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在不言中
风水轮流转。 现在轮到陆漭际用眼神给她上酷刑了。他的眼睛,他看她的眼神能把一切看穿,那其中蕴含的感情色彩铃云栀无比熟悉。 是厌恶,藏都藏不住的厌恶,与此前云栀看他如出一辙。 就像是在看一块垃圾。 云栀为了避开他,连杜楠都不去找了,下课时总是一个人缩在班里。 可,陆漭际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 云栀想不通,为什么秃子老班连几步路都不愿走,总让隔壁班的捣蛋鬼来传话?为什么她尽量缩减了上厕所的次数,还是能频频地与某人在走廊迎头相撞?为什么楼道里的脚步声都消失那么久,她左等右等才出门,结果还是在楼下遇到邻居?什么车锁用得着开这么久? 陆漭际就这么神出鬼没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意外地,他从来没有去主动挑破云栀的谎言,只是来回打量她,最多最多也只是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对她冷嘲热讽。 云栀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凌迟。结果到后来,她已经学会自我麻痹,她甚至怀疑陆漭际压根没听清那些谎话,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在恶意找茬。 就算听见又如何? 太阳不还是照常升起。 野鸡不叫,东方照亮! 况且鲁莽鸡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敢瞪她,她就瞪回去;他来回打量她,她也打量回去……总之,怕一只鸡作甚? 杜楠夹在他们之间,时常觉得莫名其妙。这两人一对上,就眉来眼去的,不太像是在传情,却又异常激烈胶着…… “你两这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啊。” 云栀没好气地说:“我跟他无话可说!” “怎么了这是?” “他偷听我和石聪说话。” “你讲他坏话了?” “没有,根本就没人提起他。”云栀下意识地否认,突然又想起什么,“哦好像聊到了,就一句,我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他,这也算坏话吗?可他自己也知道他打小就不招待见啊。” 杜楠若有所思,“你还跟石聪聊了什么?” 云栀有些不好意思,但对杜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如实说了。 “架秋千、送花?嘶——这些桥段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云栀嘿嘿地笑,“你看过呀,杜楠。你还夸我写的好。” “想起来了,你那本杂志还在我这儿呢。”杜楠走到后门,拉住一个路过的女生问,“关悦,我借你的杂志看完了吗?” “啊?我记得被金旷拿走了,你等等啊,我问问他。”关悦转头朝着门内喊,“金旷,杂志看完了吗?催着要呢。” “借给吴墨言了。” “在齐未青那儿!” “齐未青你传给谁了?” “顾雪。” “江爱伶拿走了。” “传到季南飞那儿了。” “哦,在我这里,马上来。”叫季南飞的女孩拿着云栀的杂志走出后门来,递还给杜楠。 云栀目瞪口呆,“你借给这么多人看了?” “是呀,你写得这么好,让他们都长长见识!” “完了。” “怎么了?大家都夸你写得好啊。” “陆漭际看过吗?” “这……我不清楚,他不能看吗?” 云栀欲哭无泪,“我怕他看出我写的男主原型是谁,应该看不出来吧?楠楠。” “呃……其实挺明显的,就、细节都对的上……”杜楠突然有些好奇,“你害怕被他发现你暗恋他哥?” 云栀无助地点头。 杜楠的眼里冒着精光,“你怕他知道了不开心?” “他知道了得高兴死。” “啊?为什么?” “陆漭际肯定会把我暗恋的事告诉他哥,可我不想被他哥发现!他还会一个劲地在然然哥面前说我坏话,让他哥讨厌我。”云栀想想就觉得崩溃,“而且,他会不停地拿我开玩笑。” “这样啊……对不起啊云栀,我没考虑到这么多。”杜楠安慰她,“没事,陆漭际还不一定看过呢,我猜他宁愿撕卫生纸玩,也不会闲着去找书看。” “假如他看过了呢?” “你写的是菲也,菲也关你向云栀什么事?对吧?” “可我刊登时留的就是我本名。” “唉,云栀,下次换个笔名吧。” “没有下次了。”云栀肠子都悔青,“我再也不写了!” 陆漭际到底看没看过呢?谁也不知道,除非问他本人。 可是云栀已经很久没同他说过话了。 坐立不安了好些天,她还是决定去刺探口风。 敲门的时候,陆漭际正在玩蜘蛛纸牌,显然是房间的网被掐了。他瞥了她一眼,又看回屏幕,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 云栀把洗干净的樱桃放在他桌上,主动找话:“吃吗?” 陆漭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摇头说不吃。 云栀又问,“你知道杜楠去哪了吗?” “我哪知道?我跟她又不熟。” “你不是跟她一个班的吗?” “你不是她的跟班吗?” 云栀被堵得一时语噎,她深呼吸,平复好心情,“我东西丢了。” 陆漭际拣了颗樱桃塞进嘴里,“什么东西?” “一本杂志。”云栀仔细地盯住他的脸,一刻也不放松。 陆漭际吐出果核,神色没有异常,“丢哪了?” “不知道,我借给杜楠,她不小心弄丢了。” “那你找她呀,找我干嘛?” “我就想来问问你见没见过。” “没有,不感兴趣。” 云栀松了口气,又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人刚才还摇头说不吃呢,结果抓樱桃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陆漭际嘴巴忙着,眼睛也闲不住,又在暗暗地打量她。 云栀有些气恼,临走的时候,把樱桃碗抽走了。 陆漭际抗议道,“怎么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去?” “喂狗也不喂你。” 也不知是刺激到他哪根神经,又开始刻薄人,“你要喂谁啊?不会是石聪吧?” “有病吧你?臆想症?” “呵,我臆想还是你臆想?”他显然话里有话。 云栀火大,“陆漭际,你什么意思?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阴阳怪气,跟个死太监一样。” 