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一个机器人
恋物癖可能发生吗,人会爱上物品吗。虽然时常听人类有那些癖好,囤积癖、收藏癖、购买癖、施虐癖和受虐癖。听起来是这样的,对无论何种对象,有没有生命——喜欢小狗是正常的,但喜欢一个纸板拼成的小猫,并时时抚摸呵护它呢——癖好是存在的,即使对无机物,在贴身衣物中,一个洞勾起的性欲——多半还是和性相关,和情欲、性爆炸般惨烈四散,让催产素在神经中一下冲到天顶。一滩软烂的甘蓝菜切面,就像布满褶皱的一个袋子,用刀叉在里面搅……那么人会爱上物品吗。不会,因为人爱自己,无论是宠物还是一台电脑,对一个智力不如自己的物种,人只会擅自享用它的反应,即在自身期盼中的弧光。吃下食物时人们会感激味蕾吗——至于驱散寂寞,都是一厢情愿,只要有颗紫甘蓝也够——人只爱自己。 云默承认自己有私心。他把这台机器买回来,不是因为上面显眼的‘60%off’优惠信息,也不是因为那个电子产品黄牛对于“二手货”的粗鲁用词……主要是因为那张产品信息里,机器人赤裸的全身照。因为篇幅原因,纸质介绍印得很小,面部信息只有几个像素点。 符合百分之八十国人审美的黑发、白皙肤色——这都是谁决定的?幻想女性还是那些希腊情节;男模般的身材,一个被退货的初代ADAM型号家用人工智能。 “这台真的很划算,比市场价低了近五万块……你要是要的话,我送你一个那个。” “……哪个?” “直上云霄的性爱体验”商人指着包装盒,“‘直上云霄’拓展包,前面后面都有,包你满意。” “……不用。”云默挤了几个字出来,“我只是觉得……为什么这么便宜?” “这批ADAM的版号过期了,很多零件都不会再产,所以现在要维修都是直接更换内核……初代ADAM的芯片其实好过三代四代……只是控件容易出问题,很多人因为这个去换内核,真是傻透了……所以现在没人敢买初代,觉得是报废品。产品就是这样,一代胜过一代——其实没有区别,但他们不这么想,他们想要更多,更多盈利,卖得更多……” 机器有三代四代,人也有三型四型。不同于那些越新越好的东西,人越新就越……他大概是个三型或者四型,而有的人是一型…… “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消费主义’。”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但我们在抗争。”他对他眨眼,“你会抗争吗。” “……我不知道。” “看来你需要的不是这个。”商人看着他,和蔼地说。他的脸在霓虹灯下像一只发光的芒果。“你愁眉苦脸的,我有点好东西,包你开心。全新的药物,让人飘飘欲仙……” “不……我不要。” “忘记所有烦恼,不管你是什么……” “我会买它。”云默说,“……这台二手机。” “哦?”商人说,“那个‘直上云霄’……” 他付了钱,怀着某种恐惧,就像身后有东西追赶一样。庞大的机器,似口棺材。他们在走廊周旋了一阵,终于发现他的开关不在耳垂下,而是在脖子后面。人造肌肤令他他瑟缩,指间触感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半响,机器人阖着双眼,一动未动。花费几个月薪酬得到它,只是因为它看起来…… ADAM静默地站立着,肤(外壳)色白皙,面容立体。开发商在宣传时号称,它们的每张脸都会随机生成,都独一无二。但他显然不像宣传画里那般……它美丽而粗糙。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这个老款机器动了一下。云默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它看上去就像要走过来一样。机器人移动了一下重心,上身微微前倾,一只手蜷起搭在胸前。 “您好。”