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O me! O life!
仲春过隙,拢来了季月。 我许久未做梦了。 临近毕业,放学黄昏的时候,班里几位同学忽而兴奋地飞奔在走廊里,狂野地嗷吼。风领着我跟着他们,一起挂着警告大步跨越楼梯跑上了天台。 影子穿梭在碎碎的光里,直至步子闯出门槛。水泥石地,废旧的课桌椅都堆在了暗里的犄角旮旯,还有破烂的旧书本。 同学呲啦呲啦地将椅子拖出来,然后面对着夕阳落坐。俯瞰楼下,地面上的小人儿陆陆续续地向校门口走着,日落捧起我的脸,拥抱之际染黄了白色的校服。 “ 你们以后都想做什么啊?” “ 老师就挺好的。” “ 哟,这是忘了我们骂了老刘几年啊。” “ 但老刘还是个很好的班主任吧,谁敢说不是!” 他们纷纷笑着,也认同了这句话。 就这样一言一语地畅谈理想。有人说他想做个翻译官,几个也跟着附和。然另几个有想做医生的,有想当教师的,还有宇航员的。再轮回来,也有人挺着胸膛说只想去劈柴喂马的。 轮到我了,我想了想:“ 当老板算吗?” 话音刚来便就听见了好几声吁:“ 你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说点大的!” 半个太阳抱着天台石墙的爬山虎,青春的烈攀进了我的眼,酸涩了。同学拱拱我的肩膀:“ 说说呗。” 我笑着揉眼睛,摊了手又耸了肩。 有人故意顶我:“ 人那是家有大业,不屑啦。” 我踹了他一脚,驳回去:“ 去你的吧!” 年少轻狂的畅想从不考虑现实带来的代价。就像人的一生都在寻找合适,而有的人天生就爱冒险,非要跳上桌子诵着O me! O life! *,然后就被人嫌弃丢书砸了身。一片笑里,他们喊着:说点人能听懂的话好吗! 云飘了过来,黄昏变成了大海,理想架舟而行。 一夜好眠。 近来的日子,我发现我跟林怀喻的聊天变得频繁起来。或许是因为那次酒宴的意外将关系拉近,偶尔也会一起吃饭,去附近散步。 天气渐渐回暖,竟也闷了热。声音传在电话里头似是裹了棉一般,厚得沉。 电话的那头:“ 这次莫斯科的演奏,你怎么没有来?” 我哼哼地回答:“ 忙啊。” 闻言,林怀喻不禁失笑:“ 你总是很忙。” 我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道路也没有头。我也这么觉得:“ 是啊,我总是很忙。” “ 所以你也总在爽我的约。” 林怀喻这么回应。 我觉得有趣:“ 哦,我有吗?” “ 这是第二次。” “ 记得这么清楚,想讹我?” 他轻笑:“ 想说见你一面都很难。” 我勾起唇角:“ 见我干嘛?” 呼—— 耳畔似有狂风,呜呼地刮,嘈杂甚至充斥来了我这头的岸。林怀喻大概是说了话,但话语细碎成了嘶嘶,已经听不太清了,只有被风雪撞散的咆哮。 我:“ 好大的风声,你那边很冷吗?” “ 是啊,还下着雪呢。” 清冷的声音悠扬,林怀喻哈了两口气。 “ 这么冷为什么在街上?” 我忽然想起,“ 你那还是凌晨吧?” “ 你猜啊。” 我嘁:“ 我才不猜。” 嘻乐后又是一阵喧哗,过了好一会儿,人声和车流的鸣笛才慢慢消失。林怀喻叹了叹:“ 你那儿已经春天了吧。” 我顺势扭头看着窗外,阳光正好,大厦楼下的树都冒出嫩绿芽,影在摇曳,鸟儿停留在枝桠上等待着同伴。我触手摸了摸落地窗的玻璃,是暖的。 春天真的到了。 我呢喃着:“ 嗯,春天了。” “ 累吗?” 我回过神:“ 今天才刚开始。” “ 春天可不能偷懒的,毕竟我的梦想可是做老板。” 林怀喻笑我:“ 好,是,邵老板。” 说着,我恍惚地想起了一回讲起了小时候的事,当时林怀喻甚至也没有思索地便说,他以前整日都在琴房里练琴,几乎没有做过疯狂的事。 我“哦”了一声:那我做的还是挺多的。 我这样嘻乐道,便被林怀喻扼住了后颈。我耸着肩膀躲避,手还在耳畔招着,示意他我想听听。林怀喻这会儿故意不说了,反而揪起我的耳尖反问道:那是多少? 我忙道:也没多少,都是小的时候啦,长大以后几乎没有了。 讨饶得效,于是指腹顺着轮廓滑落,然后温暖捏住了耳垂。林怀喻揉了揉才松了手:不过后来在巴黎学习的时候倒是比小时候有趣很多。 我:相较之前? 他看着我浅笑:相较之前。 林怀喻继续道:我的老师是法国人,柏林那次获奖之后,我就跟着她去了巴黎继续学习音乐。