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云系列：20

    今天一大早尹朗来到公司，蓝秘书就交给他两份各自都用文件夹夹的好好的文件。“尹董，这是姜总和柯总刚才一早送过来的文件。”

    “好，”尹朗接过文件，进了办公室。“先忙你的吧。”

    尹朗心知肚明，这是柯辰和姜郁文的“检讨书”。一大早在他来到公司之前就交上来了，看来两个人至少还是反省过的。他把公文包放好，坐在办公椅上就打开了这两份检讨书。粗略的看过去，柯辰的报告倒是写的让人赏心悦目，从头到尾都字迹工整，整洁干净。而姜郁文的…开始的字还好，是他平时写字的水平，苍劲有力，但是越到后面那个字就越是扭曲，到最后根本就像甲骨文或者象形字一样。一看就知道这个姜郁文要么在敷衍，要么就心情很暴躁。

    “……”尹朗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把姜郁文“宠”坏了，岂有此理他敢交这样的玩意给他？于是他给蓝秘书下了个命令，让她把姜郁文叫上来他办公室里。蓝秘书很快照做，姜郁文也来的很快。

    刚进来办公室，他就又露出那副狗腿笑对尹朗道：“嘿嘿，尹董您早啊，那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想问你昨晚睡的怎么样，现在清醒没有？”

    “很好很好，我睡的可好了，”才怪我特么在桌子上睡的！“尹董真是贴心呢，还会关心下属的生活，这世上去哪找尹董这样的老板呢？唉，我真是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不是！我是说，我真是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多少福才能遇到尹董这样的老板啊…”

    尹朗听他鬼扯完，把他的那份报告往桌前一扔，声音里毫无感情：“姜郁文，念一遍给我听。”

    姜郁文一脸疑惑的拿起那份文件，一看脸就变了。这不是他的检讨书吗？现在还得念？“那个，尹董，这，这是否…”

    “不想念也可以，”尹朗看他一眼。“明天大会上念吧。”

    “……我念！”姜郁文打开文件夹，又偷偷看了尹朗一眼。“尹董，柯二…柯辰也要念吗？”

    “我现在做事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姜总？”

    姜郁文不敢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念着自己的检讨书。好说歹说还是在尹朗的面前，没有别人，也不至于社死，怎么也不能等到大会上再念。在尹朗面前出丑好过在全谷安的人面前出丑吧？

    “尊敬的尹董：今天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在会议上与柯辰起了冲突，当着大家的面发生了争执争吵，严重违反了会议的纪律，对此我对尹董深感歉意，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我觉得柯辰在这件事上也有错误，我并非是把错误推到他的身上。当柯辰挑起事端时，我该做的是不与柯辰争吵，有什么事情与柯辰或尹董私下沟通交流解决问题，而不是用争吵这个方式，特别还是在各总管面前。然后我…”

    姜郁文突然停住了。他仔细看着文件上的字，眯着眼睛，最后几乎把整张脸都凑到了文件上。“呃……”

    尹朗问：“怎么不继续念了？”

    “……”姜郁文尴尬的笑了笑。“啊哈，尹董，那个…我看不懂…这个字。”

    尹朗冷笑：“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念了？你自己写的你都看不懂，你是希望我能看懂吗？”

    “尹董啊，我这是偷偷修炼了几年的狂草书，但是这不是气候不到家吗，就还没有成形嘛…”

    尹朗无语了一阵子。随后他被打败一样的轻轻叹息一声：“姜郁文，贫嘴的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没有贫嘴，”姜郁文很不爽，他不甘心的别过脸，尹朗看来他这个举动真是好像个鼓气的小孩子似的。反正就，有点可爱？“我知道我不应该当场和柯辰吵架，但是我忍不住，他真是太过分了。”

    “你是气他哪句话？”

    尹朗以为姜郁文气的肯定是柯辰讽刺他天天讨好自己或是质疑他能力这些点，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姜郁文道：“他说我什么无所谓，但是他不能侮辱我手下的那些孩子，更不能说他们是蠢货！”

    “……”

    “尹董，这事是研发部那群孩子们的错误，我承认，我也愿意接受您的惩罚，当时我也及时向您汇报了。我不理解，他们确实是犯错了，可是谁能不犯错呢？我会犯错，我相信尹董您也会。他们平时那么努力，那么认真，难道因为一个错误就要永远让他们失去机会吗？”

    谷安的制度有多么残忍，众所周知。

    尹朗坐着，姜郁文站着，但尹朗的姿态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姜郁文，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我知道，我在跟尹董您说话。当时您没有惩罚我，我很感谢您，可如果您也要像柯辰那样，觉得那群孩子们该负全部的责任，那我希望您惩罚我一个人就好了，希望您能给他们一次机会。”

    “你一个人能兜的起多少责任？”

    “不知道。”姜郁文垂下眼睛。“能兜一点是一点吧。”

    “你在怪我当时在会议上没有帮你？”尹朗问出这句话时，他忽然觉得他多么希望姜郁文的答案是肯定的。姜郁文，你就坦诚的跟我说你的不悦吧，坦诚的表达出对我的不满哪怕是怨言，至少别再这样，对着我如此的恭恭敬敬，好像跟我隔着万重青山。

    “不。”姜郁文肯定的摇头，他的眼睛里是最自然的真诚，没有哪怕半分的虚假。“而且必须说，您的做法是非常对的。”

    “嗯？”

    “整个公司里，和您走的最近的人是我，我也总是陪您出席这样那样的各种场合。如果您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替我撑腰，那您是会被人攻击的，会被认为是很明显的偏心，这对您的形象不好，也会损坏您的威严。我这样的被说说不算什么大事，但影响到尹董那就是坏事了。”姜郁文有些自责。“当时因为研究数据出错的关系，您没有怎么责罚我这件事已经被人在背后议论了，我很抱歉尹董，您的确该惩罚我。”

