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第504节

    不过，也是时候了。

    随着自己逐渐老去，索尔斯特纳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开始变得淡漠，开始无法回忆起那一张张脸。

    是的，当年自己随手帮助的山民几乎建立起了一个国度，祂除却最开始外，后续根本就没有对他们降下任何庇护。

    当然，非要说的话，任由这些山民在自己的领地中生活，或许也能算是一种庇护……但这不也是挺有趣的吗？看着小人们降生又死去，在这片大地上建设起自己的家园，在自己的身边献祭祈祷，赞颂祂与群山的名字。

    这样的一生，也挺好的。

    但现在，索尔斯特纳的心中，已经不再有一种莫名的满足和自傲，一种作为他们‘山龙神’的自豪。

    如今，祂的心中，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俯瞰感，一种难言的疏离。

    时光让太多熟悉变成漠然。

    木质的雕像已经腐朽，岩质的神像在风中侵蚀，钢铸的神龙也染上锈迹的锖色。

    ——是了。

    索尔斯特纳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明悟：这就是龙的寿命。

    五百年，是热情最后的期限，超过五百年后，龙将会逐渐失去对这个世界细微处的体会，如果不尽快去蜕变成一种更高等的生命形态，拥有一种更加永恒的思维模式，那么祂将会逐渐失去情感和同理心。

    最终，成为类似机械一般的生命。

    所以……祂也该走了。

    【别担心，明山·悬峰】

    此刻，祂开口：【那并非是寒灾，而是另一头衰微将亡的老龙】

    【我的同族，渴求我手中的秘宝而来，意做死亡前的最后一搏】

    明山·悬峰愕然地抬起头，这是极大的不敬，但龙神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礼仪，而他也因为数十年来龙神第一次主动和山民说话而感到震撼：“陛下？！您……”

    ——您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虽然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但龙完全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何止是他呢？龙如果愿意，祂能记住所有尊祂为龙神者的名字。

    所以祂一直都知道。

    【这不是庇护，只是为了守护我的财产】

    此刻，暴风雪正朝着圣山而来，高耸的冰冷云山正如同海啸的浪头，携裹着刺骨的冰寒霜雪，要将龙的巢穴倾盖。

    而苍老的龙缓缓支撑起自己的肢体，祂仍然强大，仍然有着足以影响世界的伟力。钢之龙即便已经缓缓生锈，但在死亡前，祂一样可以发挥出自己百分之百的实力。

    双翼展开，龙神抬起头，凝视着远方无尽冰雪中的同族——祂能听见怒吼与威胁，以及赤裸裸的贪婪。

    【——索尔斯特纳，交出你的宝藏！】

    龙与龙的争斗，永远围绕着宝藏。

    世人常言，龙爱金银，以及一切价值高昂的财宝……这并不能说是错，因为龙渴求的的确是这片大地，这颗星球，这星域中最为珍贵的财富。

    正如祂身下的那个碎片，祂国度中的那些碎片。

    以及祂国度中的那些人。

    那才是真正的，不可用价值估量的无价之宝。

    所以，是时候振翅，开始最后一次飞翔——

    在明山·悬峰愕然的注视中，在所有暴风雪中苦苦忍耐的山民眼中，在巍峨圣山那闪耀着明耀银焰的高耸峰顶，历经漫长岁月的巨龙振翼而起，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瞬间就驱散了整片山脉中所有的阴霾与雪云。

    阳光如剑，刺穿天地。

    紧接着，锖钢色的光逆着阳光而上，直直飞向所有冰雪的最中央！

    龙战开幕。

    这便是记忆的最后，锖钢龙索尔斯特纳真正意义上一生的结尾。

    伊恩完整看完了所有，第五能级真龙纷飞的记忆光影直入他的灵魂深处，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眼前也浮现出一排排古老而潦草的字幕。

    【后世之人，无论是谁，龙亦或是人。来到此地，通过验证，重启摇篮，得我传承者】

    【你将得到我最大的财富】

    【我的财宝，技术，国度，山脉，梦想……以及我的子民】

    这便是锖钢龙在离开自己的龙巢，去与冰濛龙展开那场生命最后的龙战前，留下的最后信息。

    祂秉持使命来到泰拉，为了自己的愿望而步入死亡，度过了充实而又满足的一生，在自己渴望的战斗中结束了一切。

    索尔斯特纳、锖钢龙、拜森龙神。这些都是祂的名字。

    直至死亡，祂也没有找到真龙背后秘密的真相，没有完全发掘出天坠飞船遗产的秘密。

    但这并非是祂不努力，仅仅是因为祂没有得到银色芯片。

    而现在，四百年后，银色芯片的持有者来到了这片古老的山脉之中，站立在巍峨圣山的顶端。

    再一次接过，一个未尽的梦想。

    伊恩睁开了现实中的眼睛，银青色的光辉在双眸中闪耀。

    他感受到，自己体内充盈着力量，并非是外来的源质加持，而是经过净化治疗后，被稳固后的体质趋向于完美，释放出了比过去更加强大融洽的力量。

    而有关于‘微光摇篮’的信息，锖钢龙索尔斯特纳对它研究的成果，也都依次浮现在伊恩的心中。

    正如伊恩通过银色芯片所知道的那样，微光摇篮是天坠飞船的‘火种保存装置’，无论是灵能，生物，计算机硬盘，亦或是任何形式储存信息，蕴含文明本质的事物，它都能通过内部的‘静时储存装置’进行保存。

