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歌(神策军处受刑,揭开身世过往真相,重点剧情章虐慎
破屋茅瓦,但泽人不殆的日光从草壁的罅隙里透进来,黑衣面覆甲的青年依旧睨看死物般看着他。 摔到地上这一下,细嫩皎白的掌心也印上灰色的土痕,压平了一缕青色的草。雪游敛睫垂视,要去忍耐心上针凿斧斫的痛,在人生里并不罕见的痛苦再一次惯常地降临到他身上,假如这就是经仙神的手射出的箭矢,以作为对一个身负原孽的罪徒的考验,那么千矢尽中,万箭未移。 没关系,我已经学会了承受一切惩罚,所以没关系…薛雪游纤长的眼睫掩下,却不滴落一滴明亮的泪珠。他微微动了一下手指,被压平的是一根柔软的蒲草,小心地扶正以后,他的声音低低的,又邈远地轻盈: “他们和我没关系。这件东西,还给你,别跟着我。” 他勉强站起来,将那枚孔雀翎递还给唐献,在沉默里垂着双眼,纤白的颈也低下去一点,踉跄地背过身,要扶墙出去。 “薛雪游。” 唐献的声音一惯很冷,雪游一直看不懂这个杀手的心思,就像他也迷茫地看不懂很多人走近他身边,究竟想获得什么。可他能懂他们不舍的是什么,有些时候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感情走到一个人身边,其实并不重要,唯有在将离别时才会察觉,原来最鲜明难忘的是不舍,它会像漫漫石桥上不起眼的青苔,苗寨角楼的檐下随风铛铛而响的风铃,走过一千遍一万遍,走过日升月沉,沧海桑田,不需回头看看,似乎它也永远都在那里。但世间最脆弱的至柔不会万古不朽,等到旅途终于到了终点,蓦然回首时遥遥相望,才发现原来悔恨那么多,想要留住的一寸温暖,却始终是这一样。 唐献睨看雪游探出的那只白皙润净的掌心,把孔雀翎交还到他眼前。他握过这只手,在雨里冰冷的、抱在怀里时温暖的、纤细脆弱的,每种温度都不一样,但记忆都先于思考牢牢地记得。杀意忽然在这一刻攀升到巅峰,他手掌收紧。 “咯”的一声,杀手修长有力、戴着黑色护套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把那枚孔雀翎折成两段,以唐门锻造暗器技艺之高超、用料之精炼,即便唐献握力千钧,这一枚曾经象征他身份的朱纹孔雀翎想要折成两截也没那么容易。但他折碎了,即便护套下的掌心被勒得生红,孔雀翎还是在他手里碎裂。他冷冷地在视野里看到这一次薛雪游终于循声回头、明亮清澈的双眼怅惘地睁大,圆似珠的一颗泪从他皙润的颊边划落,沿流到纤收秀美的颌角垂下、破碎。 为什么哭?唐献随手把断成两截的暗器掷到地上,心里想的却是这一件莫名其妙的事。难道不应该高兴才对么?烦躁没有随孔雀翎的破碎而被挥去,杀意却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大步踏前在掌间捧起雪游润泪的面颊,在一双明澈如镜的眼里看到自己。唐献微微俯颈,淡色冷薄的嘴唇沿着雪游浅红的唇瓣覆上去,更像是发泄的咬一般,滞塞雪游所有挣扎和呼吸,锁在交缠相融的唇息里。在这一刻里他什么都没想,什么也都没要,但呼吸温热绵长,手掌探进雪游下裳内来不及把亵裤紧系的腿心。在腿根的髀罅之间,他抚到那只自己亲手刻上去的蝴蝶,轻缓的摩挲之间,有什么冰凉的触感使腿心发凉——雪游恍回神来,侧颈避过唐献啄吻的嘴唇,受困在男人危险的怀抱间,轻盈的睫上像才落过一场雨。 他惊惶地推开唐献的肩膀,低着眼眸,呼吸软乱不稳,但用力地以拇指跟蹭了蹭被吻得发红润亮的唇,狼狈地从唐献掌间逃开,嗓音低哑, “你走。” 唐献未应。薛雪游矮他半头有余,湿润的眼睫掩住了两颗明净的眼珠。雪游似乎很生气,忽然抬头,状似厌恶地冷冷看向唐献: “你有病么?