她有很多学生,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不会久留,所以授课的时候她都是用英文同我们交流。你应该知道,在那种人文氛围的环境里,不会法语几乎无异于婴儿爬行。所以为了更好地学习,我就去报了一个法语班。 我了然:所以你是那时候学的法语。 他点头:后来这件事被老师知道了。她就把所有不会法语的学生全送去了那堂教学课上,还说每学期不仅要测试练琴的成果,最后法语结业课上也要及格。 我乐个不停:然后呢? 肩膀相碰的时候,林怀喻搂住我凑到耳畔小声道:然后李昼把我骂了一顿。 我认同了李昼的做法:该骂。 一只手使劲掐了我的腰,我下意识挣扎也没挣脱箍着我的双臂。我愤恨地冲着林怀喻讨伐:干嘛动手动脚啊! 我跑了起来,身后的步子也紧接着响起。两个影子在地面追逐,雀声也在欢愉,这片刻似是时光倒退了好些年,步伐哒哒的回声犹如漾在高中的走廊里。 然后我回过头,恰好看到了光影交错中的身影,林怀喻背对着夕阳向我走来,他身后的余光拢了整个世界。 那天也是一个很漂亮的黄昏。 这么想着,我缓缓地道:“ 我忽然想问个问题。” 林怀喻:“ 嗯?” “ 你从小就知道弹钢琴是因为梦想和热爱吗?” 我问。 闻言,钢琴家忽地默然。待我还想这句话是否越界的时候,那清冷的嗓儿便柔声细语地开口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不管小时候是不是……” “ 现在是了。” 我启唇正想要说些什么,一阵咚咚咚顺着眉心顿时传来。突兀的敲门声来得猛烈,助理甚至都没等我道一句话,是径直地推门而入。 “ 邵总!” 我被惊悸得神经一跳,掌心捂住了手机的传声筒,立即打断他:“ 什么事情这个样子。” “ 对不起,邵总,” 助理下意识微鞠了躬,喘着气忙解释道,“ 是楼底下,那来了一大帮人也不知道来干什么的,在大吵大闹。” 我皱起眉:“ 什么时候来的?” “ 四五分钟前了吧。” “ 听到在吵什么了吗?” “ 太远了,没听清。” 助理还在缓着胸口,“ 就急着跑上来了。” 我点头:“ 行,我知道了。” “ 望舒?” 我晃过神来,林怀喻的声音忽地紧绷:“ 怎么了?” “ 没事。” 我呼了一气又道了声不好意思,“ 我这边有点急事,晚点再联系吧。” 然而,他的“好”还未收起尾音我便匆忙地挂了电话。我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助理也立刻反应地一路小跑跟上。我问他:“ 保安在吗?” 助理忙答:“ 在,在拦着。” 我:“ 好,现在有谁在下面。” “ 项总监和王总监都在。” 闻言,我蹙眉:“ 就他俩吗?” 助理点点头。 我指令:“ 去打电话报警。” “ 是。” 随着脚步途经长廊,落地窗外的光束一道一道地挥着我的眼,有些忽冷忽热。我拨了谢舟的电话,通话一直在嘟嘟地响,直到那头传来声邵总。 我压着嗓:“ 谢舟,现在回来一趟。” “ 怎么了?” “ 有些麻烦事。” 谢舟没有再多问,回了一句“好”便挂了电话。 侧首,一旁的助理握着手机与警方通话,面露难色,手指不停地搓着衣摆,沉重的呼吸似乎压在了脊椎骨,直到通话结束他还是如此。 我轻笑,手机揣回兜里的时候抬掌拍了拍助理的背。 “ 怕什么,把腰挺起来。” 乘着电梯到了大堂,有少许员工还停留在里头张望着外面。我冷下脸,边走过去边说着:“ 都没事做是吧?” 身体意识的提醒,把员工们吓得够呛,连连鞠躬。我也没时间耗,于是助理替我开口赶人:“ 少好奇了,赶紧回去工作。” 手挥挥,员工们逐一点头,纷纷窜逃。 距离门口还有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好几道大声的嚷嚷涌入耳内。闹事的人看似是一群地痞流氓,数在四五个,他们骂得激烈,动势也来得凶。几个保安在前面拦着人,王珈亦和项珩站在他们身后,旁边也跟着几个部门经理劝阻。 正当我要靠近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外头拉住了那群人。 闹事的转头看见了一副眼镜,便下意识觉得儒雅就是软柿子。