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飞跃疯人院（五）

    报警！

    这是赵雪柔当时的第一想法，她在原地震惊了好久，那辆车消失在拐角处，但她仍旧注视着那个诡异的路口，脑海中不断的回忆被绑走的那个少年的神情。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正常人怎么会被绑起来？

    一定有古怪。

    赵雪柔直接掏出来了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但她对着黑色的荧幕愣了好几秒······该死！来的时候拍了一路的风景照片，刚才又拍了好久的相思树，没有电量了。

    赵雪柔在那个阶梯上站了好久，看看来时的方向，又望向更深处的拐口，她在犹豫，在考虑着一些什么。

    用脚趾想就知道，那绑走少年的车上的人，一定是穷凶极恶之徒，别说她一个女大学生了，就是来几个成年男性也不一定敢干涉。

    赵雪柔想好之后，抬脚往回岚京市区的方向走去，如果能在这鸟不拉屎的郊区找到一辆车，那么她应该可以搭乘一下。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离开了。

    但是，十分钟后，赵雪柔又出现在阶梯下。她还是无法战胜自己那颗心，这个女孩终究是善良的，纵然她有太多的小毛病，任性又傲娇，可本性并不坏。

    就去看一眼吧，确认是什么情况后，赶紧跑回岚京报警，也许这个行为能拯救一个人的性命。

    赵雪柔不再踌躇，试探性的拐过假山丘斜斜的那条路，往深处走去······

    她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洼地，可能是由于刚下完雨，泥土很是湿润，粘的白净的鞋底很沉重。由于是即将入冬，枯草茬遍地都是，还有胡乱飞来飞去的蚊虫，地面上有两道清晰的轮胎印，直直的往不远处延伸。

    赵雪柔机警的打量着周围，但她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这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麻雀和昆虫。

    实际上，就在她的身后，有着视线的注视，是洛小璃。

    小璃非常疑惑，不是只在相思树上挂个木牌子就足够了吗？为什么这个姓赵的还往里面走，景物已经越发的荒凉了，让她隐隐也有些害怕。

    赵雪柔爬到一个略高一点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一片荒原中的废弃厂房，轮胎的轨迹消失在厂房外，基本可以确认是遁入了里面。

    事情到了这一步，断然没有再后悔的可能了，此刻这个小女生的脑海里已经涌现出了电影中的各种凶杀现场，碎尸绑架什么的，连吹来的风都冷了几分，赵雪柔开始打冷颤。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内心，迈开了脚步，绕过厂房的正面。在破旧墙壁的侧面，有一片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红砖摞，风吹日晒的侵蚀，让砖摞的表面都坑坑洼洼的，甲虫在孔洞处安了家。

    赵雪柔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幸亏穿的是运动裤，要是个裙子什么的，都不好爬。

    她腿部一用力，脚下传来细微的“窸窸”声，应该是把红砖上的虫卵踩烂了，也顺利的爬上了顶端的位置，踮踮脚正好可以看到厂房内部的场景。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水泥地，用简易的铁片做屋顶的房屋，空旷的地方停着那辆皮卡车，一溜的泥印子在灰色的地面上特别显眼。

    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赵雪柔，她挪过视线，紧张的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那里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有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由于离得并不远，她侧耳倾听，可以模模糊糊的听到在讲些什么。

    “我爸我妈送我过来，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放我回去！”

    “既然他们把你交过来了，想怎么样就由不得你了，钱我们也收下了，不管教好你不可能放回去的，老老实实的别费劲了，比你生性的我们见过太多了。”

    “去你吗的，什么狗屁管教所，不是说好的环境优良吗？快把我放开。”

    赵雪柔听见少年的这骂声，才注意到他的长相，是个留着斜刘海，看起来颇为放荡不羁的家伙，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氓大抵就是这个类型。

