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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浮在漫天漆黑里,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断断续续的隐约声音,那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湖水,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我躺在黑暗里浑浑噩噩听了会儿,支撑不住清醒,又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还是在那望不到尽头的漆漆黑暗里,只是能听到的声音近了许多,仿佛裹在河底暗流寒水里向我传来,依旧模模糊糊的,但声音却大了许多。 我不知道那声音是什么,也分不清我是谁,任凭意识漂浮在虚无漆黑里昏昏醒醒。 只是每次醒来,意识的感知就叠深一层。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可以听清楚身边的声音了,清楚的,轻柔的,两个小丫鬟低声聊天的声音。 “今日的药换过了吗?” “还没有。” “那先等等吧,待用过汤药后再一起换外伤药。” “好。” “雯雯姐……”小丫鬟的声音有些低迷,“你说江公子真的还会醒来吗?” 被叫做雯雯姐的大丫鬟似乎瞪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凶的低声呵斥,“瞎琢磨什么呢?!好好干活,殿下今天过来再瞎讲话仔细你的皮!” 小丫鬟被训得一哆嗦,声音都变得委屈,“知道了嘛。” 后面整个屋子里再也没有人说话,只剩下汤匙舀着药汁磕碰瓷碗的声音。 可是,殿下…是谁?江公子…又是谁? 我分不清楚,困倦袭来沉沉睡去。 这次我意识昏沉睡了很久很久,隐隐能察觉到身边有人看了我很久,夜晚虚无混沌的漆黑里突然烧了起来,仿佛要将我整个灵魂连带意识焚烧殆尽般,噼里啪啦耳边尽是烈火滔天干柴燃烧的声音!! 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我揪着胸口灵魂似乎在漆黑里拧成一团醒来。 撑开湿重眼睫的瞬间!意识仿佛被从缥缈虚无中重重拽进身体里,世间万物所有声音,裹在湍急暗流里,携卷着咕嘟咕嘟冰寒水声撞进我耳膜里!漫天记忆回笼,无数纷散画面向我袭来,似恨不得将我撕碎!! “呼嗯……” 我揪紧胸前衣襟侧身蜷缩起身子,难受得忍不住拧眉闷哼。 “醒了!醒了!!” 屋子里一阵嘈杂吵闹人仰马翻,端盆的端盆,擦汗的擦汗,小丫鬟挤开众人跌跌撞撞跑出去传话。 没多久,有人被簇拥着推开门缓缓踏了进来。 我浑身像是被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一般,汗涔涔的,浑身骨骼都疼得厉害! 脑袋里烧烫得一片糊涂,我呼出滚烫热息艰难撑起眸睫看向来屋门处,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深陷在蒸腾热气里的模糊身影,一袭锦衣。高贵倨傲,湛然若神。 看清来人,我闭上眼睛终是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梦里,那人从金銮殿里施施然踏出来,绣满缠花枝银线暗纹的袍角从我眼前拂过,他说,“到此为止吧,江年。”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我在晕沉睡梦里阖上眼眸掩睫,挤得一截泪渍从眼尾逼溢出来,浸湿睫毛黏成一簇一簇,顺着眼角横滑进鬓发里留下一道湿长水痕。 在鲤鱼巷尾这座小院里住了近半月,我从靠倚床上慢慢开始可以下地,那夜短剑沾了血刺入身体时候向旁侧滑开了寸,避开心脉伤到了肺,让我现在稍微多走几步就开始喘气。 伤口恢复的很快,昏睡这些日子里天天敷换伤药,如今已结了痂,丑陋伤痕下大概在长新肉有些微微痒意。 楚霁月自初醒那夜来过后,便再也没有离开。 我重伤初愈精神不济,整日昏昏欲睡懒得说话,他便在窗边搭了盘棋,闲来无事自己与自己对弈。人家的院落,人家的屋子,我没心思管也懒得管。 就这么相安无事渡了半月,楚霁月似被什么事情缠身,坐在窗边捏着棋子拧眉深思许久,终是起身披上雪白狐皮大氅走了出去。 踏出内厢屋门前,他靠着门在廊檐下站了许久,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掩了掩眸温声道,“安心修养身子,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我靠倚床栏闭着眼睛,没有理他,也没有去问那萦绕在心底的问题。 在楚霁月离开这几日里,我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终于,在我能下地独自行走不用搀扶着桌沿的时候,楚霁月回来了。 他站在书桌后面看了我许久,缓缓开口,“江家的冤案,待我坐上那个位置后便下罪己诏,通告天下,翻案雪冤。” “江年,你可愿再入朝堂,一酬鸿鹄之志?” 我掀眸看着他,勾了下唇角,“你在做什么痴梦?” 楚霁月眸色复杂,“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蟾宫折桂,你真愿折步于此才华空付?” 折步于此,才华空付? 我忍不住扬眸笑了起来,我说,“楚霁月,听好了......” “我,江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给你们楚家,给王权皇室,俯首称臣!” 什么凌云壮志,什么治世抱负,统统都是屁话。 楚霁月那一袭淡然不自知的傲慢施舍姿态看得我厌恶。不过一群高坐庙堂之上,搬权弄势粉饰太平的小人罢了,非要装得大义凌然为国为民。真是可笑。 幼时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入朝做清流,撰社稷于惠民、扶大厦于将倾。 如今才发现那高坐庙堂之上的人统统不过如此,皇帝是、太子楚霁月更是。即无悲天悯人之慈心,又无匡扶正义之正气,空有一身华丽皮囊裹着腌臢灵魂。 他们想要得只是坐稳这个江山而已。 天下如何,天下人如何,不过都是他棋盘上一子,该扔的时候就扔,该弃的时候就弃了。 均衡利弊,平衡之道,或许他们都没有错。只是我不想再掺合进去玩了。 我守我心,清正如初。 楚霁月脸色难看得可怕。 他叹了口气掩眸,绕过书桌走到我身边,从怀里掏出了枚青瓷小瓶,“我不可能放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流散在外面,江年,要么留下来,要么……” 我伸手去接那瓶药,楚霁月却捏着瓷瓶不肯松手。 他说,“江年,你真的半点都不愿匡扶社稷青史留名吗?”声音轻轻缓缓的,似劝谏,又似呢喃。 我夺过那瓶药仰头灌尽,懒得再理那些废话。 楚霁月脸上血色褪尽,苍白着脸笑了下,闭了闭眼睛藏尽情绪缓缓沉声,“既已如此……傅锦帮你寻药时候受伤中了毒,蛇蛟同宗,其性本淫,他不愿碰别人,你若...你若有心的话,离开前可以去看看他。” 我将喝完后空荡荡的青瓷药瓶丢在桌上,看着它绕着瓶底触点晃晃悠悠滚了半圈,没有说话。 “他不会看到你,也不会记得此事。” 楚霁月转过身,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还有十二个时辰。” 我转身向屋门外走去。 踏出房门的时候,楚霁月的声音在背后徐徐响起,“先看到你的人是我,江年。” “……” “满街人群里,你牵着缰绳端坐马背与友人慢悠悠地游荡着,侧着头眉眼带笑。” “我告诉傅锦,你就是那江侍郎家小公子,清雅隽秀,风流蕴藉。后来你扬头看了过来,眉眼濯濯,可那双乌漆漆的漂亮眼眸里却始终没有我。” “……” “江年,那日我也站在窗边,你可有一眼余光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