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往昔（三十九）

    过了两天，周鸿轩醒了。

    方和当时刚刚接替方佳慧守在床边，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办公，忽然听见床上传来微弱的呻吟声，转头就看见周鸿轩半睁开的眼睛。

    方和不为所动，只是合上电脑，放在旁边。

    周鸿轩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眼神逐渐变得澄清，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发现是方和。

    “水……”

    方和仿佛没有听见，可是他分明是看着自己的。

    “我睡了多久……”

    “四天。”

    “把水给我……”周鸿轩觉得胸口有些闷，有一枪应该是胁迫到肺部了，让他呼吸困难。

    方和只是紧紧的盯着自己，没有要去倒水的意思。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最后做了一些决定。”方和说。

    他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几个月前，你说我和你年轻的时候很像，我仔细想了很久。”

    周鸿轩眯起眼看他，他的意识还有一些模糊，大脑不能很快处理他说的话。

    “我想了很久，确实，我的身上有太多你的影子，我努力不受到你的影响，但是你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想要摆脱你，我只有一种选择。”

    周鸿轩看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儿子，此时夕阳西下，余晖从他身后的窗口斜斜的照进来，在他脸上留下一片灰色的阴影。

    “你……你什么意思？”

    “你猜，你死的时候，我会不会为你难过？”方和拿起呼吸机的氧气管，在手上绕着玩。

    周鸿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急促地呼吸起来，带着胸口绑着绷带的地方一阵抽疼。

    人都是怕死的啊。方和看着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恐惧，不知道以前的无数个夜晚，他拿起烟头、皮带、衣架和破碎的酒瓶的时候，一步步走向他们母子的时候，看到的自己的脸色，是不是也如同现在一样。

    “不，你不敢……你不可以！”

    方和耸了耸肩，面无表情的放下了呼吸机管道。周鸿轩冷汗流到了鬓角，看到他的动作，松了口气，然后死死的盯着方和，无声的用眼神威胁着他。这一招放在十年前，还能吓一吓当时的小方和。

    方和抬起脚尖，准确无误的踩在了地上的呼吸管道上。

    “再见了，我的父亲。”

    ＊

    凌晨两点，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周鸿轩死在了抢救室。

    方佳慧听到消息后，猜出了一个大概，她扑到方和的身上不断捶打着他，方和不为所动。旁边的护士推着小床，运出覆盖着一层白布的冰冷的躯体时，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方佳慧哭喊到最后大脑缺氧晕了过去，方和代替她签了死亡通知书，还有一份她的住院协议。

    在李安平看来，那一刻就像是一幕无声的黑白电影，奔走的护士医生，哭喊的妇人，平静到令人寒颤的死者儿子，还有一个旁观的自己。

    他已经快忘了那一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有一个记忆的漩涡，把这一切吞噬得一干二净。他记得的，只有距离这件事很久之后，一个平静的下午，办公室里，他跪坐在方和的脚边把头搭在他的腿上，问起这件事时，他的主人的回答。

    “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重要吗？我只知道直到他被宣布死亡的时候，我不感觉悲哀，也没觉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