    尹朗该说什么呢？他应该感动吧，姜郁文是这么的替他着想。可他的心凉的厉害，预料之内的回答，但心里的失落难过却远大于他的预料之内。他们还是那样的距离，还是那样的关系，哪怕连前进一步都没有。

    良久，尹朗才道：“你为什么那么护着他们？员工这种东西，旧的血液流了，自然也会有新的血液填进来。”

    尹朗的话再真实不过了，确实，这样大的企业，员工就是每日更迭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无论走的人多么能干精英，也自然大把有能力的人可以填补。姜郁文听来觉得很是心中刺痛。

    所以他永远不会想去接近尹朗。他也只是那么多员工的其中一个，哪天他也会变成流掉的旧血液，新的血液也可以随时将他替代。就算他是尹老爷培养的人又如何？尹朗会成长，他终会比今天更加优秀，更加成为一位绝佳的领导者，自然，也就会有不需要姜郁文那一天。

    姜郁文想，只是上司和员工，那也没什么。老板让我留我就留，让我走我也可以走，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容的下他？但如果交了心，那一定会痛苦上千百倍吧。

    “您说的对。但我知道他们多不容易。”姜郁文的声音变轻了，没了刚才的抱怨控诉不悦不甘。“我的下属们，很多是年轻的孩子，有些基本简单的工作还是由刚走出校园没多久的实习生们在做的。”

    “他们跟柯辰不一样。柯辰有着很好的出身，能进谷安工作应该是他的愿望和自豪的点，但无论进不进谷安，他都可以生活的很好，可是那些孩子们不一样。”姜郁文道。

    “那些孩子们大多家庭贫穷，或者只是仅仅过得去而已，所以他们才会这么认真努力的学习。尹董，这世上也没什么所谓的天才，谁都是后期努力的。他们的家人那么辛苦那么不容易的培养出这样一个孩子，一路艰辛他们才走到了今天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进来谷安工作并非完全是薪酬高，而是这是多么自豪又不容易的事情…”

    “犯错了确实该受到惩罚。但我只是希望…没有造成严重结果的情况下，我想给他们机会。”

    “你难道不知道容许他们一次犯错就是纵容他们让他们有再次犯错的可能吗？”面对姜郁文说了这么多的话，尹朗只是显得很淡漠。“造成严重结果了才挽回还来得及吗？姜总，风险控制科的老师可不是这样教你的吧。”

    姜郁文并不意外尹朗的淡漠。他很清楚，尹朗永远没有他们这样的烦恼和诚惶诚恐，因为他就是那个坐在最高处，伸伸手就可以让一个人过的好或不堪的人。所以世界上，真的没什么感同身受。他们本就不处于一个境界和高度中，又谈何相互理解？

    “您说的对。我说我可以保证您也不会相信，”姜郁文无所谓的笑了笑。“但是我很清楚我的那些孩子们多棒。事实上，我越是对他们温柔，他们便越是不会犯错，您知道为什么吗？”

    “愿闻其详。”

    “很简单呀，”姜郁文笑道。“他们舍不得我被惩罚。”

    用爱还予爱，用真诚换取真诚，用温柔换来温柔…姜郁文永远相信母亲对他说过的话。

    “只要你用心去爱了别人，也许会有恩将仇报的人，但更多的，是会爱回你的人。所以阿文啊，不要去吝啬对别人的好。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

    尹朗好像在思考姜郁文的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他看着姜郁文道：“嗯…你似乎是很会体谅下属的不容易。”

    “算不上体谅，只是我知道这些人一路走来多么难。”

    姜郁文对尹朗露出一个很苦涩又很惨淡的笑容，他不是在卖惨，他更多是在自嘲。这个笑容莫名让尹朗很揪心，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说起这些话题…或者他是否因为哪句话而伤害到了姜郁文？

    尹朗觉得自己很奇怪。他从不在意别人的情绪，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在乎别人的情绪。凡事都有对错，有高低，只要他是处于正确且更高的一方，那么他便是对的，至于对方产生的情绪，他没义务知道。尹朗没有什么太多关于人情的概念。

    可是他现在居然在在意姜郁文的感受？

    “因为我也是这样一步一个血脚印走过来的啊。”

    尹朗的心一紧。他还是难以学会道歉，只能有些急促的沉默，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说起过去那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尹董之前在会议上说得对，弱者才会在结果糟糕时强调他在过程中有多么努力。”姜郁文道。“沉迷过去会让人止步不前，更何况也没什么感同身受，与其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去多么不堪，倒不如现在多做些漂亮的事情才是。”

    他在说他与尹朗之间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尹朗望向姜郁文的眼睛，但看见对方视线低垂，恭敬的不与他直视，一副懂事下属的模样。

    当我想靠近你时——果然又好像碰碰车一样弹开了。

    “我也要好好努力才行了，不然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尹董用新鲜的血液把我这个老血给替代咯。”姜郁文语气轻松的开了个玩笑。“很抱歉尹董，我保证以后会小心行事，无论是之前那样低级不该犯的错误，或是在会议上那样的闹剧也不会再出现了。请您原谅。”

    怎么会…

    我怎么可能会…

    “嗯。”

    让人替代你？…

    “知错能改就好。回去工作吧。”

    姜郁文道了谢，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谁才能够替代你？”

    姜郁文关上办公室门的那刻，尹朗自言自语了一句。

    但门隔开了两个人，

    也隔开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