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祭-1(仙人领路、恶龙睹目)
又是一年十月十五下元节,最宜修斋设醮、享祭祖先。每年此时不仅是水官诞辰,亦是东境山河,国祭大典。 这一天,东境之中,岐国疆域所有万象镜,只会显现同一副画面,便是晏京皇城内的山河祭景,大祭之日,不论高低贵贱,不论仙凡之别,君民同心、邀仙共祈。 祝颂大岐山河永定、国祚永昌! 为护岐帝安全,为保大祭顺利举行,帝都一应防护规制都提到了最高,岐都晏京,升起遮天穹罩,外城九门具闭。 内城城区戒严,富商贵胄们闭门墐户,这些在东境身居高位的顶层名流们,坐拥岐国最好的资源,平日里纵享淫乐,向来跋扈恣意,在这一天里却也不得不收敛心神,小心做人,老老实实得同外城平民们一般,观看万象镜中年年都有,年年照旧,从无新意的山河祭典。 治大国犹烹小鲜,讲究火候,有松有紧,张弛有度,是为真理。 岐帝治国有术,御下如神,便是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外城城区就不如内城管制周密,占据晏京人口五分之三的平民百姓三三两两得聚在一起观看大祭。 酒肆茶楼日进斗金,空座难寻,四处是飘带彩旗,辉灯礼乐,遥祝赞颂,热闹非凡。 这些人自然是岐国最忠厚诚恳的子民,亦是岐帝最狂热的拥护者,远比内城里富足的“官商老爷们”懂得知足感恩,他们虽然向往内城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却也切实窥见过城门外抱团群居,如牲口般浑浑噩噩度日的“底层贫民”,那些人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连“活着”都算勉强,比起他们,晏京百姓们自然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无比满足。 至于那些被无情隔绝在城门外,甚至不被“穹罩”容纳庇护的下等“蛆蝇贱民”,为饱口腹已是精疲力尽,能不能见到明日朝晖都尚存疑问,谁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不过朝生暮死一群蝼蚁,他们所作的贡献实在不多,牢骚埋怨却堪比虫蝇,岐帝从来不屑得到这类废物们的“微末民心”,没有他们,岐国山河会更加“繁荣昌盛”。 同一座城池,却呈四级分化,皇族贵胄主持大祭,富商官宦战战兢兢,平民百姓遥祝喝彩,贱民奴籍尸居余气,四种完全不同的生态共生于同一片天幕之下。 何其荒诞的天子座下、岐都晏京,何其荒诞的国之重典、山河大祭。 “这……这是鉴观君?!” “今年大祭竟是请动了鉴观上君,天佑我大岐!天佑我大岐!” 堂中巨大的万象镜“仙云缭绕”,镜中,风拂仙銮,车内青衣上君阖目养神,仙袖缥缈,仙姿卓绝,神剑穿云伴身,三尺锋锐,凛然如冰。 上玄仙门鉴观君,境入化神,执掌仙令。五境天下罕有敌手,从来高居云巅,不肯轻易“出世”。千百年来在三国争斗中始终不偏不倚得保持绝对中立,这一次却明晃晃得出席岐国山河大祭,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也难怪岐国百姓如此喜不自禁! 鉴观君的态度便是仙门的态度,鉴观君的言辞便是天谕!圣上所言果真不虚,天命终归于岐! “老朽活到今日,可从未见过这么多仙君同时下凡啊!” 食肆中,羡煞声次第响起:“可不是!上仙们风姿蹁跹,各个灵秀丰韵,不染尘埃!” 伴着浑厚祭钟,肃穆祭乐,鉴观上君仙驾之畔簇拥着数十人的仪仗,清一色的月白衣袍,衣袂翩跹无风自飞,这些仙气飘飘的小仙君们,行走带风,整齐划一,身姿轻盈,几乎看不见靴底触地,分外赏心悦目。 仙使开道,何其壮哉。 又是一声祭钟震响,惊起銮铃清越呤呤,万象镜中,天子六驱车驾,奢丽湛露,金耀四射,敢争日辉,六匹瑞兽麒麟拉车,金鳞熠熠,并驾同行。 