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扇门

    T7961项目应用的睡眠舱是清静无梦的类型。秦杏这一觉睡下来，只感觉浑身轻松。

    陷进这张软绵绵的睡眠舱和浸泡在医疗舱的修复液里实在没有太大区别，秦杏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里，唯一的不同只是不会有老林在舱外不停地催促她。这点也使方才的休息更加难能可贵。

    秦杏一边慢悠悠地爬起来，一边下定决心要在光网上好好瞧瞧这张睡眠舱。如果价格合理……嗯，她或许可以咬咬牙考虑一下。她心里明白它毫无疑问对自己而言是奢侈品，但是生活——总得有点小小的放纵。

    抓起小几上的营养剂一饮而尽，金灿灿的液体流进食道，身体立刻回馈以暖洋洋的惬意。秦杏伸了个懒腰，在光脑上回复了B7T32，告诉他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是因为良好的睡眠，还是由于充沛的补给，秦杏此刻的状态前所未有得好，她对接下来的项目也不十分紧张。毕竟一如维多利亚所言，T7961项目也只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探索项目。尽管秦杏参加这个项目的确出于更复杂的目的，但是她心里很明白，她还是得先考虑好自己。

    B7T32引着秦杏再次来到预备厅前，她再次向他表示感谢，与他告别，正要进入大厅时，却被这位铬黄色头发的人造人叫住：

    “秦杏女士。”

    他胸前的那枚胸针依旧在尽职尽责的闪烁着，面上也仍是那种礼貌的职业性微笑，可他说出的话却在她的意料之外。

    “祝您好运，请多多保重。”

    她稍稍怔了怔。秦杏没有想到会得到人造人主动的祝福，她和B7T32并不熟悉，于是她鲁莽地猜测，他可能有着一副热心肠。

    “多谢，也祝您今天顺利。”

    她略显笨拙的回应教他的笑容显得真切了些，B7T32没有再说旁的话，他朝她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身离开。

    秦杏望着他匆匆的背影，突然生出些感慨来，她过去在光网上接受的教育，谈及人造人时，总不停地强调他们与自然人之间的差别。然而仅凭她有限的与人造人的交际来看，她想，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

    此刻预备厅的主色调已经从象牙黄色变成了浅橘色，那七只机器人还停留在之前的位置，只是背后的帷幕投影被撤去了。维多利亚站在最中间的那只机器人身旁，她野兽鬃毛般的黑发张牙舞爪地披散在肩头，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大厅里逐渐聚集的参与者。

    那束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只停留在秦杏身上一瞬，便转向秦杏身旁的一位弗狄特德。秦杏注意到维多利亚盯着那位弗狄特德看了好一会儿，直迫得这位先天不很敏感的参与者都察觉出不对劲，维多利亚才移开眼看向别处，徒留他一脸疑惑地左右张望。秦杏因着维多利亚的举动，也不由得悄悄瞥了身旁的弗狄特德几眼，倒发现他手环上是二星的花纹。

    大厅里的参与者到齐后，维多利亚拍了拍她身旁机器人的头部，那只邮筒形状的机器人乖顺地变了模样，成了一扇高大的窄门。而那扇门中间的部分黑洞洞的，完全看不出通向何处。

    “各位，本次T7961项目即将开始，你们仍有一次机会选择退出本项目，再次声明，选择退出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影响。”

    维多利亚朝其他的机器人走过去，随着她的拍打，它们都陆续变成了同样的门。预备厅里的参与者们都抬头瞧着维多利亚，这期间没有人选择退出。当最后一只机器人转变为窄门之后，维多利亚满意地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参与者，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更洪亮了一些：

    “很好！祝贺你们都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T7961项目将会给你们带来一场难得的体验。”

    “我知道你们中间的大多数都提前进行了组队，事先提醒你们，这七扇通行门通往的位置并不相同。我建议最好和同伴进入同一扇门，不然组队也没有意义。”

    “计时会在正式抵达门那边的纳恰列星时自动开始。哦，千万别忘了在开始前先点击手环上最左边的星星三次，防护装备是绝对不能少的，纳恰列星对于任何没有防护的种族都相当不友好。”

