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第38节
人群有人哄笑起来:“就凭你?” 裴泓仰着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喜欢公主有什么错?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们喜欢黄金屋,我偏喜欢颜如玉。你们哪个没有听说过宜阳公主的美名,何必故作清高?” 温昭明美目盈盈地看向宋也川:“你当年?,有没有这?个心思?” 第45章 宋也川脸上?微红, 诚实摇头:“那时一?心读书,没有时间思考这些。” 温昭明哦了一?声:“果然是不懂风情的?木头。” 初见温昭明时,他尚且不懂人间的?情爱, 自分别之后,也曾偶尔回忆起那个笑意如花般摇动人心神的?美丽少女。只是人海茫茫,他不愿意深究自己彼时内心的?摇动与挣扎。 直到鸾金台下那遥遥一?眼。 盛装华服的?温昭明宛若红云一?片,翩跹于?宫闱之间。宋也川才骤然发觉, 她的?音容笑貌竟如此?深刻地留存于?他心里,从没有离开过。 他有些羡慕那个叫裴泓的?青年?, 因为他可以如此?恣意如此?尽兴地说出自己内心的?倾慕。而此?刻,温昭明的?手正落在自己的?腕间, 他昭然若揭的?心意却不敢宣之于?口。 宋也川是一?个做事有目的?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希望能够导致某一?个结果。 但他又对未知充满了恐惧。 “昭昭, ”宋也川抬起头看着她,轻声道, “短时间内, 或许我不能再来见你?了。” 他努力斟酌着字句, 说得很慢:“你?知道的?, 我在为楚王做事, 虽然我会避免自涉险境,但是我也会担心波及到你?。” 晚霞如血,风盈满袖。宋也川站在灿烂金阳之下,眼眸潮湿。 “是因为我父皇吗?”温昭明看着宋也川的?眼睛轻声问, “其实我可以私下里去?找你?的?, 毕竟我父皇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我去?了哪、做了什么。” “昭昭,”宋也川的?眼眸清润, 声音缓缓,“可我希望自己,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边。” 宋也川说过,他会对温昭明坦诚,宋也川也的?确做到了。他的?眼眸宛若春山莽莽,孤寂又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迷茫。 隔着幕蓠,温昭明的?嗓音依然柔和:“好,我知道了。” 对于?宋也川说出的?话,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意外。有些人外刚内柔,有的?人外柔内刚。宋也川显然是后者。他含笑的?明眸,温吞的?举止总能让人忘记他没有屈服过的?傲骨。 她松开了宋也川的?手:“可我也希望,有事你?不要硬扛。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笑意浅浅的?浮现在宋也川的?唇边:“你?也是。” 二人就此?道别,宋也川看着温昭明的?背影消失在琉璃厂前街的?尽头,只觉得内心空了一?块,呼啸的?北风吹得胸前空空荡荡。原本一?直被她握住的?手腕,竟在此?刻叫嚣着作?痛。 宋也川的?衣袍被夜风吹得鼓起,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入人潮里。 他与温昭明,各自向南向北,看似背道而驰。但宋也川心里很清楚,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地向温昭明走去?。 * 宋也川买了间一?进的?院落,离公主府隔了三条街。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搬了过去?。打?点好这一?切,他专程去?找池濯告别。 看着宋也川安静温吞地说完全部要说的?话,池濯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这就是你?为楚王做事的?理由?” 先前宋也川没有自己的?落脚点,所以把?池濯的?地址留给了温兖。 “这些我有自己的?道理。”宋也川缓缓接过这封信,“这些日子多谢你?,我这有一?些钱……” “也川,你?是知道我的?。”池濯一?改脸上?玩世不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这样的?身份背景,投入楚王门下,是何异于?与虎谋皮。他若是想利用你?,你?有几条命够挥霍?你?是孟大?人的?学生?,这些若是被孟大?人知道,他又会怎么想?” 宋也川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他目光清亮镇定自若:“可我没有选择了。我既不想回常州,也不想这样浑浑噩噩饱食终日,我想留在京城。” “你?不如说你?只想留在公主的?身边。”池濯叹了口气,“为了她,你?连命都快不要了。” “命我还是想要的?。”宋也川眼中含笑道。他有些费力地把?楚王的?信拆开,扫了一?遍又重新收起来,“我要去?楚王府一?趟。” “便是从天上?掉下一?位天仙似的?公主,白给我都不要。”池濯满眼的?不赞同?,可也知道拗不过他:“若是公主再来寻你?怎么办?” 宋也川摇头:“她不会再来了。” “又吵架了?” 宋也川对他这个又字不太认同?,他耐心说:“是我不让她再来了。” “你?有这么狠心?”池濯起身送他到门口,看着宋也川地背影,他叹气摇头,“若是别人,我可能会祝他前程远大?。若是你?宋也川,我只祝你?能好好活着。” 宋也川对他作?揖:“那换我住池兄前程远大?。” “得了吧,”池濯连连摆手,“我怕折寿。” * 看到宋也川,温兖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笑意:“宋先生?请坐,来人,看茶。” 温兖坐在宋也川对面:“按你?说的?,我派人点拨了那些士族几句,没有费什么力气就筹到了不少钱。想不到平日里只会哭穷的?这群人,竟然一?个个有这么多油水。” 宋也川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茶盏中,碧绿的?