他睁开眼,灰色眼球像一对玻璃扣子,“ADAM-002为您服务。” 好像。云默心想,然后一阵悚然。他又退了一步,靠着走廊墙壁缓缓坐了下来。他没法欺骗自己,只能悲哀地承认——他买了个和他前男友一样的机器人。 “您需要帮助吗?”机器人依然站在那。 “不需要。” “好的。”它看着他,透过亿万分辨率的人造眼珠,“您需要进行用户设置。” “什么?” “请输入您的称呼。” “……云默。” “您的服务偏好——有一下三种选择,主动、被动,自由。” “被动……自由,自由吧。”自由不存在。 “好的。” 机器人直起身,给了他一个微笑。虽然面部雕刻略显粗糙,但好在他的表情组件做得还不错。 “只有这些吗?” “设置已完成。” “……我怎么称呼你?” “完全看您的意愿。” “赛文……”云默坐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对方更高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赛文说,“感谢您为我赐名。” 它说着,居然向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让我扶您起来。” “谢谢……”云默把手交到他掌心中,那触感不可思议地真实,“你的手是热的。” “我会把温度调节至和人类相似,以便于您的接触;您在发抖,如果感到寒冷,我会调高温度。” “不,我不冷。”云默心想,他害怕了,即使知道这是个机器人,他还是忍不住颤抖。“我要休息了,别打扰我……然后,帮我把餐厅架子上那瓶酒拿过来。” 半分钟后,赛文“适量饮酒”的劝诫被他关在门外。 从前他不知道人为什么会上瘾,尤其是在遇见索尔之前。索尔,意思是太阳神,人如其名。那时云默二十五岁,他才十九岁,英俊得不可思议,也聪明得让人害怕……在对方玫瑰色嘴唇吐出的话语中,他们相识三天就滚上了床,云默甚至让他那伟岸的性器挤进了他从未有人到访的畸形器官,即使那让他疼痛到几乎晕厥。索尔得意洋洋地骑在他身上,这时他完全失去温柔,仿佛之前牵着他手亲吻的是另一个人。 云默尖叫的瞬间,他精美的脸裂开了,露出白森森的牙。而他浑身颤抖,在反复地颠弄中通往天堂。索尔整晚都掐着他,手臂在他身上来回抚摸,揉捏每一块皮肉。他的指甲在他身上留下野草割过的痕迹,他是故意的,刺痛钝痛,在一次爆响中化为哀怜。 索尔可怜地看着他,“我崇拜你,我完全崇拜你。” 他黏糊地亲吻他,从头到脚就像要把他吃了。他含着他的屄,用唇舌热情伺候,把他未经人事的性器肏得像个玩具。他的手指修长又灵活,撑开一腔艳色的穴。 “我想进去,我想进你身体里,”他的灰色眼睛,像蛇在他脸上爬,“然后你把我生出来……” 后来他发现他被公司开除是因为索尔操了他的上司——她为此离婚了,甚至没管那两个学龄前的孩子。索尔的癖好是性,他不能没有它,不能没有人对他肉身膜拜,他是场性爆炸的产物,酒神华丽的喷嚏。 他们分开的那天晚上,索尔浑身冰凉的躺在他门前,差点被呕吐物噎死。医生说再多0.05毫克他就死定了。 很明显他是知道的,云默看着他的眼睛,充满感激和满毫不掩饰的快乐。第二次从他家搬走,他杀了他养的狗。 “它是被你杀死的。”索尔甚至说,“你让它分走了注意力。” “我控制不了自己,你知道的,所以你是故意的……亲爱的,”他温顺地说,“我会做任何事,只要你需要。” “……我不需要。”他朝着空房间尖叫。 “你要的,”他说,“你要我爱你。” 这次他没有再反驳,因为他确实需要着。爱、一种关系、被需要的野心、动物性、无条件的欣赏、另一对父母。爱、伟大的、水槽里的鲨鱼……他说的都是假话,因为他或许是一头烂掉的甘蓝。无关情爱的,在实用性上,是填饱肚子的材料和盛放欲望的容器。烂甘蓝,就是他对于索尔的意义,就是他能得到的爱。 他们沉默相待,直到世界轰然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