    架着他寸头汉子冷笑两声，少年在挣扎的过程中外套脱离，露出手臂上的纹身线条还有烟疤，果然是个混不吝的家伙。

    “架好了啊。”旁边站着的男人活动了一下筋骨，随手从旁边抽出来一个钢管，目光瞧着少年的后颈，没有任何征兆的，稳准狠的砸了下去！

    只这一下！

    骂声骤然停止，整个厂房都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少年昏迷过去。

    继而，医生又从昏暗的铁皮屋子里面，领出来一大群穿着统一服装的孩子，大的有二十岁，小的只有十五六，他们目光呆滞，像是精神病人一样，被医护人员哄着来到院落中。

    赵雪柔盯着这幅场景，脑海中赫然联想到一个曾经震惊世界的医学界手术。

    “脑叶切除术。”

    眼下这些疯人院或者说少管所里面的病人，神态和那些照片上所展现的一模一样！近乎可以说没有差别。

    她没有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竟然还有私立的机构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打着管教青少年，治疗精神病患者的名号，偷梁换柱把这些人带到偏远的郊区进行电击，虐待，手术。

    赵雪柔忽的打了两个冷颤，立马就想去报警告发这些人。

    可，一个安静温顺的黄发少年，忽的像是感觉到了目光的注视，抬起头来看向墙边，目光恰好与赵雪柔对视。

    她赶忙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出“嘘”声的手势，但大脑做过手术的人思维怎么可能跟常人一样，黄毛吐出舌头，扬起灿烂的笑容，很有礼貌的讲了一句，“姐姐你好。”

    这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猛然抬起头，顺着黄毛头对着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赵雪柔。

    赵雪柔顾不得其他的了，她情急之下猛地一跳，没有按部就班的走下砖摞，而是纵身从两米多高跃下！

    她想飞跃疯人院，朝着假山丘跑去，朝着岚京市里跑去，脱离这个疯狂的地方，被这些丧心病狂的人抓住，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

    赵雪柔摔在地面上，没来得及拍身上的泥土，迈开脚步就往洼地跑，但厂房里面传来皮卡启动的声音，猛然间一股绝望笼罩了她。

    她在剧烈的喘息，心胸不断的起伏，此生没有比这颗心脏跳动的更快的时候了，可奔跑的时候，余光中已然出现那辆车的影子，黑暗刹那间笼罩了她······

    这些疯人院的人员当然不会轻易放她走，一番殴打后逼问赵雪柔是不是记者，来曝光他们的！

    赵雪柔被一闷棍打致昏迷过去，就有了在开头在窄小的屋子里里望向那扇窗的景观······

    好在洛小璃阴差阳错目睹了这一切，她也顾不得什么两人间的怨恨了，直接拨打的报警电话，这才将赵雪柔从疯人院里拯救出来。

    ······

    消毒水味道浓郁的医院里面，洛小璃在等待她的父母前来，拨通了哥哥江城的电话。

    当她们把这一切的事件告诉江城之后，正在科研基地窗口望着红柳的他震惊了。

    “脑叶切除术”是个举世闻名的手术，类似于古代欧洲开展的钻颅手术，在那个信奉神学的年代，如果有人试图反抗教廷，或者提出冒犯的想法，就会被误认为脑袋里住了一只恶魔。

    把头颅打开，把恶魔取出来，这个人就会恢复正常。

    而到了1892年，人类医学对于人体有了一定的概念之后，恶魔的称呼就取消掉了，人们转而用精神病代替此类疾病。一名医生也着手开始尝试破坏大脑组织功能区，来治疗精神病。

    但大脑是受不了一点创伤的，开颅过于粗暴且残忍，在致死两名患者之后，研究被干预停止了。

    人类对于通过大脑治愈精神病的想法却没有停止。

    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有些医疗工作者开始转头去对黑猩猩进行试验，他们切除了黑猩猩的脑叶，发现本来狂暴的生物就此安静下来，非常的温顺，不会有任何攻击意向，而且活的好好的。

