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_峰回路转花下客
骤然被打断,谢正清并不气恼,和善道:「你毋须如此防备,请你前来不过是路真人肉身若要顺利与神魂融合,尚且需要纯阳之人的协助。」 孟斩平摊手掌,掌心朝上,仔细看去便可见双腕灵脉处各有一道印记,「这便是居寒宫的待客之道?那还真是有礼哇……再差条锁链,是不是就能够将我綑入刑堂?口中称协助,实则乃是胁迫吧。」 面对他怒意,谢正清从容不迫,微微颔首,「毕竟你曾在魔宫中逗留许久,又有维护魔头之嫌,为求谨慎行事,只得冒犯了,并非刻意为难,还请孟小友见谅。」 孟斩张了张口欲辩解,最後叹了口气,「罢了,无论我怎麽解释,左右你们都要疑心。」 谢正清道:「经此一役,居寒宫元气大伤,总得小心的些,实属无奈之举。但你放心,居寒宫决不会平白无故求人办事,待事成後,宫内所有法宝皆可任意挑选三件带走。」 他特地加重所有两字。如他所料,孟斩立刻变了脸色,讶异道:「所有法宝?……包括神品、神器都算在内吗?」 谢正清点头:「是。」 孟斩狐疑道:「这麽大手笔?我有些不信。」 谢正清微微一笑,「於我等而言,身外之物哪能比路真人还要贵重?只要你愿协助真人重铸肉身,有看得上的法器灵宝丹药,尽管提出,居寒宫上下感念一心,必定双手奉上。」 孟斩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与路大侠也有一段缘分,就是谢长老没有许诺额外之物,这忙也是要帮的。」 「纯阳体魄一向可遇不可求,若非孟小友那日自曝,我和符掌门不知还要困扰多久。这点薄礼不过聊表心意,与你之恩情相比,犹如滴水入海,不值一提。」 孟斩道:「既然谢长老都这麽说了,那我也就不多矫情。」 「很好,」谢正清面露欣喜,当即要引他入内室,却又听他道:「等等,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应该可以先索要报酬吧?」 「……」 谢正清眯起双眼,随後舒展眉头道:「这麽着急?何不待事成之後,随人至清光阁中慢慢挑选。」 孟斩诚恳道:「其实我早已心有所属,本也从未妄图能为我所有,恰好谢长老提了出来,所以斗胆要求,怕就只怕……居寒宫反悔不认。」 听他这般坚定,谢正清也有些好奇起来,「是什麽样的珍宝,让小友如此心心念念?不妨说来听听。其余的,倒是多虑了,你若不信,我可以广纳子之名担保,居寒宫出口的话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孟斩大喜,「有谢长老此言,我便安心了……不过做人切忌贪心,我只要一宝,其他两件就不必了。只要您一句话,别说纯阳,就是纯牛纯猪纯鸡我都给谢长老寻来!」 谢正清被他逗笑,手指在杯沿上摩娑几圈,「倒也不必。」提醒道:「还不知孟小友所欲为何?」 窥天盘,凤谕书,癸子荷丹──谢正清脑海中闪过诸多天地至宝,就听到孟斩轻咳一声:「好罢,那便是……贵派门下的路危崖路真人。」 谢正清一怔,万没料到竟是这个回答。 「他……你……」他顿了顿,「路真人并非物什,怎能列在其中?」 「错了,」孟斩笑道:「在你眼里,他只是一具上乘炉鼎,怎会选不得?」 谢正清心下一凛,脱口而出:「什麽?」 「你认识魔教护法风采离,故意歪曲他传给你的消息,引导仙魔两界战火,虽然我不知道你与符居浩同流合污还是你欺瞒在先;若是後者,你又是如何避开符居浩耳目,与风采离会面,竟能做到居寒宫上下无人知晓。除此之外,魔宫此次动乱,郑旧容好巧不巧挑这个时刻与教主叫板,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你究竟──」他忽然瞪大眼睛,目光炯炯直视孟斩,「是那魔头授意你如此说,意欲构陷居寒宫?……荒谬!魔教给了你什麽好处,能让你叛出将你养大、待你不薄的师门!」 面对他厉声质问,孟斩却一改态度,笑嘻嘻道:「冷静冷静,谢长老,太激动对身体不好,您又上了年纪,还是要仔细注意着些。方才说得那些话,不过是道听涂说罢了……现在看来,传闻果然不可听信,谢长老光风霁月,为人光明磊落,怎会有将同族子弟炼成炉鼎这等卑劣无耻的想法呢?」 谢正清不语。 他盯着孟斩半晌,忽然站起身。 孟斩还在後头搧风点火,「怎麽了,谢长老,咦,你该不是生气了吧?……唉,做人心眼不要这麽小,说了几句实话就要动怒,白白长了岁月,千年修练还没有三岁小童豁达,这怎麽能行?