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1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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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不经意地提起时间,提起生死,提起尽可能…… 神明本该无尽的漫长里,何曾有过这些字眼。 时琉黯然地垂低了眸。 帝宫中殿里寂静许久。 酆业很快便察觉了什么,他松开抱她的手,低头:“怎么了?” 时琉没说话。 见少女面色微微苍白,酆业难得眼底泛起点无措的涟漪,他略退开身,声音低哑地解释:“昨夜是我怕你不适应,才想先…是弄疼你了?还是身体不舒服?我之后不会这样放肆了,你——” 时琉实在是听不下去,连刚起的有些难过的心绪都被他搅得纷乱。 “我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在想昨夜的事,”少女绷着泛回红的脸颊,却俨然认真地仰眸望他,“你和南蝉一样,见过你的劫境玉了,对吗?” 酆业眼神微晦,他皱起眉:“南蝉到底都和你说了什么?” “大概是全都说了。”到此时已经没什么好隐瞒,时琉木然答道。 酆业神容微寒,眼底隐有薄怒。 但他抑下而未发作,反倒仍是声线低和:“你好像总喜欢小瞧我,难道你觉着,你一个低阶的小仙子能杀得了我?” “可是劫境玉就是那样显影,你也信了。”时琉目不回避地望他。 酆业微微停顿,随即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仙界之人不老难灭,纵使时间长逝而容颜不改。那劫境玉里所显,许是万年以后的事情了。” 时琉眼睫轻颤了下:“即便真是万年以后,你就甘心我杀掉你么。” 酆业一怔。 几息后,他忽不由地哑然而笑:“岂止甘心?” “什么…?” “若真是万年如此……” 酆业笑得微颤,快要靠抵到她额前,那双晃着细碎金色的星海似的眼眸望着她,情绪如海潮乍起又落,绵绵殷殷,笑意也难抵其中深色。 “若真是万年如此,那已是我死而无憾了。”酆业垂下了睫,遮住眼底最后一潮难掩真实的情绪。 时琉无声攥紧了指尖。 —— 她听得清清楚楚。 酆业口中安抚她说着万年后,却其实连他自己也是半点都不信的。而明知她便是将要送他归灭的人,他却仍对着她言笑晏晏像全不在意。 时琉知道那不是不在意她,是在意到了极尽。 他的不甘早在她未曾知时便已汹涌,后来仍是他亲手选的这条路,既然他选了,那她便陪他走下去、和他一样义无反顾。 几息后,时琉长出一口气,又绷回来,她抬手戳住又借机俯到她身前将她半拥在怀里的酆业,把人抵开几寸去。 等那人配合直回身,时琉才发现自己指尖正抵着他额间神纹。 “!” 时琉表情一变,心虚难安地缩回手。 兴许是前世小琉璃妖对中天帝那种神明信仰似的虔诚犹存,这种举动莫名让她有种自己在狎近乃至亵渎神明的错觉。 明明面前的“神明”根本不需要她亵渎,已经黑心透了。 正想着,酆业低叹:“都要死了,靠一下也不行么。” 时琉:“?” 酆业:“方才你还说会像前几日一样不拒绝我亲近,现在就反悔了,到底谁才是小骗子?” 时琉:“……” 时琉忍无可忍:“先不说,我刚刚是不是这样答应得你的问题——要死了这种话不许让我听到第二次。” 酆业难得见时琉如此生气,眉眼都更沁透了情绪似的生动活泛,他不由多看了两息,然后才在少女更恼火前哑然而笑。 “好,都听你的。” “即便劫境玉无法改变,也一定有补救之法。”时琉微咬牙。 她神色罕见地凶,像是要跟命数豁出去赌一次狠,眼眸思动良久,她仰回脸去看酆业:“翡翠仙骨当真无解?” 酆业停顿了下,像是无奈:“南蝉还真是一点都没跟你落下。” “不止是她,关于这件事,你也不能有一点隐瞒我,”时琉认真睖着他,“如果你瞒我,我会恨你的。” 酆业微怔,而后失笑:“行。” 不等时琉辨别清楚他应的哪一句,已经听酆业又开口:“确实无解。三界唯有此物,能一击之下使我神魂碎灭。” “神魂……” 时琉想起什么,迟疑地放轻了声:“若能留下一缕神魂,是否还能像你现在这样——” “仙骨成刃,一缕也留不下,”酆业似笑,不在意地揉乱少女还未梳起的长发,“见过摔碎的琉璃石吗?