    他们的实验和理论就此传播开来，被葡萄牙的一名医生发现，这名医生觉得可以用在躁狂症，精神病人的身上，癫狂的医生就此开始了实验！

    他的名字叫莫尼斯。

    莫尼斯先是对一名精神女性实施了手术，有暴力倾向时不时会陷入疯狂状态的女性在手术后也开始变得温顺，不哭不笑，不吵不闹。

    之后又进行了改善，脑白质切断手术和额叶摘除术就此问世！

    再进一步的发展，冰锥疗法也问世了！

    先将一名病人麻翻，电击至昏迷，然后拿一个筷子一样粗的钢针从病人的眼球上方凿入脑内，而后使劲搅动，用钢针摧毁病人前脑叶，这样不用开颅或者钻孔，非常方便！

    一时间，风靡全球，被认为是真正治愈了精神病患者的高超医学手段，拿把锤子，拿把冰锥，简单有效，到哪都能治病。

    最恐怖的是，由于太过流行，连精神病人都不能满足他们的治疗需求了，冰锥疗法的魔爪开始伸向了罪犯，同性恋，叛逆青少年······

    只要你不听话，钢针戳到脑门里，一下子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世界都清净了。

    1949年，凭借前脑叶白质切除术，莫尼斯获得象征科研者荣耀的诺贝尔生理学奖项。

    往后数十年，这项医学疗法的后遗症渐渐开始显现，被切除掉脑叶的患者，少部分直接痴呆，还有的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或者重度抑郁自杀。

    活下来的人很多，但他们就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像行尸走肉，孤僻且呆滞，表情不多，说什么话都会听，失去了自己的思考。

    现代医疗的飞速发展，关于大脑的秘密也被研究出来，越来越多的科研者都明白，损毁前脑叶，破坏网格状神经这种东西，会对人类造成无法预料且不可逆的伤害。

    仅仅一年之后，从漂亮国开始，世界范围内严令禁止进行前脑叶白质切除手术，而那个钢针，也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江城回忆起这些信息，第一时间感到的是难以置信，已经消失了那么多年的罪恶，竟在岚京再度出现，被用于“疯人院”中的那些叛逆青少年。

    有些愚钝的父母管教不了自己的孩子，直接把他们送去宣传工作做的极好的这家“土医院”。然后没有行医资格证的医生通过电击致少年昏迷，直接钢针从眼窝里钉进去！

    这光是想象就让人头皮发麻的场景，江城忍不住一阵阵恶寒。

    洛小璃已经报了警，现在这家医院已经被警方介入，江城又说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他要致电给岚京的领导方面，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不能有任何的包庇，让犯罪者感受到法律应有的严苛！

    作为自己的家乡，岚京频繁的出现事故，这个表面光鲜亮丽的都市竟然内里藏污纳垢！江城回到科研基地的办公室里面，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看着袅袅热气，他内心一点也不平静。

    原来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丑陋和美好掺杂在一起，人们只能看到别人让自己看到的东西，有些掩藏在黑暗中的，不经过披露永远不会被发掘出来。

    江城打开电脑，搜索关于那个残忍手术的其他资料，皱着眉头观看下去，他心里的烦躁逐渐升腾。

    几个实验体接连死亡，洛小璃和赵雪柔又掺和进这样的事件中，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丝毫不让人有停歇的机会。

    他迅速的浏览着前脑叶白质切除术，没有放过一点细节。

    但，一张图片的出现，直接让江城愣在了当场，不可置信的把那张图片截出来之后放大无数倍观看，局部的细节对他来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沉思了好久，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图案！

    对，自己确实见过这个图案，而且就在不久前，睡梦中在科技树的山谷之中，从粗壮的树上飞下来的那个类脑的果实，最后消逝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有一个钢针直直的穿入了类脑！

