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屋 - 耽美小说 - 共享校霸在线阅读 - 31 伤口

31 伤口

    "李栗,你看什么呢?"

    问话的是前台的老员工,白天带着李栗熟悉了机构的环境,见他跟在自己身后规规矩矩的,加上一张少年气十足的脸蛋,便对李栗照顾有加。

    "陈姐,你看那辆车。"李栗给她指了指。

    陈芬顺着李栗的手指也跟着探头看了几眼,随后啧啧两声:"豪车啊。你以后就习惯了,全市最会鸡娃的人都把孩子往我们机构送,那些可都是舍得花大钱的有钱人。现在还不是接孩子的时间,待会儿放学了你就会发现,这样的车在机构门口排得就和市场里那清仓大白菜似的……"

    虽然在李栗和陈姐朴素的世界观里能认出名的只有像宝马奔驰这样常见的车标,但好车给人的视觉感受总是直观的,就算分不清里头的档次,只看车的外观,依旧能感受到那种需要金钱堆砌起来的氛围。

    李栗附和般点头,但手依旧没放下,还是指着窗外那车,示意陈芬再看看:"你看,那车里还有人。"主要是那人伏在方向盘上有一段时间了,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李栗莫名感觉有些不对劲。

    陈姐眯起眼睛,看清李栗所说的后只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应该是来接孩子的来早了,就休息一会。来,你帮我整理下今天来咨询的登记表。"

    "哦,好。"听陈姐这经验丰富的语气,李栗勉强压下心中的狐疑,低头去接她递来的一沓纸。

    从小学到高中,短短的寒假,这些人竟要用学习将它填满了。李栗看着表格上那些陌生的名字和旁边登记的年龄、意向课程,不由咂舌。

    十几页的名单,十分钟不到就能整理清楚。李栗放下那叠纸后再次抬头看向那辆安静停放的车,车里那人还是没有动静。

    他又环视周边,大厅里家长寥寥,学生们则都没下课,关上的玻璃大门看着也暂时也没有人要进来的样子。微妙的不安感让李栗还是忍不住对陈姐说了一声:"我出去看看。"

    "哎?李栗。"陈姐小声地叫他,但李栗行动得很快,直接就开了前台侧边齐腰高的小门溜了出去。她只能站在半圆形柜台后,无可奈何地看着男孩一路小跑到外面那豪车的车窗边。

    那辆车并没有熄火,李栗隔着黑色的车窗膜有些费力地往里瞅了几眼,犹豫了几秒,还是深呼吸一口气,伸手轻叩那扇玻璃:"先生?"

    伏在方向盘上的男人却没有听到似的,依旧一动不动。

    李栗感觉心脏猛地跳了一空,原本用指节敲着窗户的手改成了用掌心用力地拍打:"先生!"

    他的动静很大,声音清晰地顺着半开的大门传入机构的大厅,刚低头想剪个指甲的陈芬抬头便瞅见李栗这又拍又嚷的模样,手一个不稳差点没剪进肉里。

    她紧张地往四周瞄去,幸好休息区的几位家长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他们只是同样好奇地朝门外看去,有两个还站起身子想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芬慌忙踩着小高跟先他们一步赶到门口,压低嗓子喊道:"干什么呢,快回来!"

    "陈姐,"李栗转过头看着她,神情焦虑,"车里这人好像晕过去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李栗记得以前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位同学的家长身上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故。当时他走出学校,只见校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急着回家吃饭的他挤进人堆里,艰难往前走了几步后,便看见人群前方闪着灯的救护车。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方言和普通话交杂着传入李栗的耳朵。

    "造孽哟,小孩才初中。"

    "就在等孩子的时候在车里睡着了,怎么会死人呢?"

    对啊,又不是开车时都开着窗的,只是眯一觉的功夫,怎么就死人了呢?李栗至今也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将那场自己只是路过的事故和眼下遇到的情况联系在一起。

    这时跟着跑到门口看热闹的家长中有人叫道:"是一氧化碳中毒!人可能窒息了。"

    原本还怪李栗没事去吵别人的陈芬一听到中毒二字,瞬间就慌了神:"那该怎么办哦。"

    她急急地朝前走去,想去看看车里的情况,就见李栗冲她喊道:"姐,先打120,然后去找经理!"