鸡急了也是会乱叫的,“哈!那我直说了,根本没人追你,就你这样也不会有人追,别臆想了!哈!哈哈!” “陆漭际,你也不会有人追!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喜欢!” 云栀把乐扣碗砸在他身上,怒气冲冲地走了。 可惜了樱桃,掉得满地都是。 云栀告诉杜楠,告诉石聪,她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要在全天下广而告之,她向云栀和陆漭际决裂了。 这个全天下,唯独不包括她爸爸妈妈,以及他爸爸妈妈。 总不能跟他们说,自己是因为没人追,才跟陆漭际闹掰的。 所以,家长在的情况下,云栀只能忍气吞声,和和美美地同他打招呼,假装邻里和睦,背地里牙都快咬碎了。 云栀的暑假还没到来前,石聪的暑假就到来了,因为他中考结束了。 石聪没有因此就消失在云栀的生活中,反而更加频繁地出现。 他甚至来她的楼下找她,石聪看见楼前的两棵树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饮品店打分。 石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蔡琴的老唱片,送给她。 云栀觉得有这个朋友真是太好了,她也想报答石聪。石聪说,那你请我看电影吧。 于是他们一起去电影院。 动画片,云栀选的。 云栀吃着石聪买的话梅,喝着石聪买的汽水,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感动得痛哭流涕,她又用着石聪买来的抽纸,猛擤鼻涕。 散场的时候,人潮拥挤。 云栀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似乎有温热的触觉擦过,她回过头看,石聪笑了笑问她怎么了? 云栀摇摇头,说没什么。 天黑了,石聪送她回家,走的是她和杜楠常走的那条路。 一路上,灯影绰绰,树影婆娑。云栀看着地上的影子,突然回想起自己和杜楠牵着手在这条路上跳跃,奔跑,那时的杜楠多么开心啊,像是小蝴蝶。 她已经很久不见杜楠了。 杜楠总是和方何在一起,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幸福,一想到高兴的事就笑出声;但是有时候,她也会偷偷地哭泣,她告诉云栀,爱一个人会患得患失,还会贪心不足,总会奢想得不到的东西。 云栀问她是什么东西,她可以攒钱买给她。 杜楠泪眼朦胧地笑着说,不是的,云栀,有的东西买不到。 “楠楠,你想要什么呀?告诉我呀,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杜楠停下来,问她:“云栀,你喜欢的然然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云栀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沉静。”然然哥像树一样沉静。 “那你会希望沉静的人为了你热烈吗?” 云栀不理解,她喜欢的就是然然哥的沉静啊,为什么要做出改变? “方何是一个热烈的人,我也喜欢他的热烈。”杜楠的眼泪掉个不停,“可是我有时候还是很难过,希望他对我独有一份沉静,多一分温柔……云栀,我是不是贪心不足了?” 云栀的心也跟着她痛,“不是的,楠楠。方何既然爱你,就应该多关心你的感受。” 虽然云栀自己也想不明白,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爱他本来的模样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石聪笑着问她,“怎么了?突然叹气?” “唉,想到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是我让你不开心吗?” 云栀急忙摆手,“不是不是,不关你的事。” “那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开心啊。” “云栀。” “嗯?” 云栀觉得有些奇怪,他怎么停下来不走了,于是她站着不动,回头等他。 石聪站在橘黄的灯光下,蓬松的卷毛凌乱地堆在脑门子上,分不清是树影重迭,还是发丝交错,总之,他的脸在阴影下,有些模糊。 他弯起嘴角,皱了皱鼻子,酝酿着开口道,“云栀,我——” 哐哧——一声巨响,从寂静的巷口传来。 云栀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下意识地回头看,远处树下的垃圾桶前,有个矮小的黑色身影,应该是拾荒老人在踩易拉罐。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云栀抱歉地对石聪点头,继续等待他的下文。 石聪呼了口气,随意地抓了把头发,挥挥手说:“云栀,晚安,拜拜哦。” 云栀挥手跟他告完别,转身往小区走。 哐哧——哐哧——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兀。 她径直往前走,走至保安室,又察觉到不对,往回折返。 “陆漭际?” 蹲在树前的人影,停下脚上的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哗哗地将易拉罐踩个不停响。 云栀走上前去问,“你在这儿干嘛?” 陆漭际不理她,将剩下的瓶瓶罐罐踩瘪,丢进挂在车把上的袋子里,抬脚跨上车,一溜烟地骑远了。 云栀一脸莫名的站在原地,想不明白。 他爸妈做生意的呀,家里有钱的很,陆漭际的新球鞋左一双右一双,怎么沦落到捡垃圾的地步了? 本以为这家伙是灵光乍现、体验生活,却没想到他来真的。 云栀只要哪天回家迟了,保准能看见陆漭际站在树下,哐哐地踩着易拉罐。 她以为这是什么新型商机,于是跑去回收站问价,问完后,更觉得陆漭际的行为令人费解。 也不知道他这个暑假在干嘛,骑着车满城晃悠,云栀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上他,音像店、溜冰场、电玩城……陆漭际就骑着他的骚包单车,挂着破烂袋子,哐当哐当地出现,哐当哐当地消失。 整座城市的瓶罐都被他纳入囊中。 云栀由衷地希望,能有正义的同行出现,教他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