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白云依山尽
烛九垂首道:“圣上深谋远虑,我等远不及圣上之万一。” 圣莲女皇笑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位宫槐伯爵?” 烛九无法欺瞒,道:“我若介于男女之间,确实爱他极深,但眼下已成男儿之躯,便没有那般念想。” 圣莲女皇轻声道:“他们师兄弟皆会遭遇些古怪之事。”此言似在自言自语,烛九闷声不答。 说话间,已来到这矿脉洞窟的尽头,此处是一光明正大的石室,四壁仿佛皆用水晶雕刻而成,在石室正中矗立雕像,高约十丈,庞大至极,乃是一多臂的健壮女子,这女子半黑半紫,用一块黑布遮住脸面,浑身肌肉凸起、动作宛如猿猴。 圣莲女皇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应当是旱魃,古时巨巫之一。太阳王朝的邪徒们崇拜这古神,当他们灭亡时,此物已被遗忘,正是这紫翡翠所造之物改变气运,讲述断翼鹤诀,催人发疯。” 烛九面对这古老、凶险之物,感到胆怯,身子发颤,圣莲女皇将那女妖尸首烧了,红色烟雾飘向雕像,随后她就地打坐,对烛九笑道:“你若有胆,大可偷袭我试试。” 烛九骇然道:“圣上何出此言?我万不会有这等心思。” 圣莲女皇笑了一声,遁入冥想。 烛九乖乖坐在圣莲女皇背后,心想:“这女妖与魁京也得了断翼鹤诀,但她习练生疏,功力低微。圣上将她尸体焚毁,似是某种仪式,可从这雕像中获取那一半断翼鹤诀的记载。以她聪明与修为,当可更进一步,真正领悟此法。” 我该不该舍命一搏? 这念头令他害怕得无法呼吸,急忙竭力将其驱散。 他知道烛隆要找的那“兵刃”究竟为何物,它正是这兆国女妖的右眼,在烛九杀死她时,那右眼已融入烛九眼中。此双眼合璧之后,假以时日,烛九将有‘弑神’之能,到了那时,他就不必畏惧圣莲女皇了.... 你如何能这样想?你这大逆不道、卑微烂命的杂种?圣上对你如此之好,她救了你,饶了你,信任你,提携你,你唯有跟着她,才有安稳舒适的日子。 烛九心意坚定,露出欣慰的笑容,仿佛他若起反叛之心,就会遭受无尽的摧残,而他若是乖觉服从,就会享受母亲般的温暖。 只要圣莲女皇在,烛九就是她的奴仆、她的臣子,永远都不会背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圣莲女皇转动袖袍,横过手臂,烛九忙将她扶着起身。圣莲女皇夸他:“算你忠心精乖,我总算没白教你。” 烛九欢喜的泪流满面,连声道:“圣上,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圣莲女皇道:“你与那猛犸帝国算是盟友了,对么?” 烛九道:“圣上若要我与他们决裂,我立刻与他们为敌。” 圣莲女皇笑道:“不必,不必,这群蛮子纵然厉害,我也不放在心上。但你需赢取他们信任,又时时向我禀报他们消息。沃谷族与我龙火天国世代为友,今后须得更为亲和才是。” 烛九道:“是,圣上高瞻远瞩,为臣下指明了一条前路。” 圣莲女皇望了望远方,道:“宫槐伯爵与那灵阳仙要找来了,你不许对他说见到过我。哼,女儿啊女儿,这孟如令又是怎么回事?你瞒着我到底做了多少勾当?” 她目露寒光,若有所思,烛九吓得跪倒在地,生怕受到迁怒。圣莲女皇沉吟半晌,叹道:“罢了,谁让你是我女儿呢?”蓦然间,人已消失不见,烛九瞠目张看,不见圣莲女皇踪影。刹那间,那旱魃雕像四分五裂,轰然倒塌。烛九险些被砸中,忙不迭跑开了。 只听形骸喊道:“贤弟!”声音欣喜万分,如一道温煦的阳光照在烛九身上。烛九回身向形骸奔去,一下子扑入他怀里,感到心中痛苦、屈辱、卑微、恐惧被隐藏起来,一时不觉,只留下数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形骸自也激动,道:“贤弟,你这傻小子,见了为兄怎高兴成这样?旁人若不知情,以为我抱得是哭哭啼啼的姑娘呢。” 烛九不答,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双眸中泪如雨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得到救赎。孟如令笑道:“这小兄弟吓坏了,你这位义兄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他。” 形骸拍烛九后背,说道:“那魁京已然死了,华荣老僧也死了,熔岩老道受伤逃走,这宝藏嘛.....也不过是这么回事,没了也罢。只要你人好好活着,就是天大之喜,值得好好庆贺。” 烛九终于退开,凝视形骸,道:“安答,咱们这就回去。” 