    于是陈芬边打电话边急急往回走去,而周围渐渐围了些人,李栗咽下一口唾沫,望了眼四周,也有同样热心的人焦急地不住将手机放在耳边等急救电话的接通,但这几个人又像被无形的墙挡了一圈,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变得谨慎起来,不敢轻易上前。

    车里的人依旧没有抬头回应,李栗拍着车窗的手正要逐渐停下,却突然发现那人从方向盘上垂下的手指似乎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人多半只是昏迷了,先把他弄出来!"李栗慌忙喊道,有人赞同地点头,却没人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这时经理也匆匆赶到车旁边,听到李栗的声音,他下意识开口:"可这车……"

    李栗一愣,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大家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无非就是面对着一辆肉眼可见其价值的豪车,难免担心若车主或其家人的人品不行,到时候反被索要高额赔偿该怎么办。

    虽然说这种可能性极小,且于理不合,但成年人的大脑里总有一把无形的尺在下意识衡量利弊得失,哪怕此时人人都希望车里的男人能平安无事,却依旧忍不住在心里估算这种见义勇为可能会带来的,最糟糕的代价。

    "这是人命……"李栗瞪大眼睛,看着衣冠楚楚的经理轻声道。

    经理却依旧在犹豫:"我联系了最近的消防站……"

    李栗沉默着,突然转身就跑。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去找什么人帮忙时,就见他弯腰从停车场边上的绿化树下捡了块带着尖头的石块,又飞快地跑回车窗边。

    在众人小声的惊叫中,李栗刚举起手要落下,却在看到那个男人裸露在衣服外的后颈,还有发梢微卷的后脑勺后,动作一顿。

    他咬咬牙,又绕过车头跑到副驾驶的位置,然后按照记忆里安全知识课里教的那样,将石块用力敲在了车窗的四角,覆着膜的玻璃应声而裂,蛛网似的密密麻麻蔓延开,最后在李栗的奋力一击后碎开,有几块落进了车内,剩下的边缘冒着尖刺的则被李栗小心翼翼地掰下。

    周围有人抽了口冷气,陈芬在人群里看着少年独自砸窗的身影,忽然想到早上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被自己一番八卦,便带着点生涩和腼腆,说他是同学介绍来赚点生活费的。

    陈芬捏了捏自己汗湿的手心,上前帮忙:"李栗,我能帮你点什么。"

    "姐,待会我上半身爬进去后,你帮我抬一下我的腿。"李栗见陈芬来帮忙,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下窗户,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可能会不小心踢到你,容易脏。"

    李栗说完低头看了下今天穿得还算厚实的衣裤,深呼吸一口气,刚想伏下身子,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李栗!"

    李栗转头看了赶到门口的孟群一眼,才记起这家伙下午也来上课了。他们离得有点远,李栗没看清孟群的表情,便又收回视线一俯身,动作不太利索地从那扇被破开的车窗中小心翼翼地往车内爬去。

    双手避开掉落的玻璃,腰腹使劲,而陈姐也在外面帮忙抬起他的双腿,方便整个人都进到车内。

    李栗腰身窄瘦,并没有被狭小的车窗卡住,几番功夫后还是狼狈但顺利地爬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但他来不及缓口气,又跪坐着,小心翼翼地搬动那人的肩膀,让其靠在靠背上。车主应该是个体面且讲究的男人,凑近了便闻到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水味,但李栗此刻也顾不上打量对方长什么样了,他艰难地从这人身前探过上半身,伸着的右手摸索着车门,结果尴尬地发现这车门太高级,竟不知怎么打开。

