恶心感更厉害了。大概是昨夜守着三公主受了寒,回头该去让小郑太医给开些药吃吃,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个当口病了可有些麻烦。 她端起滚烫的茶水凑在唇边喝了一口,才将不适感压了回去。 正恍神时,她听到他唤了自己的名字:“阿蘅。” 昭蘅收回思绪,她仰起头,真诚道歉:“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你说什么?” “我说。”李文简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他平静地说:“过几日我要去同州巡游,大抵赶不回来过年。” 昭蘅在舆图上见过同州,是近京的一大要塞。 往返较远,还有十来天就要过来,若只是巡游,或许还能赶得及回来过年。 可若是他要顺道做些别的事情,时间上就仓促起来了。 梁星延在他身边多年,对他身边事了如指掌。 而前朝旧臣余孽躲在阴私角落,如见不得天日的老鼠,只等什么时候扑过来咬一口。 他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昭蘅飞快地垂下眼帘,将眼底瞬间浮起的失落掩住,眉眼弯起,柔声对他说:“你去吧,我跟陛下娘娘他们一起过年。” 李文简握着她的手,用她的指腹蹭了蹭自己的脸:“乖,我回来陪你过元宵。”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日色灿烂, 寒风簌簌。 李文简掀起袍角,走上白玉阶。宫人稽首肃立站在两侧,停云嬷嬷一见到他的身影, 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殿下,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入冬以来, 皇上几乎再未问过政事,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宣李文简觐见。 停云嬷嬷领着人进到内殿时,皇帝正坐在窗前看着,手里拿着一块金丝嵌珠玉长命锁。 厚重的朱门缓缓打开,发出“吱嘎”声响, 很快两道人影从日光铺陈的门口走了进来。皇帝定定望着他, 恍惚间,好似看到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走进安氏的场景。 他到如今都记得那时以寒微之身拜入百年大儒学者门下的兴奋和激动。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一心理想与抱负,愿为天下万民抛头颅洒热血。 九死不悔。 皇帝的目光从他平静的面容上移开。他有好几个孩子,李文简却是最像他的, 无论是相貌, 还是性格,都与他如出一辙。 亏欠最多的也是他。征战十余年, 父子便分离十余年。 在他缺失的那些年里, 陪在他身旁的是安氏子弟,是魏湛、是梁星延,是和他在书斋里一起进读的兄友们。 皇帝知道被挚友背叛是什么滋味,无异于腕骨抽筋。 思忖间, 李文简已然行至面前, 规规矩矩地揖了一礼:“父皇。” 皇帝缓缓垂眼, 望着他:“你要去同州?” “是,梁星延离开京城前,曾去过同州,此地乃是北人入京一大要塞,我放下心不下,定要亲自去看看。” “同州事关京城咽喉,是该亲自过去。”皇帝的声音很温和,面色亦是十分和煦。他很清楚,以李文简滴水不漏的性子,不亲眼确认同州布防是不会放心的。 皇帝畏冷,殿内不仅烧着地龙,还点着火盆,比东宫相比,要热上许多。李文简将外袍阶下来,挂在木椸上,不小心露出手臂上的伤痕。 皇帝望着他,旋即半落下眸光,压了压眸底的担忧,方抬眸,道:“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 李文简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袖,遮盖住臂上伤痕,顿了顿才继续说:“这次去同州,我带秦昭和牧归,谏宁留在京城。” “梁星延那里,有人去了?”皇帝问道。 “嗯,第二天千牛卫就暗中出京了,照说,这几天他们应该已经快到江南。”李文简道。 皇帝知道李文简会让千牛卫下江南,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下定决心。 “你打算如何处置?” “人先带回来再说。”李文简面色有些漠然激:“只不过他们在朝中眼线众多,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千牛卫这次未必能带回人。” 其实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对梁星延下手,他在江南推行新政,手段如同雷霆万钧,盘踞江南的世家大族渐渐分崩离析,横亘在士族与寒门之间的藩篱在新政的推动下不似从前固若金汤。 窗棂外有一簇光影落进来,照得皇帝眼睛微眯了一下,那灿烂日色却令他流连,引他一时侧过来静静地望了片刻,才又开口:“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我生于微末,又逢乱世,竭尽所能走到今天,已是奇迹。你母后常说我优柔寡断,远远算不上一个好皇帝。但我始终觉得,不管身处何地,心中都该有些温情仁爱。” “所以,太.祖登位后清算前朝旧臣的时候,是我劝他边用边驯化。我以为人人都有一颗血肉心,你待他如何,他便待你如何。唯独忘了,这世间有人为了活命卑躬屈膝,也有人为了旧主肝脑涂地。才给你留下这么大的隐患。你要记住,梁星延必须得杀。他若不死,前朝旧人便会贼心不死。” 皇帝没有看李文简,这原本该是他做的事。可他非但没有掐灭前朝的希望,还将这样的隐患留给了李文简。 李文简默然,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他没有昏聩到会放过梁星延,但到底是一起长大,视为左膀右臂般的人,便是再恨他,走到今天这地步,也不免伤怀。尤其是得知他背后作梗,害死阿湛,令他如断腕之痛。 “拿去。”皇帝忽然从袖中抛出个东西给他,他一下子接住,摊开手心看了看,却是一枚小小的鎏金长命锁。 “这是什么?”李文简垂眸扫了眼,问道。 皇帝道:“我求娶你母亲的时候,家中穷得叮当响,你阿翁和祖母砸锅卖铁,筹了两分金,连只金镯子也打不了,你母后接了这两分金,答应嫁与我为妻。有了你之后,你母后把这两分金拿出来,又添了几分,打成了这枚长命锁。后来战事紧急,你出生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抱你一下,就匆匆赶赴战场。” “当初来不及给你,就留给我孙子吧。” 李文简低头摩挲了下手里的长命锁,这枚锁的做工很粗糙,应该是当年战时条件有限,做不到那么精致。 * 温暖绵密的阳光洒在面上,令心中阴霾都散去些许。 李文简迎着日光走出中宫,看到昭蘅也正往这边来,瞥见她的身影,脚步先是微微顿了顿,才加快步子向她走去。 昭蘅也加快步子,两条腿恨不能飞起来,走到他的身边。 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李文简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道:“今天阿翁这么早就放你回来了?” 昭蘅张开五指,与他十指相握,颔首道:“阿翁说你明天要出远门,特意提前让我回宫。我买了荣记的榛子酥和梅娘那里的竹叶酒。晚上我陪你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