一定要别人骂你么?…你死我也不会管你的,更不会记得你,能不能快走?” 尾音颤得几乎克制不住细密砭入每一寸肌肤的痛楚,雪游秉持着这样狼狈的形容看向唐献,看到杀手的眸光一烁再变,周身气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唐献眼眸幽冷以后,却再未做什么,抽身向屋外离开。 雪游扶着墙壁蹲坐下来,纤细的指尖抵着额角,要强忍将落难落的眼泪,因此清丽漂亮的面颊上,五官都剧痛地拧作一团,他颤抖着绷起脊梁,即便喉间哽酸得发痛,也把要掉下来的眼泪咽回腹里。应当一衣雪白的少年道长袍角委上尘泥的灰,他小心地以膝跪伏,掌心被土石硌得痕红,摸索到断成两截的孔雀翎以后,把其上的飞灰吹散,收回腰封里安全的位置。 下山以后他总是在失去,得到的东西少之又少,除了明露留下的图册到哪里都要带着,爱惜地带走,留在自己手掌间的,竟然只有这么一个。 …… “长安进克,天下大势却不知何时止定。这一次选调回长安,说不上会有什么在前路挡着。薛炤,你大可以去更平安的地方增援,不必跟我府走这一趟。” 有一骑轻甲府兵沿官道入京畿,为首披挂明光银铠、掌间执枪的俊毅青年说声平淡,把马缰微勒,遥遥去望记忆里巍美京城的方向。 日光渐渐攀起,更多大唐百姓还在梦中安睡,或还在叛军手中挣扎。李忱仅予一眼便收回看向那个脸庞稚嫩、但身披苍云玄甲持沉重刀盾的少年的目光。 被称作薛炤的少年从大雪皑皑的雁门关来,今年也只十四岁。面庞虽然清稚俊朗,双眼却是纯黑的墨色,深邃得令人心生惧意,不算很讨喜的面相。他很年轻,入苍云军中不过三四载,但已经提得动远不是这个年纪应配备的刀盾,前统领薛直引月门下多出骁勇善战之士,对仇恨尤为深刻铭记。他被送到苍云堡时,面对统领长孙忘情的问题,十一岁余便表现出非同一般的仇恨与勇气,在寻常少年开蒙安读的年纪,他已经提刀作战。他姓薛,苍云军中偶有对他表现与姓氏好奇的人,他只说曾经父母俱死时,蒙统领薛氏族人相救,但为君义,无难不克,舍生忘死。长孙忘情欣赏他的勇敢,因此允许他随军作战,此次苍云军在郭子仪的帮助调遣下增援各处,他随天策府来到斗争直冲的长安。 “从我被哥哥救下来的时候,就发誓以后要站到最危险的地方作战。从前空有誓言,什么也做不到,也对不起他,但现在不一样。” 薛炤出列,凝眺长安城的方向。他其实与李忱都不知道薛雪游此时就在长安,独孤琋决计不会向李忱透露一切。少年目光长凝, “现在我会一直站在最危险的地方,像在乱世中的人间炼狱,他选择保护我一样。” …… 与陈琢相处虽然轻松,但雪游一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有时比去岁还更沉默。除了在小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采买青菜药材,他日常便在院中习剑,听冰剑锋绝非温柔玉尺,翩然如鹤翅凝雪的衣袖起落回转,一动一斩的转圜都起落轻捷。纯阳宫武学并非刚猛之路,授雪游大半武学招数的是他师兄周步蘅,其人所走路数甚而比他们以功力气势见长、名震于江湖的紫虚子祁进要更轻盈似云,剑锋所到处雪罡清正,锋鸣粹和。纯阳宫讲道法自然,一呼一吸的吐纳都俯仰有时,雪游静心问剑,实际却无法静心,更似潭心沉寂。 他把陈琢瞒得很好,在陈琢去医馆帮忙时便悄悄出门沿附近几个街坊行走,每一次不论走到哪里,都隐约觉得有人跟随。他知道柳暮帆有暗中派人跟随保护他,但异样的观感在数次试探以后,让他发觉跟着他的既不是唐献,也不是柳暮帆的人,也无杀意。在多次伪装随便走走、采买果蔬换米,把柳暮帆的人甩掉以后,雪游转入一处僻静的小巷。他把听冰剑藏在道襟宽长的雪袍里,在拔剑以后以剑点地,听冰起飞剑满天势,太极气场飒沓而起,剑转两仪雄浑。