    李栗一急,冷汗从额角滑落至下巴。

    这时,副驾驶的门被人从车窗处解了锁打开,李栗猛然扭头,便看见了孟群冷静的眼睛。

    "李栗,先解锁,就像这样。"孟群用副驾驶处的车门给李栗演示。李栗紧盯他手上的动作,恍然大悟般点了点脑袋。

    打开了车门,指尖奋力一推,李栗松了口气,另一边撑着身子的手突然软下,于是他整个人栽倒在车主腿上,就像落入对方的怀里,那股淡淡的木质清香一瞬间竟馥郁起来。

    被好闻的男性味道包裹着,李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怀着冒犯到对方的心情,退着爬出副驾驶室时反而变得手忙脚乱了。

    而周围的人终于都围了上去,李栗气喘吁吁地在车外站直了身体,就听到人堆里有人惊喜地嚷着还有呼吸,于是心下一松。

    缓过气时恰好救护车也来了,李栗没忍住想挤上前看,就在医护们将男人抬上担架车时,还被夹在人堆里的李栗又听到周围有女性用一种赞叹的语气道,这车主长得可真好看。

    "……"李栗神差鬼使地想到了车主身上的香水味,他意识到自己还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下一秒便莫名其妙地挤出了人堆,在男人进救护车前看到了那张脸。

    李栗一愣:"是他?"

    眉骨很高,有点像混血。哪怕此刻这人双眼紧闭着,也依旧有种尊贵的气场在那。

    是那天晚上在跨江大桥上遇到的男人。

    待人堆散去后,转过身的李栗便看见原本就站在人群外的刘芬和孟群。

    孟群还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要不是他中途来帮助李栗,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似乎只是路过围观了一场闹剧。

    而一边刘姐的表情欲言又止,李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似乎是因为与那位车主有过一面之缘,李栗此刻并不觉得有什么负担。

    "放心,那个人不会……"他开口正欲反过来安慰刘姐,孟群便从原地大步走了过来。

    这时候了他还严肃什么呢。李栗脑海里刚划过这个念头,下一秒便惊愕地瞪大眼睛。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握住自己左手手腕的孟群,像是被他这突如其来,且前所未有的举动给吓到了,说话的声音都磕巴起来:"你、你干什么……"

    "你受伤了。"孟群稍稍蹙起眉头,表情看着只有坦荡的关心:"这里。" 他用食指稍稍托起李栗的手背,摊开向上的手心里赫然一条血痕,而涌出的鲜血已经在虎口处晕成一片。

    刘姐凑过来一看,忙说:"前台有药箱,你们先回大厅坐着,我去找药。"

    “麻烦了。”孟群冲她点了点头,却旁若无人般始终握着那只手腕。就在他准备用这个姿势带着李栗回到机构大厅时,李栗终于回过神,一个激灵把手甩开了。

    “其实不怎么疼。”他捧着自己的手喃喃道,眼神依旧惊恐地瞪着身前这突然转了性似的人。

    被甩开的孟群并没有因为李栗不知好歹的躲闪而有所情绪,他只是神色自若地侧身示意李栗走到自己前面,心平气和道:“过会儿就疼了,先去消毒。”

    李栗忙大步往前走去:“哦。”

    他脚步慌乱,很快就和孟群拉开了距离。

    而孟群看着李栗的背影,几秒后才迈开腿跟上。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将被汗濡湿的手心往裤子侧边蹭了一下。

    大厅旁边的家长等候区被设计成读书区,定制的长凳边缘圆润地弯曲着,像不规则的海浪,被有序地框在割出的面积里。此刻太阳已经开始西沉,阳光像有了重量,直接穿透玻璃,不仅海浪边缘镀了层金黄,几乎整个大厅都被那模糊暧昧的暖色给侵袭了。

    李栗进了门后便又迟缓了脚步,随后孟群从身后对他说道:“去那。”

    他像是牧羊,紧跟着李栗,将人逼至读书区前排矮矮的,海浪般弯曲着的长凳上,直到盯着李栗准备坐下。

    只是李栗刚一屈膝盖便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这让他瞬间跌在凳子上,痛痛吸了口气:“嘶……”

    孟群愣了下,随后眉头微皱,眼神终于带了些隐隐的担忧:“除了手还有哪里?”