神魂便会像它一样。” 时琉眼神微颤,面色越发苍白,却仍拽下他手来死死盯着:“琉璃石是可以拼起来的。” “碎成渣滓了,如何拼?” “就算是碎成粉末,拼一万年,我也拼得起来,”时琉眼圈慢慢泛起红,湿潮黑眸凶狠地睖着他,“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酆业愣住了。 不知过去多久,神魔垂下眸,薄唇勾起低而轻和的笑:“这句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时琉不理他玩笑,薄薄的眼睑愈发沁出难过却倔强的嫣色,她就那样瞪着他,连眼尾都透起艳丽的红。 “……好。” 终究是有了心的神魔告负。 他轻叹,将少女抱进怀里靠住:“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赴死的。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时琉轻吐呼吸,竭力把情绪压住,同时不忘颤着声线嘱咐:“你说的,为了我也不可以死。” “嗯,我说的。” 酆业勾了勾手,不知从哪凌空拿来的水似的梳子,拿来慢吞吞给被他揉乱了的长发的少女梳头。 一面梳着,他一面想起什么,不太友好地眯了眯眼。 “晏秋白还活着,我怎么也不能死在他前面。万一我死之后,他飞仙了,上来又和你结什么道侣之契——” 冷白额心上,神魔纹微微熠起血色的半边。 那人声线微寒。 “我会气得掀开棺材来找你算账的,小石榴。” 第89章 玉京溯仙(五) ◎中天帝宫里的小妖女◎ 万仙盛筵转眼便至。 有幽曳仙府做表率,盛筵前的一两日间,其余各仙府又往中天帝宫送了不少贺礼物件。 送仙侍的倒是一个都没了——显是前几日幽曳仙府自讨无趣、送去的几名仙侍险些惹了中天帝宫里那位勃然大怒的消息长了翅膀,已然飞遍了仙界四野。 于是本就在仙人们间私下盛传的流言里又添一条,还成功给前两条结了因果—— 说中天帝之所以入魔,便是为了那个从玄门与时家强抢回来的小妖女。而今偏宠至盛,俨然她才是那个中天帝宫之主了。 ——时琉是在万仙盛筵这天一早,听云雀鸟讲起的这第三个流言。 彼时云雀鸟蹲在金站杆上,叽叽喳喳声色并茂地传达那些流言,而流言里那位“不知中了妖女什么蛊”的帝君本人此刻就正挽着“小妖女”的长发,他手里擎一把打中殿庭外随手撷来的云梳,慢条斯理地给她梳着垂瀑似的青丝。 水镜前。 原本昏昏欲睡的少女听到一半就支棱起来。 等云雀鸟说完,时琉微蹙着细眉,不解地问:“为何我又是妖女了?” 云雀鸟没听懂这个“又”字,但不妨碍它叽喳回口:“他们说万年前中天帝神武英明,濯然清正,而今返仙后不但入魔还沉迷女色,性情大变,显然是受了帝宫中那个小妖女的蛊惑。” “——?” 时琉默然抬眸,瞥向水镜里。 额间神纹微熠着半边金色的神魔正站在她身后,一心一意地为她梳着长发,除了眉眼温垂神华内敛之外,这般不务正业,好像还真有些为“妖女”所惑的势头…… 时琉还未想完,水镜里的神魔忽察觉了似的半撩起眼。 “又在胡思乱想了?”酆业停下了云梳,对镜望她,懒洋洋地问。 时琉明眸轻睐:“我在想,他们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歪门邪理,”酆业揽她长发作髻,低着眸冷淡着声,“神武英明便是我之功,沉溺情爱便是你之过,他们倒是会为我为自己开脱。” 时琉一默。 不消片刻,云髻妆成。酆业采了几颗星子作玉簪长坠,细碎星光便披在少女长发间,如帘如梦。 起转腾挪间,伴着明眸剔透,煞是动人。 时琉向来对这些不甚在意,好不容易挨到弄完,便转眸去看云雀鸟:“你可知,那些仙府流言流传时是否也传过我的映像?” “当然没有,”云雀鸟眨着豆豆眼,“业帝在,他们又不会嫌自己命长。” “……” 时琉噎了下,点点头,也算放心了。 酆业望着起身的少女,眼眸里像镀着浅金日光的水面,柔波推荡。见时琉转身过来,他下意识便抬手,想把扑过来的人接入怀—— 接了个空。 薄裙擦过他雪白长袍,少女身影被风吹得远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