紧跟其后便是太子、与诸位皇嗣车架,虽不及帝驾奢华却也足够迷人眼目。 皇室贵胄、文武百官,天子翊卫,组成的祭典队列,声势赫赫足有数百人之多,集结了岐国乃至五境,仙凡两边权贵巅峰。 祭乐渺渺,祭钟铛铛,浩荡仪仗渐行渐远,万象镜中一湖静水豁然开朗。 晏京之中最闻名的景色当属碎金泊,日光下如一池金水,细闪珠光,恰如碎金其名。 这碎金泊美则美矣却还是远远不及皇城内,那池神秘的镜镇湖来的瑰美玄妙,只不过这镜镇湖深入皇城,上承极庙,乃晏京绝不可踏足之禁地,一年只能欣赏一次,还只能通过万象镜远观,也算遗憾。 镜镇湖中左右各立一座持剑神像,灵石巨剑,锋刃朝下深入湖中不知几丈。 男女神像均是垂首低目,注视着池底深渊,交握剑柄的双手拢紧,手背上湛露的青筋都一根根雕刻清晰,似乎在竭尽全力压制着池底什么东西……只是这湖面四季如镜,春夏不涨汛,秋冬不结冰,冽风拂过都不起波澜,哪里会有什么不得了的邪物作祟,何况这可是皇城之内,极庙所在,这天下什么样的邪祟敢有如此胆量挑战紫运龙气?就算湖底真有什么,那也只能是神瑞之物。 只是百姓们隔着万象镜,看得并不分明,万万想不到,日光照射下那湖面泛起的,哪里是涟漪波光,这一条条冰蓝色的微澜可都是一道道镇纹符咒…… 队列终于行至湖上灵晶铺陈的大道,这通透的晶体大道名为“帝祚” “帝祚道”两边,三米一人,此方值守均为剑偶,大祭之时,御驾在内,两排翊卫围护,五驱同排仍显宽阔,正当帝驾行至正中,龙鸣声起。 死水泛活,镜池破碎,黑鳞游动,当空旭日都照不暖这森森冷鳞。 巨龙跃水而出,对空长啸,龙爪攀擎着极庙殿群飞檐,须发飘张,两丸金眼竖瞳圆睁,紧紧盯着前来祭祖的队伍。 祭祀队列只是一瞬的惊动,很快就平复下来,这条黑龙可不是什么魔物,这是与圣上缔生的魂兽,可是造福大岐,庇护江山的祥瑞!自然无需惧怕,只是气势着实有些渗人,但通过万象镜窥见祭礼的百姓们,视角不同,自然体会不到现场的这分震动威慑,他们兴奋得交头接耳,大呼万岁! 百姓们哪管什么黑龙、金龙,不都是真龙?圣上纳神龙为魂兽,可不就是真真正正的真龙天子!?!福佑大岐!万民之幸啊! 在巨龙的注视下,队列仍在有序前进,道路的尽头正处湖心,连着一座巨型宫殿群,与灵晶铺设的帝祚道一样毫无地基可托,完全悬浮于镜镇湖之上,正中觐宗殿,便是姜氏历代帝王灵位供奉之处,左设天阙台,右设地社坛,两处祭殿楼阁,镇钟自发沉鸣。 祥云瑞光绕殿氤氲,仙鹤玄鸟盘旋栖息,怎么看怎么仙灵瑞气。鉴观君沈道听却很清楚,这祥瑞表象下遮掩的是何种危险不堪的上古魔物。 岐帝步下车架携手太子登上祭台,宣读祭文。 玄珠帝冕,暗金冕服,御宇六合,威仪天成,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太子,亦是锋芒毕露,与天争辉。 将来……谁还能阻止姜氏崛起……? 不过数年未见他宛如脱胎换骨般神采奕奕,就连鬓角雪发都重覆青丝。一言一行,举止仪态无不湛露唯吾独尊的帝君霸气。 曾经的神魂分体,病骨支离,曾经的朽糜尸气,唯诺怯懦,难道都是遮掩野心的假象?如今所见才是岐帝本心?! 将后续祭礼全权交由太子主持,帝冕玄珠遮不去岐帝双瞳熠熠,他笑的温文和雅,雍容持重,却无分毫笑意,诡异至极:“难为鉴观君如此配合我们凡人这些无用的繁文缛节,哎……朕也颇是无奈啊,只是到了这个位置身不由己,不得不讲究,想来上君你也感同身受吧?” 他牵起沈道听的手,冰冷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分外温柔:“你答应朕的事,做的极好,朕自然不会辜负你,知道你迫不及待,这就随朕进去吧。” 沈道听盯着岐帝背影,那霸道的沉金龙纹翻跃于冕服之上,形如魍魉魑魅,他忽然心跳如鼓,素来圆满宁寂的灵台正在尖啸嘶鸣。 觐宗殿,沉重殿门内漆黑如魔渊,他这一生千载岁月历历在目,斩妖除魔从未退过半步,今时今地却头一回生了怯。 “师兄……你还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