    维多利亚调侃道。但她不入流的玩笑没有逗笑任何一位参与者，大家都在紧张地操作手环进行装备。

    秦杏也按照维多利亚的指示点击了手环上的星星三次，她的全身立刻被一种轻盈的、类似于凝胶的物质紧密地包裹住。秦杏试探着触碰了一下身上裹着的这套防护装备，它质地较为柔软、富有弹性，大约有两指厚，被接触到的位置会泛出淡淡的水波状光晕，而它所呈现出的浅乳白色，教人酷似身处于一团薄雾之中。秦杏简单感受了片刻，认为这套防护装备并不影响呼吸，重量对她而言也能忽略不计，但可以预见装备着它进行精细操作绝对不会轻松。她不免苦笑，最终还是百密一疏，她接受的训练不够全面，接下来得努力适应这套防护装备了。

    站在最中间那扇门旁的维多利亚露出充满活力的灿烂笑容，她见大厅里的参与者门都纷纷换上了防护装备，便迫不及待地宣布道：

    “那么——各位参与者，请自行选择通行门，我们的防护装备会全程为各位护航，一旦各位的身体不符合继续探索的指标，它会立即将你们转移到纳恰列观测站中。我向你们保证，各位的安全一定会受到最高级别的保障。”

    “本次T7961项目现在正式开始！”

    参与者们毫不犹豫地朝着前方的七扇通行门涌过去，他们大多一早就做好了决定，非常有目标地走向特定的某一扇门。秦杏没有决定自己要走向哪扇门，但她决定要跟随先前的那位弗狄特德，她看得出他也没有队友。这或许有些卑鄙，不过秦杏没有打算强求，如果那位弗狄特德之后并不愿意和她组队，她不打算多加纠缠。

    那位弗狄特德瞄准的是最中间的通行门。有可能是由于维多利亚紧挨着那扇门，也有可能是因为选择那扇门太过张扬，直直走向它的参与者并不多。绝大多数的参与者都向它的两旁走去，这使得中间显露出一条笔直的道路，那位身材颇为健壮的弗狄特德也因而格外突兀。秦杏深深吸进一口气，不愿惹人注目的她做好了心理建设，快步紧随其后走上那条最中间的道路，没什么可紧张的，她自己安慰自己，选哪一扇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她看着维多利亚对那位弗狄特德友善地笑了笑，他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位项目负责人，当即便窘迫地一头扎进了面前的通行门。

    “他未免有点太着急了！”维多利亚面露惊讶，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她转过头朝秦杏表情狡黠地耸了耸肩：

    “很多时候太急可不是好事，你知道，没做好充足的准备什么也办不成。”

    秦杏很认可这句话，点了点头，向维多利亚回以礼貌性的微笑，她一脚刚踏入通行门，便听到身旁的维多利亚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

    “一路顺风，秦杏。”

    电光火石之间，秦杏的脑海里急速划过了什么，但还没等她抓住那缕模糊不清的思绪，她就感觉迈进通行门的那只脚仿佛忽然之间与身体失去了联系。秦杏整个人猛地失去平衡，不受控地向前扑去，同样栽进了通行门。

    纳恰列星对秦杏最初的迎接是宛如吹哨的风声。

    秦杏刚一站稳脚跟，便听到一阵高亢刺耳、连绵不绝的哨声。她起先把它误认作T7961项目的某种提示音，但很快辨识出它实际上是强风肆意横行的声响。她正站立的地方是一片赤红的土地，说是“一片土地”其实并不准确，它布满形状不一的坑洼和裂痕，可供落脚的地方寥寥无几，用“一片土地”来指代它，实在有些“过誉”之嫌。

    不仅落脚处狼籍崎岖，抬起头的秦杏甚至无法“放眼望去”，面前的一切都浸在浓重的雾霾里。重度污染造就了纳恰列星灰蒙蒙的天空，堆满有害物质的厚重云层隔绝了绝大多数的光线，白昼和黑夜在这里失去了界限。而且倘若没有防护装备，剧毒的空气足以在片刻间夺走任何一个参与者的性命。

    秦杏吃力地在这一片浓郁的灰色中寻找那位弗狄特德的身影，她和他通过通行门来到纳恰列星的时间间隔很短，这段时间应该不足够支持他走出很远，况且纳恰列星的地形如此恶劣，能见度又极其低下，怎么想找到他都不应该是件难事，但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嘿！秦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