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他

    「雅蒨，你还好吗？」冈部先生赶至我身边，拿出手帕替我止血。

    「我还好，先生。」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我可以载你回宿舍。」

    「冈部教授，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安妮那么近？」

    突然，尼克移动到我身旁，并将我从先生身边拉开。

    「尼克，安妮受伤了。我先带她回去，可以吧？」

    「这点小伤，难道能跟你之前造成的伤痛比吗？你狠狠地伤了安妮的心，你忘记了吗？」

    尼克对先生的不满，引起了眾人的窃窃私语。

    「尼克，我已经知道错了。但是，这我们之后再谈好吗？我先带安妮去治疗，然后……」

    「不必！她是我女朋友，理当留在这边！」

    「雅蒨，你跟冈部教授真的有过去吗？」突然，鈺臻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你不要多想。」

    「可是，为什么刚刚尼克说……说什么你被教授伤害？」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

    「鈺臻，你再说的话，我真的要发怒了。」

    听见我口气转差，鈺臻才默默地闭上嘴巴。然而，即使鈺臻不再过问，所有人好奇的眼光，还是投射在我们三人身上。

    「尼克，让我把安妮带走吧~」

    「不要！就算安妮整隻手烂掉，我也要把她留在这边！安妮，你会留下，对吧？」

    我望向那湖水绿的双眼，然而，这一次我已看不见过往的美。那冷色调的绿，背后似乎隐藏着愤怒之火的跳跃。过去那清澈的瞳孔，在这一刻彷彿结上了一层冰霜。

    「尼克，我们能私下谈谈吗？这里人太多，我不方便把事情讲出来。」

    「不需要！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当面讲！怎么？难道你说什么话，还要经过冈部的同意吗？」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扯到冈部先生？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直接走人！」尼克的咄咄逼人，快要把我逼疯了。

    「你要走吗？你要跟冈部离开，创造你们的爱的小窝，对吧？哈哈哈哈哈！」

    「尼克，你疯了。」

    我镇静地看着那，故作坚强的笑容。这一刻，眼前的他，似乎与过往的坏男孩，有着天壤之别。他想在我面前，继续摆出霸道之姿，然而，在眾人眼里，却像极了疯子。

    「我没疯！疯的是你！李安妮！疯的是你！」

    「尼克，你听我说……」

    「我不要！冈部你这混蛋！走开！」

    尼克狠狠地将先生推倒在地，先生的背，撞上了摆放各种美食的白色餐桌。那杯盘狼藉的声响，使我不顾一切地衝向先生。

    「先生，你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我着急地拿出纸巾，替他擦拭落在衣领上的酱汁。

    「雅蒨，我很好。你的手呢？小心点，不要被玻璃割到了。」

    「先生，你赶快回去吧~尼克的事，我会处理的。这里人太多，他现在情绪不稳，所以……」

    我话还没说完，尼克便粗鲁地将我拉起。他抓住我受伤的那隻手，用力地反折至我背后。

    「尼克，放手！」

    「我不要！安妮，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你说啊！」

    尼克叫喊地越大声，他反折的力气就越大。看着他猖狂不知反省的脸孔，我再也无法忍让。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忽略掌心的热血满溢，奋力一推，终于挣脱出他的手掌心。

    「尼克.道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不要冷静下来？」

    「李安妮，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真的爱我，我们现在就到玫瑰花床上，行房给大家看！」

    「你真是没救了……」

    我望向四周，那一双双等着看笑话的眼，彷彿正无止尽地揶揄着我们。回忆起过去，那些火辣的追求，以及舞台上穿越古今中外的深情之吻，所有的一切，在今天看起来是如此的讽刺。

    「所有人，出去！出去！出去！」

    我愤怒地朝眾人吼着，眾人们见状，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雅……雅蒨，我也要先离开吗？我是搭十点的火车，现在去车站好像还有点早……你的手……还好吗？」突然，鈺臻怯懦地问道。

    「鈺臻，我们等等一起走，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好吗？」

    鈺臻点头后，便穿起外套，走到门外。

    「还有你们两个，薛宝琳跟什么……学弟，你们也给我离开！」我走向海藻床，把蓝色帐纱给扯了下来。

    「李雅蒨，你干嘛啊？我们都还没……」

    「赶快给我滚蛋，快！」

    「雅蒨学姊，不要这样嘛……」

    「到外面做！」

    即使学弟已经把半颗屁股露在外面，还是被我残忍地从床上拉了起来。

    「你开心了吗？安妮？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

    我并没有理会尼克，只是默默地走向坐在地上的冈部先生。

    「先生，起来吧~你能载我跟鈺臻回去吗？」

    「当然，没有问题。」

    我温柔地将先生扶起，显然地，这举动又激怒了尼克。

    「安妮，你到底在干嘛！」

    「不要碰我！」

    我伸长手臂，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什么……」

    「尼克，我会报警，你赶紧准备吧~」

    「报警？你要做什么？」

    「贩毒，就是犯法。把你交给警方，我绝不后悔。」

    我坚定的眼神，换来了尼克的不知所措。不愿面对眼前事实的他，选择转过身，独自喝下桌上的那一杯红酒。

    「雅蒨，我们离开吧~」

    「嗯，先生，我们走吧~鈺臻也在外面等。」

    我抓起掉在地上的包包，跟随着先生的步伐，离开了尼克的豪宅。在送我跟鈺臻回去之前，冈部先生先带我到医院做治疗。幸运的是，玻璃并没有割得太深，伤势并不严重。

    送鈺臻到车站后，先生也快速地将我送回宿舍。一路上，那沉重的死寂始终笼罩着我们。

    「雅蒨，宿舍到了。」

    「好的，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就不在这地方久留了，家里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可能要先回去。」