茶汤中,茶叶在其中上?下浮沉。 “这法子好用,却不可常用。”宋也川温声道,“一?来不管多大?的?士族,银两也总有用尽的?一?天,而来这些钱取自百姓,他们若想填补银钱上?的?错漏,只怕会变本加厉地劫掠百姓。一?旦闹出人命,便不好收场了。” “这些我明白。”温兖敲了敲桌子,有侍女走上?前来,手中放着一?个托盘。 “宋先生?投石问路,本王自热投桃报李。”他把?托盘推到宋也川的?面前,“这是宋先生?的?身契。若在之前,这份身契确实到不了本王的?手里。但宋先生?的?事,父皇那边松了口,我在户部有人,所以本王倒也没废什么周章。” 宋也川脸上?没有什么太多表情,他缓缓伸出手将身契拿在了手中。 薄薄黄页,力逾千斤。 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滋味,有骤然的?放松,也有一?丝难以掩盖怅然。 “多谢王爷。”他起身对着温兖一?揖,“也川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温兖笑意高?深:“你?既为本王做事,本王自然会以门客之礼相?待。本王看重你?,自然不会亏待你?。但本王需要你?忠心,不忠的?下场,本王也不想在这里过多赘述。你?心中有数。” “是。”黄昏的?风吹起宋也川的?头发,露出那一?双浓黑清冷的?深眸。 * 更漏沙沙,已近子夜。 顾安下值之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自己护城河旁的?直房走去?。 顾安很喜欢入夜后的?皇城,不再有喧闹与鼎沸的?人声,这里如此?寂静,可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孤独。 深秋的?风吹乱了梧桐的?叶子,留下一?地残破的?落叶。 护城河边,他看到了一?个女子。她很瘦很高?,她在河边站了很久,发丝间依稀笼罩着薄薄的?清露。 下一?秒,她突然向流淌的?河水中倒去?。 行为已经快过了意识,顾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拉住了那女子的?手腕。 如此?深秋,她周身冷得宛如冰块,二人重心不稳,一?起摔在了河边的?泥土上?。 顾安爬了起来,蹲在那女子身边问:“你?还好吗?” 借着依稀的?月光,他看见那女子满脸的?泪水。她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救她,仓促擦去?脸上?的?泪水:“你?为何要救我?” 她看上?去?要比顾安大?许多,约么二十出头。深秋寒夜里,她衣裳穿得单薄,眉如远山,眸光似水,是一?位气度雍华的?美人。 “你?……为何寻短见?”顾安看向她含泪的?美目,忍不住问。 “小?郎君,我丈夫死了。我父亲想让我再嫁。”她面色微白,却控制着不让自己在人前落下泪来,“可我与先夫情深意重,我愿为他守节,不愿二嫁。你?说除了死,我还有别的?法子么?” 顾安张了张嘴:“你?父亲未免狠心了些。”他犹豫着说:“其实,再嫁也无妨的?,毕竟你?还这么年?轻。” “我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晓。”女子咬着嘴唇轻声说,“若是狼巢虎穴又该如何,这世上?除了我亡夫怜我,还有何人会怜我?” “可你?若死了,那便是真的?什么都没了。你?既闻不到花香,也听不到鸟鸣。”顾安耐心说,“我阿姊人也很美,本来也定了人家。只是苛政如猛虎,让她死于?饥病困厄之中。多少次我都在想,若她能活着该多好。” 顾安认真说:“还是活着更好些。” 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并不会安慰人。但她难得能够遇见愿意听她说话的?人。他似乎很少和女子说话,脸上?带着一?丝红意,却依然一?板一?眼的?劝慰他。 “快下雨了,你?早点回去?吧。”顾安道,“我去?给你?拿把?伞。 说罢他跑到自己的?直房,取出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递给那女子。 少年?脸上?微微出汗,眼睛却炯炯明亮:“回去?吃点你?喜欢的?食物,好好休息。” 女子吸了吸鼻子轻声谢过。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一?抹幽香。 顾安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是柔阳公主,温江沅。 秋风卷地,落叶翩飞,是一?个即将下雨的?天气。 * 进了十一?月里,天气便更冷了。宋也川的?手好得很慢,握着笔也总是很难像过去?那样写字。池濯来看过他几次,每次听医者说完他总是忧心忡忡。 反倒是宋也川很是平静:“总是会好的?。” “那总也得有个时间,是三五日还是一?两月,总不能等你?七老八十才好吧。” “医家也说了,等指甲长全了,还得再过一?两月。”宋也川为他倒茶,“只是不能写字而已,别的?我都能做。” “听说了吧,陛下要为公主选驸马了。” 片刻,宋也川轻轻颔首:“听说了。” “你?就不着急?” 宋也川笑说:“可着急没有用。” 宋也川的?屋子里炭盆烧得不热,宋也川披着衣服端着茶杯安静的?喝茶。总让人联想到太平与安稳的?岁月。但池濯却明白宋也川心中的?肃杀。 “楚王这阵子春风得意,只怕有你?不少功劳。你?就不怕有人因此?想杀你?么?” 池濯素来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宋也川轻声说:“楚王不舍得我死,我这院子早被他暗中派人盯住了。” 池濯警惕起来:“那你?我说话,岂不是隔墙有耳?” “那倒也不是。楚王的?人只是在院子外盯着,不会进前来。你?且安心。”宋也川慢慢将手中的?残茶喝尽,“只是你?还是少来为妙,若我有天被人以什么由头下了狱,你?当心被打?为同?党。” 池濯叹了口气:“随他去?吧,我不在乎这个。倒是孟大?人一?直很想见你?,你?是怎么想的??” 宋也川缓缓摇头:“我谁也不见。” “猜到了。倔驴。”池濯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吧,别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