    并非是时间停止，而是使用源质制造出以太真空，固定住每一个分子的运动，将内部保持在近乎绝对零度的情况——这是最为妥善的保存方式。

    但是，因为天坠飞船的坠落，能源系统被破坏，防御最为严密的摇篮系统脱落，坠落在拜森山脉中，镶嵌在了山体内。

    而锖钢龙以自己的力量固化了山体，并改造了整个锖钢山，用这片山脉的自然灵能为其充能。

    但可惜的是，微光摇篮中储存的诸多‘火种’已经丢失，即便是锖钢龙也没有找到那些痕迹。

    这点伊恩也极其惋惜——每一个火种，某种意义上都蕴含着一个文明，乃至于一个星球所有的生态信息，泰拉如今如此丰富的生态和环境，或许正是多个微光摇篮中的火种泄露导致的混合产物。

    非要说的话，泰拉如今的生态，很可能符合一种名为‘盖亚星球’的猜想……这种星球可以完美符合任何一种生物所需的生态，亦或是帮助任何一种生物在它体内找到适宜的居住地。

    不过，微光摇篮系统中，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功能。

    它能解析任何火种中蕴含的信息，无论是什么生物，是碳基，氨基，硫基，铁基乃至于灵能，幻影，虚境，亚实体，气态，光态生物。

    无论是蜂巢集群，是机械格式塔，是灵能群体，是真社会生命，是分工合作社会……

    任何生命，任何文明留下的火种，不管它有多么千奇百怪，加密了多少次，微光摇篮系统都能将其解析，将其信息提取，储存。

    这个功能，显然是天坠飞船背后文明为了更好保存文明信息而设计的，是一个万能的解密器。

    毕竟，有些文明的火种，可能保管的不是很完善，只能交给天坠飞船吸收后，自己再造一个稳定的。

    看见这个功能的瞬间，伊恩的心就微微一动。

    或许其他人可能会对火种的遗失感到惋惜，并对这个功能感觉到有点好笑——就连火种都没有了，还要提取其信息的功能干什么呢？

    这是他们手中没有火种，并且未来也得不到火种，所以才会如此感慨。

    但伊恩却知道，南海大迷宫中，至少有几个火种飞船！

    作为专门研究异星生态的异种研究基地，红杉基地内的火种保存在各大生态园的内部！

    虽然可能有一些已经泄露，成为了大迷宫内部与外界迥异的生态，也造就了拜森山脉周边多金属基生命的情况……但火种的本体，肯定还在大迷宫里面！

    只要将其取出，然后存放在微光摇篮内……由这天坠飞船的技术将其完整提取，解析……

    “我就有了一整个金属基星球，所有生物生态乃至于文明的资料？！”

    ——这毫无疑问，才是摇篮系统中，最珍贵的宝藏！

    想到这里，伊恩的心脏就微微跳动。

    即便是一向冷静如他，也不禁开始对未来畅想：“如此一来，生物方面的技术储存恐怕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我能将霞辉领的生物实验室建设起来，有亚德伯特的协助，这一切都会飞速发展……甚至，我可以凭借这些资料，优化许多血脉真形传承的结构和魔药！”

    即便是不动坚城，也未必是完美的，希利亚德也承认。

    他一直都在和伊恩说，假如未来伊恩有机会能改良不动坚城，那就尽管去改，作为一个试验性质的传承，他能成功是他天才，但是他的路不一定适合伊恩与其他人。

    伊恩深以为然，譬如说第三能级石之领主，在他看来就太过偏向于防御，不符合他的要求。

    为了搭配妖精血脉和银色芯片带来的高感知高信息获取，他的不动坚城，一定要有足够强大的火力倾泻能力和高机动性……非要说的话，他在帝都看见的那些机动要塞，就非常符合伊恩的要求。

    坚固无比的钢铁空中要塞，这才是他想要的未来。

    只是，想要改进传承需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即便是伊恩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现在，机会就近在眼前！

    这是只有伊恩才能办得到的事情。

    “但……”

    冷静下来，伊恩叹了口气：“得先把实验室建起来——而且还得先将山民这边的叛乱搞定，保证领地的稳定，才能加速发展。”

    “至于现在……”

    缓缓从山巅的祭坛中走下，伊恩来到山顶平台的边缘处。

    在锖钢圣山的顶端平台上，黑色的祭坛是昔日拜森龙神的龙巢，而周围的建筑都是山民祭祀用的高耸楼台和岩柱。

    这些古老的祭坛和图腾柱竖立在高山之巅，直入天际，在山民衰弱后的现在，也依旧向所有人夸耀着他们昔日的荣光。

    伊恩站在山巅的边缘，俯瞰着圣山周边。

    璀璨的银色祭火位于他的身后，闪耀着纯粹的色彩，而圣山之下，长崖之底，密密麻麻的金红双色火光遍布峡口与山脚周边。

    许许多多面孔，千千百百山民的面孔仰视着再一次燃起圣火的山，他们激动地叫喊着，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那是阿伏德部中的山民，他们距离最近，第一时间便来到此地，直面重燃的圣山。

    等待着‘龙神使者’的降临。

    一时间，锖钢龙的记忆在伊恩心中闪过，青色的眸光垂落，他扫视山下的所有人，许许多多面孔，那些山民先祖与后世之人的面孔重叠在一起，给予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而他们口中都在齐声呼喊，念诵，祈祷着一个词汇，位于山巅的少年听不见这些声音，但是不知为何，伊恩却能知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龙神！使者！”

    “龙神！使者！”

    “龙神！使者！”

    龙神的使者立于锖钢圣山之巅，宛如背靠太阳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