    「好，先生您慢走~」

    先生向我点了点头后，便一人开车离去。

    我原以为，心中的理性，远远超越了感性的存在。没想到，在开门踏入房内的瞬间，眼泪却如洪水溃堤。虽然我信誓旦旦地说，要把尼克交给警察，但是，我、冈部先生，还有尼克都知道，即使要将我五马分尸，我依旧下不了决心。

    我从抽屉中，拿出在耶诞舞会收到的金戒指。我细细地抚摸着，感觉着，那光滑、细緻的戒身。我多希望能够藉由这触感，回忆起过往的美好。然而，无论怎么用心地去感受，我依旧想不起与尼克恋爱的时光。

    「尼克，我们到底是怎么搞的……就连这戒指是不是你送的，我都难以确认……」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奇怪的声响。我将戒指放回抽屉，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窗边。拉开窗帘一看，惨白的月光下，一个英俊的少年，如同梦一般地出现在我眼前。

    「尼克，你怎么来了?」我收起先前的态度，将窗户打了开来。

    「安妮，你的手还好吗？」他爬进了房间，并且轻巧地握住我的手。

    「已经治疗过了，没有什么大碍，不要担心。」

    「我……又让你流泪了，对吧？你看看，这眼睛红成这样……」

    他拿出一条纯白方巾，替我拭去脸庞上斑驳的泪痕。明知是一个不起眼的举动，我们却因为这短暂的温柔，而纷纷落下了泪水。

    「别哭，安妮……」

    「你也一样，自己还不是在哭……」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了，对吧？像爱侣一样的，互相抚慰心灵……」

    「情侣，总是会有吵架的时候。」

    「你……报警了吗？」他颤抖地问道。

    「你觉得呢？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认为我报警了吗？」

    「没有，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这是让我……最痛苦的地方……」

    「噢~安妮……」

    「尼克，告诉我……耶诞舞会那一天，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真的……很不想让你知道。」

    「来，坐下吧~」我拉了张椅子，让垂头丧气的他，能够好好地歇息。

    「我……」

    「你应该，不是回美国探望母亲吧？」

    「我母亲要是看到我这个样子，大概又要失望了……」尼克无奈地冷笑了几声。

    「你之前……也让你母亲难过吗？」

    「我在中学时期，交了坏朋友。他们喜欢我，要我跟着他们学习赚大钱。我是单亲，家里经济不好，听到有赚钱的机会，就陷了进去。那钱，真的好赚。不用多少努力，钞票就一叠一叠的握在手中。我以为我赚这些钱，母亲会以我为荣。没想到……她气炸了……」

    「她是因为爱你，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是啊……当我看到她流泪时，我心都碎了……」

    「那你可以理解我的愤怒了吗？」我走向前，手掌抚摩着他白皙的脸。

    「我一直都能理解，也知道你很在意我。我、我、我只是很气我自己，为什么要让另外一个女人难过。」

    「那么，你后来有跟你母亲和解吗？」

    「有，我跟她发誓，我会改过自新，努力向学。结果，不到两年的时间，我又故态復萌……哈哈哈哈……我真的很烂，对吧？」

    「没有，你不烂。你只是，误入歧途而已。不过，你都没有被警方找上吗？」

    「我当时未成年，还不需要坐牢。但是，现在大概就逃不掉了……」

    「那……你母亲知道你又在贩毒后，她有没有……精神崩溃？」

    「不只崩溃，她后来整个人就像疯子一样，无法受控。」

    「她大概很不想见到你吧……」

    「对啊……她告诉我，她不会再相信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从那天起，她便视我为隐形人。我看到她这样，内心又愧疚了起来。你也知道，我喜欢文学、语言，于是，我就告诉她，我决定要来台湾，好好训练中文，也许将来可以进行国际贸易。没想到……呵呵……是啊……我确实在进行贸易，只是这贸易……是不合法的。」

    「我猜，你离开学校的那几个月，应该是去处理毒品的事吧?」

    「是啊~缅甸的製毒厂出了点问题，我必须去处理。现在想想，我也真是厉害，都到台湾来了，还可以接触到贩毒管道……」

    「他们大概很器重你吧?毕竟，跨国贩毒是需要英语人才的……」

    「是啊……」

    他慢慢地抬起头，疲倦的面容逐渐地浮现在我眼前。藉由那皎洁的月光，我彷彿看见了另外一个他。他勉强地挤出了笑容，一个无奈、身不由己的笑容。从他憔悴的影中，我赫然发现，他苍老了许多。

    「尼克，你累了吧?今晚……就在这边休息吧~」

    「你知道吗?其实，尼克并不是我的本名……」

    「那……你的本名是……」

    「这……大概是一种命中注定吧?呵呵呵……」

    「命中注定?什么意思?」

    「罗密欧，註定会遇见茱丽叶。」

    「什么!所以，你的本名叫做……」

    「罗密欧.蒙太谷，就是我的本名，安妮。」

    当尼克的本名揭晓时，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夜晚，这浪漫的名字，为我们带来了些许的爱与温暖。舞台上，被聚光灯追随的我们，在千双满溢着期待的眼前，为罗密欧与茱丽叶写下了幸福、快乐的结局，而这动人的回忆，又使我们再次体会了，扣人心弦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