雪游浓长的乌发与雪色的袍角无风自动,清丽无尘的面上眼眸一瞬不瞬, “出来吧,我知道你没有杀意,但为何一直跟着我?” 扑声落地,从巷后无奈闪出的人却令雪游一愣。眼前身材挺拔的青年竟是在宴中见过数次的庄思诚。想到此人在神策军中供职,雪游面色凝冷,但庄思诚已探手作稳住他的态势,声音略轻, “误会,薛道长。独孤琋和我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直不能告诉你,是我身份特殊,真实作为不能为人知晓,否则便乱了条律。但现下他情况不好,我只得来找你。从坊东跟你一路,甩开柳公子的人,实在不容易…” 雪游面色微变,瞳尖一凝, “…慢着,你说什么从坊东——小心!!” 不是坊东,是有人从折巷转入坊东前就已经跟随他了。不是庄思诚,那会是谁?他在一瞬间回过神来,急得出声振唤,但庄思诚猛然回首抬臂去挡时,已经被飞刺而出的蒙面刀客刺入左胸,这一刀快得穿胸而入,雪游大骇之下凝剑要刺,他目眦欲裂,却被另一个隐在小巷里的阴毒刺客抵颈击昏。 “——庄思诚,神策中的奸细竟会是你。不过不负首领辛苦,果然…薛氏余脉,还是落入我等手中。” 锈断如古旧铜铁的声音从蒙面人的面巾里传来,他与部下垂颈听传的刺客一人提挟一个陷入昏死的人,转入黑暗之中。 雪游再度复苏时,是被滴冷的水液浇滴在铁上的冷声唤醒的。 “…哼,首领信独孤琋这个出身凌雪的小子,是因为已死的李林甫李大人曾经与宗室子弟亲近,高力士亦曾对独孤琋青睐有加,不顾昔年静乐公主之事也想要招揽他,派出庄思诚投其所好,却没想到为了薛氏子来抓人,碰上了庄思诚来找他,原来只是独孤琋这滑头的暗棋而已。” “裴大人打算怎么做?” “薛坚尚还在雁门关活着,长孙忘情以为天高皇帝远,但我岂会让她如愿,薛氏子能死一个,我便要他们惨死一个。” 冰冷讥诮的声音隐约地传入耳朵,一男一女,被称为裴大人的高大男子面色因激动不正常地潮红起来,褪去蒙面的面巾,他英武的面容上有一只眼睛是瞎的,狰狞的伤痕竖直劈下贯穿他的眼皮。女子——先前的刺客淡淡询问,声音冷俏动听,似一枚柳叶小刀。女刺客是裴姓神策军官的下属,只是问: “您不怕惹来非议么。” “我先不会杀庄思诚,带到师父面前,师父才会相信。至于薛雪游,沦落到我手里,既然他是独孤琋的人,我必要他生不如死。” 裴姓神策面目狰狞地抽搐起来,他恶狠狠地抓起雪游的长发,按着雪游白皙的额角向地上撞。轰然的疼痛间,雪游挣扎着起来,被裴恨滚金边的马靴踩着半边皙润的脸按到地上。 雪游颊边、额角均激痛不已。他呼吸缓孱,吃力地扇动纤浓清秀的眼睫,即便被踩到土里,道衣雪白的美人依然狼狈地漂亮。裴恨兴致颇浓地蹲下身来,扯着雪游的额发将他的脸提拽起来,不吝眼中仇恨的凶光: “没想到我是谁吧?嗯?薛道长?还是称你薛公子?世上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独孤琋祖父父亲皆尚李唐宗室女,但母亲同为李唐公主,我却只能引身受罪,在师父搭救之下才在神策军里活了下来…你觉得我凭什么让你们过得好呢?” 他粗粝的指腹捏着雪游软嫩洁白的颌角,把美人精致的腮颊捏在手里。裴恨并非怜香惜玉的主,在女刺客淡淡的注视下,叫她把雪游绑到刑架上,刑罚严酷所用到的刑具一应俱全,不是独孤琋在地牢里和雪游近似“玩”过的样式,个个皆是确实能杀人的东西。裴恨亲自把拶子夹在雪游修长漂亮的十根手指间,一点、一点地收紧,剧烈的疼痛从指骨向指尖聚拢,指尖血点渐渐汇聚,从殷色变成浅浅的紫,雪游在惨痛的厉叫中冷汗如雨,密密地从额角向乌发与纤细柔腻的颈间流湿,剧变的痛楚不仅仅让他纤细修长的右手五指被咯咯作响地绞紧、紫红,胀痛欲裂地在指尖汇聚,裴恨所说的短短几句话让他嘴唇冷白,眼泪在眼眶中汇聚, “神策、军…”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我、啊啊啊啊!!