    “好像是膝盖……喂,你别——”李栗忍着疼回答,下一秒就被蹲下的孟群下了一大跳。

    孟群只是扫了一眼便伸出手指,动作尽可能温柔地从裤子上摘出了一块玻璃碎片,边缘带了点红色的血迹。

    "膝盖也受伤了。"孟群陈述道。

    他微微仰起头,阳光照进他的眼睛,李栗才发现原来那双淡漠的眸子是棕色的,被光一照,淡得像琥珀。

    李栗不自在地移开眼,脚也往凳子下缩了点:"小伤而已,你不上课吗?"

    这时刘芬终于找到了前台柜子里的医药箱,她连忙挑出里头应急用的药品,小跑到两人身边把东西放到凳子上,又在家长的催促声中匆匆跑回前台了。

    孟群沉默从医药箱里挑出了用得上的工具,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回答道:"提前做完了小测,就可以先走了。"

    李栗见他又伸手要去托自己的手,忙道:"我自己来。"

    孟群没有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的意思,明明语调还是很平,但愣是透露出了他的耐心:"这样方便。"

    "……那你别这样单膝跪着,就坐我旁边,"李栗便认为自己是想太多,"这样怪怪的。"

    孟群眨了下眼睛,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单膝跪地的姿势有些暧昧,在李栗的要求下马上站了起来,然后继续镇定自若地移开药箱坐到了李栗的身边。

    "手给我。"他说。

    李栗没再吭声,就稀里糊涂地任孟群托住自己的手背,用镊子仔细夹去掌心里那道伤口中残留的玻璃碎。

    孟群尽量放轻了动作,但偶尔的刺痛还是让李栗不禁皱起眉头,轻咬住自己的下唇。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干脆把盯着手的视线转移到了正垂着眼睛专心帮自己清理伤口的孟群的脸上。

    若换成几个月前,他又怎么敢想到,自己和这位有朝一日能这样心平气和,友好互助地同坐在一张凳子上呢。

    他盯着那扫了层金粉似的眼睫毛出神,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发呆而已,直到那纤长的睫毛抖了两下,缓缓上抬,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珠,下一秒李栗又似乎觉得那死水般的湖面似乎震了一下,漾出两道浅浅的波纹。

    涂完碘伏,又用胶带在伤口处简单贴了纱布,孟群做完后又想起李栗受伤的膝盖,便抬头想提醒人把裤腿挽上去。

    结果他直接撞进对方漆黑却剔透的眼睛,那呆怔的视线像是看了自己很久。

    孟群只觉得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两拍,他快速地低下眼帘,抿了抿嘴唇,将胸腔内兀然出现的狼狈藏好了,才开口:"把裤腿拉上去,看看膝盖有没有血。"

    "哦,好,"李栗也有些心虚,慌忙弯下腰拉起裤腿。

    所幸今天穿的是运动裤,宽松的裤子卷起来很是方便,只是李栗动作有些慌乱,不小心就蹭到了伤口,疼得他又咬紧了下唇。

    孟群终于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小心点啊。"

    他俯身,但李栗伤着的地方靠近膝盖下方,不太方便操作,李栗见状便摊开手:"我来吧。"

    "你自己这个角度,恐怕也不容易,"孟群起身,在李栗愣怔的注视中再次单膝点地,"这样方便些。"

    所幸玻璃扎得不深,也没留多少残渣在里面,这次孟群处理得快,他尽量放轻了呼吸,但依旧有气流轻轻扑在李栗的皮肤上。有些痒,李栗想着,低头看着孟群的头发旋,忍着那种细细碎碎的酥麻感,努力让膝盖不要晃动。

    他们二人坐在冬日的阳光里,从窗户照进来的光芒似乎就仗着自己惹人贪恋的温度,霸道地将他们之间的阴霾驱赶成身侧的影子,冰释前嫌般,两道影子亲昵友爱地相连着,投射在旁边的书墙上。

    “好了。”孟群起身。

    与此同时,见黄昏已至,陈芬打开了大厅的灯。

    一瞬间,暖色调退去,又是一片白茫茫的光从他们头顶落下,让少年人各自的别扭或心跳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