他甩手挣脱,冲着那人表情激烈地动嘴,喊骂些乱七八糟。 谢舟不予理会,他越过门口远远地与我对上了目光,稍地侧手往前挥挥,示意我不要过去。我只好停住脚步,观察着局势问:“ 警察还要多久?” “ 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助理说。 我烦闷地喘口气,这太不像是普通闹事的了。 伴随着咒骂声愈大,愈多的行人围观而来。闹事的人见着状况,越发的得寸进尺,连番几次,项珩想要动手的趋势被谢舟压下,口水费力,也只能眼看着那些人闹腾。 倏忽定睛,王珈亦被人推得踉跄,高跟鞋一拐,往后跌了好几步。流氓欺软怕硬,是专挑着看似好拿捏的冲火。 我暗骂一声,疾步冲出门口,拽着王珈亦的手腕拦到身后。重力撞到我身上,硬碰硬的力道,反应似的疼得抽搐。 “ 邵…!” 王珈亦慌乱之际也意识地收了声,“ 你来干什么?” 我真想骂她:“ 你挡在前面干什么?” 说着,那群人又涌了过来,这次是带着拳头。 我直接将王珈亦往公司门口里推,命令道:“ 你现在就上去看着那些员工的情况。” 我无视行人,继而卷起袖子:“ 顺便看好媒体那帮人。” 局势混乱,保安已经拦不住了。一人蛮冲上来,我硬生生接下一个拳头,顺势一把钳住他的腕部拐到身后,紧接着另只手制止地抓过后颈压下。那人被反手扯得嗷叫,我继而使了劲儿:“ 来干嘛的?” 刺头挣扎着大喊大叫:“ 你们这些害人公司,害得人吃了中毒,你们不要脸!” 我皱眉,旁边的人见状一脚蹬了过来。后退之际,我意识地松了手。刺头脱离了束缚,滚爬转身,眼看着他再次张牙舞爪扑过来。 “ 望舒哥!” 一声落幕,我来不及躲,眼见着时间缓缓,拳头快落在我的眼前。又一瞬过去,转眼间刺头被人压倒在地上。 项珩跑到了我的身旁:“ 没事吧?” 我摇头,似是有熟悉的声音在附近。那声音继而嘲讽地朝着刺头的腹部踹了一脚,他抽搐了片刻,疼得蜷缩倒地。 我循望着那声音的来源,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小孩穿着白衬衫,额前的卷毛一翘一翘,风扫过他颊间的那颗痣, 我惊悸:“ 闻誉?” 刺头撑起头看似花儿的一张脸,痞气地呲牙:“ 哪里来的小屁孩?” 怒气未撒,他不断地指着人嘶吼嘁骂。地痞流氓骂的话总是难听,非是问候祖宗十八代才算够。闻誉不理,只是双手抱肘地走近,直至小白鞋的顶快抵上了那刺头的脑门。 他缓慢地躬下腰,冲着那人笑意盈盈:“ 收了钱,是吧?” 我偏头瞥一眼,没一会儿,刺头再次瞪起眸,里头竟有了一丝失措。咒骂仍然,但却是碎碎地收敛变小了。 闻誉挑了眉,意味地收回上扬的嘴角。警笛长鸣,他侧头遥望着马路一头,然后直起身子,语气悠悠:“ 警察来了。” 警察把那些人带走后,项珩跟着去做笔录,谢舟留下收拾残局。行人也都散了,好在还没到中午,看热闹的也不至太多。 “ 闻誉。” 看着小孩向谢舟打了招呼,我唤道他一声。人回头见了我,脸蛋儿的俩酒窝笑着陷下,颊肉嘟嘟,“ 望舒哥。” “ 好久不见。” 我向他道了声谢谢,“ 你怎么在这?” 闻誉似答非答:“ 刚从学校出来呢。” 我启唇顺着向下:“ 今天见笑了。” 他摆摆手, “ 那些人只是想大闹一场罢了,哪儿还会等警察来。” 闻誉哼哼地道,“ 早算着时间的吧。”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闻誉嘻嘻地笑了一声,他扭了扭手腕,摊开手翻上翻下地瞅。兴许是刚才行为太过,嘴角的弧度下意识地撇下,连带着眉眼一同团着蹙起。 我凑上前询问:“ 没事吧?” 他摇头:“ 没事,就是手底下都脏了。” 瞧着那白如玉的掌心,我愣了一下,抬眸的时候正巧对上那一双灵动的眼。微风吹拂,树叶沙沙,接近午日的阳格外烈,光在眸子闪了又眨。 闻誉收回手,向我道别:“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笑笑,然后上前拍拍他的肩:“ 那今天谢谢了,需要帮忙的再找我吧。” 闻誉向着我再次露出天使般的脸庞,眼睫扇扇,他咧嘴笑,对我挥手:“ 下次见,望舒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