——” 哭唳绝痛,裴恨面色狰狞,却在看到雪游痛苦嘶鸣地仰起一道修长雪腻的鹤颈、青筋从他迸紧得发红的颈根凸起时得意快感地掐紧雪游的脖颈,在雪游呃声睁圆了双眼,几近垂死时,残忍地在雪游耳边说: “想知道?薛道长确实漂亮,双性的畸形身子不仅让独孤琋迷恋流连,想要解救你,连蓬莱门人都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斡旋,唐门的朱脊鹰豢令也暗中回护,还有你在七秀坊认的相好,察觉你的身份及一切,为了断绝有关于你的线索自尽而死——每一条想回护你的路子,都点点滴滴穿成线,假如他们没有想要救你,恐怕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根本不会想到你可能就是当年逃掉不知所踪的孩子……” “啊啊啊——啊!!” 裴恨忽而加紧束在雪游五指间的拶子。拶指之刑专废习武之人的手,他每收紧一寸,雪游细白的五指已不得动弹,若非拶子束缚,便会软软地垂下来,紫红与斑斑血迹从指甲里渗出来,透过冰冷的点点眼泪,雪游努力地将视线朦胧地投向裴恨,心际轰然如洪吕撞震,敲碎他努力构筑起来的所有东西。 “你说…什么…” 他吃力地在撕裂的嗓间挤出这几个字,女刺客淡淡启唇, “裴大人现在就要杀了他么?” 裴恨目光癫赤,酷烈阴毒地咧唇, “先奸后杀怎么样?——先废了薛道长用剑的手,用过之后白日青天地丢到独孤琋家门前,让他尝尝当年裴氏女眷被折磨过,她们的家人是什么滋味?” 女刺客暗中执剑的手微转。 “呃、呃…啊!!啊啊啊!!” 如鹤濒死,却凄厉远甚凝雪瑞兽的悲鸣长嘶。雪游满面泪水不住地滑落,分不清裴恨究竟在说什么,他在说阿姐是怎么死的,骗子——好痛啊,他在心间低低的呢喃,好想回家。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呢?长安或者华山么?会有人来接我么?拶子一点一点地绞紧,几近没有知觉,也许这辈子都用不了剑了。没有剑,我剩下什么呢? 雪花一样的泪瀑流下,雪游在剧烈的喘息与凄叫中哭声振烈,浅红的唇瓣被咬得渗血,女刺客静静地看,觉得薛雪游很快就会被钉死在刑架上,凄艳得如一幅画,点点血痕滴落在雪色的袍角,红艳露凝香,枉断肠。 “薛道长不知道龙睛之钉只是个骗局的事吧?昔年安禄山迫不及待要把薛直铲除,带叛门的衍天宗人进宫为先帝定谶纬,但从来就没有什么龙睛之钉,真正的龙脉在哪里,连李重茂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蠢,天下之人信龙睛之钉存在,才是最愚蠢的事!九天之中甚至有人为此出手,谁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要除掉薛氏的骗局!” 雪游泪如雨落的眼瞳惘然地渐渐圆睁。 “安禄山要让狼牙势起,就一定要毁了平阳薛氏,让他们永为天子忌惮,怪力乱神之说最摧毁天恩垂怜,你猜,先帝会不会信?李唐宗室无不尽信,朝中大员仅有郭子仪暗中对薛氏抚恤,但结果便是郭子仪叶深受皇帝忌惮,而你,” 裴恨狰狞快意,手掌捏着雪游软白苍色、血气尽失的面颊,看他气若游丝,在真相面前忘记了哭泣,呼吸幽微近无。 “——你的父亲,当年曾在天策府中从军,窥知龙睛之钉之说后深觉无奈,尽忠与家族之间选择带族人出逃,在你之前,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为了在安禄山清洗薛氏,家族倾覆之际保全血脉,为了一个可笑的谎言忍辱出逃,他做了临阵逃兵,可你身体异常的事还是被人知晓,太过引人瞩目,让安禄山务必杀之后快…他带着你奔向太行山投友的路上,得知带着长子兵分两路逃走的夫人母子俱死,他肝胆欲裂,依然没有杀了你…最后从原路折返,把你交给家仆,却没想到只是诱他回来的计策,目睹妻儿惨死自己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 拶子摧夹得执剑的右手五指凝红,血丝点点垂落,被缚于刑架上的人剧烈地挣扎起来,逃,杀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支付一切代价,如果——如果现在让我跪下来,刀山火海,地狱黄泉,在哪里受刑去死都可以,或者请杀了我—— 薛雪游崩溃地挣扎起来,鬓发乌乱的雪白面颊上滚泪如潮,拶指之痛,算得了什么?血液从头脑、鼻腔、肺腑、筋络的每一处从破碎不堪的心脏泵紧,剧烈的痛让他在裴恨阴毒、大仇得报的笑声里凄厉地悲鸣长促。一生洁白之中,他克制仁善,在人间的泥泞美丽中挣扎地活着,却从未有过如此混乱欲死的时刻。家?回家?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念头呢—— ——没有家,没有为之奋武,想要破除的迷障,甚至连可以寄恨的命运,都是假的。 他忽然在呆滞如死的垂颈中忽而扯开浅红漂亮的唇瓣,仰起湿红修长的颈,凄惨而疯癫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底在为了什么活着呢?没有,什么都没有了。无数人想要救他,但他不想要更多的人因为他自己的命而受险,他怕自己真是那枚所谓的龙睛之钉,比如一个天煞孤星,靠近他、肯爱他的人都会受伤垂死,所以一次次咽下眼泪,逼迫自己失去被关心的资格。不配,那时他想,只要我不配。但最终他还是落入局?,而铺陈而开的真相,却不是他想要的。 命、坚持、悲哀、可供寄恨的执念。 没有。 从一开始就没有。 雪游在剧烈的碾痛间放声而笑,冰凉的眼泪潺潺而落,心悸如死。 多狼狈,但依旧很美。那么多人喜爱的美人,便是这样的么?继续毁了他怎样呢?裴恨贪婪地捏紧雪游的面颊,透过湿润润的眼泪,这一寸姣美的肌肤手感依旧很好,他打定主意要在薛雪游崩溃以后以最凌辱的方式弄死他。在他贪婪地把嘴唇压摩在雪游细白的颈侧、锁骨,扯落雪游素色的衣襟后把手掌和邪急的呼吸流连在美人软腻的肌肤、胸乳上时,雪游眸光茫涸地垂落,无知觉地坠泪。本应垂颈待命的女刺客忽然起剑,刺过裴恨的脖颈。 裴恨眼瞳一缩,虽然避开,依然被剑刺蹭伤颈肉。他阴沉地回望,女刺客已提剑目凉如水地转身继续向他袭来。裴恨出身与杨氏姻亲的河东裴氏,他的姨母便是当年的虢国夫人。数年前马嵬坡之变,只有他改姓埋名、变换容貌在神策军高官的帮助下活了下来,虽然私下里人人知他姓裴,但明面上只得改姓他氏,单名一个恨字,是他日夜苦练武学所寄,心思之狠辣、手腕之刻毒,使得他对身边任何人都有所防备,包括庄思诚,包括他下属,这也是属于隐元会卧底——女刺客现在才出手的原因。 “——又一个叛徒,呵…” “我会受人之托,尽人之事。” 女刺客淡淡地回应。 隐秘落了锁的院门忽而被大力地斩开,沿着蛊毒幽隐、旁人不得察觉的踪迹找到此处的杀手扣紧弩机,在隐元会女刺客与裴恨缠斗之时抬臂。 哗声起落,同入门中的有一袭洁白执伞的身影,身后带着手持百草卷抽针刺匕的药宗弟子。 幽院本应安静空冷。埋伏在院子数尺外的神策应声而动,器剑相击,一时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