    跟冰锥疗法一模一样！

    那么这个图案到底有什么深意？类脑和冰锥疗法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存在？

    这个想法一出现，江城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他发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而这似乎能成为破局的关键点！

    江城立马开始了头脑风暴！

    将钢针打入人体大脑中，毋庸置疑是反人类的！这个手术的基础理论根据是破坏掉脑白质，这样就可以让反抗情绪激烈的那个板块彻底抹除掉，看似治愈了精神病，实际上连正常人的那一部分也破坏掉了。

    将此实验代入类脑计划之中，江城猛然间觉得，自己的基础理论是破坏网格状神经元，使情绪模块达不到反射，和冰锥疗法是完全一样的效果！

    所以是这个原因导致了rbn实验体死亡？如同那些接受治疗的患者一样，最后不是傻了就是自杀了。

    那自己的理论是错误的吗！？江城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他也无形中成为了和那些丧心病狂的医生一样的人物，在做着丝毫无差别的事情？

    这个想法一出来，江城恍然间遭受到了猛烈的打击，他的大脑顷刻间变得空白，最可怕的不是实验失败，而是他自己在做最邪恶的事情，却根本没有意识到·····

    他一直信奉和秉持的，是为了推动人类进步，为了更和谐更美好的生活，这也是无数科研者的心愿。可，在过程中走火入魔，他不知不觉间违背了最初的本愿了吗？

    江城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呼吸都急促了，他手指颤了一下，头脑好乱。

    科技树的那个图案，意欲告诉自己的，原来是这个······

    江城目光晦暗，垂下了头，一念之间，竟然动了放弃类脑计划的念头。他不想做不人道的事情，也不愿意违背初衷。

    他在考虑，在犹豫，内心在不断地挣扎。

    他好像，没有那么坚定了。

    ······

    一个小时之后，没有人敢来打扰，江城枯坐在椅子上，他眼中都是血丝，那杯水已经凉了好久，头发已经被他挠的很凌乱，但更乱的是他的思维。

    “砰”一声！

    江城好似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身来，椅子被这动作弄得撞在背后的书架上，上面的盆栽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没有掉下来，稳住了。

    他在原地喃喃自语，状若疯魔！可是和江城凌乱的状态相比，他眼中的光彩炙热到骇人，那一抹坚定地神采重新回来了！

    江城，经过无比折磨的一个小时的思考！

    他想通了！

    坚定！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坚定，哪怕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你错了错了错了！但你仍要站起来冲着整个世界高呼！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江城所坚持的，一路走来所依靠的，就是坚定！

    去他妈的反人类！

    江城刚才的思维掉入了一个误区！他的方向偏了！

    不管前脑叶白质切除术还是搅坏神经元，反人类的本质首先是针对人类啊！既然rbn实验材料是无生命个体，何来这一说呢？

    所以自己和那些丧心病狂的医疗人员是决然不一样的！那又何必怀疑自己呢？

    从接收到类脑计划的思维导图到写就出来整个基础理论，再加上和五十多位科研者的轮番讨论，和陈昂，万兴言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完善计划！

    他的理论，决然不是错的！

    科技树果实消逝在江城手中的图案，那个冰锥的标志的本意：抹除情绪板块是必不可少的一步，这关系到未来人类的存亡，如果接受了rbn是生命个体的设定，那么它的无限成长，迟早会颠覆地球的文明！

    江城的一念之间，代表了天堂和地狱。

    这也表明，一个走在世界前列的科研领袖的决定有着多么重要的价值，如果他也像莫尼斯一样走错了路，那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理论没错，接下来，一个更恐怖的事实浮在江城的心头，他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走向实验室！

    当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真相的时候，不管再难以置信，那也是真相！

    只不过，这个事实有点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一号实验体植入芯片，衰败了。

    二号实验体植入芯片，衰败了。

    三号实验体植入芯片，衰败了。

    而江城的理论又是没错的，所以，rbn是可以在芯片植入后存活的。

    它们，在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