形骸道:“正该如此,不过你怎地跑到这儿来了?啊,你的眼睛....怎会变成常人模样?” 烛九双眼齐全,已能将那紫目功收敛,否则以他此刻功力,无法掌控,反会引火烧身。他叹道:“我也不知怎地,落下来后居然无恙,再一路找到此地,而我这眼睛....似乎杀了女妖之后,暂且消了异状。” 孟如令跑到那雕像原先方位,左瞧右瞧,恼道:“这雕像原先是怎般模样的?为何碎成这样?” 烛九道:“这似乎是一位旱魃巨巫的神像,但受了震动,才被毁坏。” 形骸道:“旱魃?”说着走到那碎块之前,沉吟不语。 孟如令道:“小弟,你想什么呢?” 形骸目光迷惑,忽然间,那碎石中升起一紫色怪物,此怪形如仙鹤,但羽毛呈紫,翅膀宛如骨骼,并无肌肉,形貌极端诡异。旋即这怪物尖鸣一声,化作流光,再无踪影。 孟如令愕然道:“这又是什么?” 形骸皱眉道:“断翼鹤诀,断翼鹤诀,这似是断翼鹤诀留在天脉法则中的影像。” 孟如令身为灵阳仙,习练仙法,自也融入天脉法则之中,常常在其中冥想悟道,她闻言醒悟,道:“不错,但这雕像已毁,断翼鹤诀又前往别处了。唉,这法门倒也奇特,我好想学上一学。” 烛九笑道:“如令姑娘,这法术逼人发疯,引起动乱,也没什么好学的。” 孟如令嗔道:“你这小子,我是你义兄的姐姐,你怎能平辈叫我?” 烛九于是恭敬说道:“是,如令姐姐,是我说错话了。” 孟如令笑道:“这还差不多,嗯,也好,我也认你做个义弟好啦。” 烛九喜道:“是,姐姐待我如此,真叫人感激不尽。” 孟如令朝他看了几眼,奇道:“怪了,怪了,你怎地一下子变得如此会说话?” 烛九心下凄苦,勉强笑道:“我经历了磨难,似乎开窍了些。” 形骸抬起头,环视这神殿,觉得又回到了麒麟海骸骨神那神庙之中,此地看似灯火辉煌,神圣正严,可却充满阴森、血腥、不祥、死亡的征兆。那断翼鹤的形象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阴魂不散。 孟如令施展仙法,白云托起三人上升,途中见金银财宝散落在这千丈深渊之下,紫翡翠矿也在难以企及的深处,这裂缝并非圣莲女皇掌力所开,而是本就在地下。孟如令叹道:“如要开采矿脉,挖掘宝藏,不知要死多少人命。” 形骸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可惜?姐姐身为灵阳仙,连这都看不透么?” 孟如令道:“你孟家搜刮民脂民膏,富可敌国,自然爱说风凉话,向咱们草原、冰原上的穷人,性命可不怎么值钱。” 形骸想要反驳,可想起孟如令所说不错,不禁喟然长叹。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三人才重见天日,照原路返回,途中,孟如令与形骸探讨法学,交换见闻,愈发觉得两人心意传达迅速,由对方说出来的话,更容易心领神会,短短几天,彼此皆获益极大。 烛九身在两人之间,虽两人待他关切体贴,但总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他迷茫失落,黯然神伤,可却不愿流露出半点愁情。 孟如令不由得叹道:“若非你与那婆娘....哼哼......我还真愿随你回龙国。” 形骸道:“姐姐何出此言?轻呓公主定愿与你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孟如令道:“我已是灵阳仙了,回去也只能躲躲藏藏,还不如在这纯火寺到不了的冰天雪地过活,反而更自在些。况且这偏远之地,更有数不尽的秘密隐情、失落迷藏,比之龙国有趣万倍。” 形骸笑道:“姐姐这样的人,半点闲不下来,若在龙国,准得憋疯了不可。” 孟如令微笑道:“知我者,行海也。小行海,你将来若路过咱们猛犸国,务必要来看看我。” 烛九道:“安答,你也要来看我。” 形骸傲然道:“龙国震慑群王,万国来朝,该是你们来龙国瞧我才对。” 孟如令、烛九齐声嗔道:“你这自大狂,咱们才不来看你呢。”形骸大受打击,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孟如令将形骸、烛九送回沃谷族营地,与两人依依惜别。烛九则执意领着沃谷族迁往兆国遗迹之外,那边地势开阔,隐秘难寻,水草肥沃,又有矿藏,地下虽有怨灵,此刻也已得安抚,对沃谷族而言,正是最佳的容身之处。 形骸将烛九送至谷外,不再入内,问他讨要了那巫神百果图,再与他互道珍重,遂扬长而去。烛九看形骸逐渐走远,怅然若失,心情忧郁,但回身瞧见沃谷族的老老小小,感到自己再无余裕去思索儿女私情。 那些甜蜜美满的回忆,就像天边的白云一样,稍不留神,就会远远飘开,再也无法重现了。 就这样吧。失落之节操君的放浪形骸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