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在他的心底,有勇气曾经来过。
听到这一声回答,林改略微诧异地睁圆了眼睛,但立刻嘴角也弯了起来。 蒋少野看不到,他有点想笑。 周围并不安静,他感觉蒋少野的手臂从他的肩膀滑落,抱住了他的腰。他一动也不敢动。 蒋少野的身躯很热,嗓音发哑,说了一句:“林改,我……” 林改近乎慌乱地闭上眼睛,想装睡,可是过了许久,却真的没再等到后面的话。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心脏底下,时而是车轮,时而是江水。 他回到了毕业旅行的最后一天,清晨的客栈房间里,楚琴和他吵了一架。 “林改。”楚琴坐在床上,看着他说,“你总是这样。你换座位的时候,就没有和蒋少野商量过。你总是这样。可是蒋少野根本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楚琴很少会有这么激动的样子。他那么好看,说话也总是不疾不徐、甚至带点怯意的。可是他到底是全都说出来了。他的声音震得林改的耳朵有些发麻。 “我和蒋少野。”楚琴似在咬着牙,胸口愈来愈急促地起伏,“我们,原本是要谈恋爱的。林改,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总是要在他跟前妨碍他?你是第一名,你是最优秀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什么时候能考虑考虑别人的心情?” 林改不想再听了。 如果蒋少野在这里就好了。蒋少野反应快,嘴巴毒,总是能一针见血,可是林改不行,林改和江应权吵架,也总是吵不过的。 ——奇怪,江应权是谁? 林改蹲在行李箱前,一言不发地承受着楚琴的攻击,最后,只说:“那我要是喜欢他呢?” “什么?”楚琴呆住了。 林改却像豁然开朗,“我喜欢他,不可以吗?”他将行李箱“啪”地合起来往外拖,楚琴却蓦然尖叫:“你说什么?那你和做小三有什么区别?” 林改全没有听见,他拖着行李箱吭哧吭哧地下了楼,一瞬间,他有了无穷的力气。 蒋少野和周礼则一早出门去了,可是十点就要集合返程。林改手忙脚乱地打电话,蒋少野说:“你去码头边等一等我,我就来。” 林改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按不住,他催促:“那你快一点,我有话跟你讲。” 蒋少野却好像很忙碌,随口应了几声便挂断了。 码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情人渡。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江涛声奔涌而过,车轮似乎很快就要从他身上碾压过去。林改陪着他那只浅黄色的行李箱坐在码头的木梯子上,极目远眺,远山都在雾色之中。他的手攥紧了行李箱的手拉杆,心里想了半天自己该对蒋少野说什么。 直说我喜欢你,可不可以? 蒋少野会不会反问为什么? 林改有些难受地弯下了身子,心里隐隐害怕,他怕约好的返程车不再等他。 浓雾渐渐从远方飘来,在江面上聚集,推进,他的眼前越来越黑暗。打好的腹稿总是忘记,汗水流过后颈,心脏跳得很快,似乎是信息素紊乱的毛病又要发作。 蒋少野会听吗?蒋少野愿意听吗? 他想起自己执意换座位时,蒋少野的表情。冷淡,沉默,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但还是让他去窗边吹一吹风。 那个时候,蒋少野在和楚琴谈恋爱吗? 自己是横插进去的那个多余的人吗? 他想,蒋少野,是不是忍耐自己很久了?可是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和亲密,都不是假的啊! 他不可以喜欢蒋少野吗? 他在码头边不知所措地等到了九点五十,直到周礼则给他打来电话。 “林改,你在哪里?赶紧来集合了!” 害怕的事情马上要成为现实。林改一跳而起,迎着七月近午的毒辣日头,拖着行李箱飞奔过小镇的街巷。这个地方很有趣,就在昨天,他还跟蒋少野说,以后还想来的。 蒋少野要去美国,而他要去北京了。他们原本应该在这里,为自己中学六年的友谊,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有古色古香的建筑物都在阳光下扭曲到快要融化。似乎是码头边的迷雾一直跟随着他,环绕着他,叫他看不清四面八方的路。汽车站在哪里?只有十分钟了。他一直在码头边等着蒋少野,等到只剩十分钟了,可蒋少野没有来。 他听见自己的鞋踩过青石板路,“啪嗒啪嗒”地越来越响。他好着急,他们会不会将他抛弃在这里?蒋少野呢,蒋少野又会不会返回码头去找他?怎么办才好,行李箱好重—— 他的手汗津津的,在急躁的奔跑中好几次险些甩脱了行李箱。他找不到路了,应该停下来,冷静地看一看的…… “林改!” 是周礼则在叫他。 老旧的汽车站遥遥在望,那一辆大巴车已经陆续在上客了。周礼则在车门边焦急地等着,奔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蒋少野满头大汗地从车上下来,“怎么办?已经控制住了,可是他的信息素……”旋即看见了林改,声音便截住。 但林改已经清晰地闻到。是楚琴的信息素,香水百合的味道,交缠在蒋少野的身体四周,浓郁到能令所有做梦的人都瞬间清醒。 蒋少野没有出现在码头边,而林改也终于忘记,在他的心底,有勇气曾经来过。 * 林改是被热醒的。 早晨七八点,地下室闷热得如一个蒸笼,他一下子坐起来,发现风扇已经被关掉,空调刚开始运转又停摆。蒋少野正背对着他,站在空调底下按了按,有些丧气地说:“坏了。” 蒋少野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运动背心,一只手叉着腰,撩起的衣襟底下露出些微人鱼线的影子。 林改望着蒋少野。他好像又梦见十八岁的事了,但不甚清晰,他只记得那一种心悸的感觉:他快要赶不上车,太阳底下起浓雾,他的奔跑看不见尽头。 他脱口而出:“蒋少野,我们结婚。” 蒋少野狠狠地拧了下眉毛,转过身看他。 据说聪明的猎手,不可能只开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