就是好不容易成了仙,道心也不会稳固;道心不稳,天道怎可容的下你?」 他不理会孟斩叫嚷,一甩袍袖,几张符籙便往墙面贴去,紧接着,又在四周设下屏障。反正青年灵脉被封,因此这结界也不如何稳固,隔得住动静即可,毕竟对方师尊师兄还在宫中作客,可以的话,他实是不想多生是非,最好能安稳度过三年之期,直至修为大圆满。 ──只可惜,有人偏要往死路撞。 「哎,哎哎!你做什麽,干嘛呢?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孟斩似乎终於发现不对,面色慌张,转身欲逃,迎面却撞上一老者,对方出手如电,五指掐住他脖颈,狠狠将他掼到地上。 「怎麽取他阳精?」 谢正清慢条斯理的走过去,掌中聚起灵团,「没听过杀鸡取卵麽?」下一瞬,便往孟斩肚腹击去。 他本可以选择一剑了结对方,可谢正清恼恨孟斩句句朝他痛处踩,是以欲先折磨一番,才让他在痛苦中死去。 光球化作几束射去,若是以凡人躯体应接,必定要被打成蜂窝。然而灵压落下後,却没有预料中的惨叫哀嚎,谢正清定睛一看,就见青年居然站在不远处,林子良被他反剪双手,扣住後颈,挟制在身前。 「你──」 「再动杀了你。」 孟斩低声说道,他的眼珠不知何时成了暗金色,十分引人注目。同样古怪的还有周身萦绕着的诡异气息,那股能量波动,按理说谢正清应该熟悉的很,却怎麽样也无法想像是什麽情况── 啪! 林子良反手一掌,逼得孟斩松手拉开距离,他好歹也是合体期修士,怎能容忍小辈威吓,当即欺身而上,唤出法剑朝他刺去。这下猝不及防,青年来不及闪躲,抬起左手似乎欲徒手挡剑,林子良更加催动灵力,就在相接触的瞬间,他虎口一麻,没有如预料般刺穿对方手掌,而是撞上了一屏障。林子良为人一向胆小怯懦,立刻收手,就看到孟斩手腕处赫然带着一副镯子。 谢正清千年老贼,比他更谨慎小心数百倍,既然封了孟斩灵脉,怎可能还会让他带着法器法宝进这无尘堂? 林子良心下困惑,依然手中捏决,指挥着法剑攻去,耳边听得谢正清道:「你是妖修?!」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讶异。 难怪! 他先是难以置信,跟着则是恍然大悟,就是法器,凡人也不可能驭使得动,可妖修力量所走与灵脉又不同,就算封了灵脉,妖力却尽可使用。只是不知这孟斩是如何隐藏妖修身分,妖拜入仙门修仙更是闻所未闻。 他飞快的转着念头,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垂头一看,一只手穿出他胸口,孟斩正站在他身後,再收回手,胸前便剩一个大窟窿。 怎麽回事……?! 林子良瞪大眼睛,率先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损坏的不是灵台,区区肉身很快便能长好。下一秒,他就看到对方如利爪般的右手将他的四肢一条条撕了下来。 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眨眼间,他便被肢解的只剩一颗头颅,肉块脏器洒落满地,林子良当机立断,灵识脱出肉身往外逃出,匆匆回头瞥了一眼,谢正清已经和那妖修斗上,暂且不会来追他。 他心中连连庆幸,刚松了口气,就被一剑钉在地上。 林子良慌忙朝天一望,只见屋檐上站着两名蓝衣修士,只是一个主色靛蓝,另一个则是要浅上一些,近似靛青,除此之外,道袍上花饰纹路都与孟斩所穿相同。 「师尊?」 靛青色道袍的男子出声发问,而祭剑钉着他、被称作师尊的人摇头:「不知道是谁,突然从那处飞过来。」 林子良张口欲求饶,还没来得及发话,就在诵咒声中,被一金色锦囊收了进去。 屋内,孟斩被炸裂开来的灵力击中,整个人朝後飞去,狠狠撞上墙面,却在屏障阻隔之下,一点声音都没泄露出去。 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不及抹去便足尖点地,侧身闪躲过下一波剑气。方才能顺利击败林子良,不过是图个先机,打他个措手不及,真要面对上洞虚境长老,就没这般容易了。 见他一副狼狈模样,谢正清却毫无喜悦之色,反之,他心下正惊疑不定:一个小小元婴修士,就算成了妖修,也改变不了境界有差的事实。虽然为了避免闹出太大动静,他没使出全力,饶是如此,对方竟能抵挡住他所有攻击? 他不知道,孟斩此刻也难受的很,虽有连雨歇指导,但毕竟催动方式与灵脉大不相同,就像是本来习惯使用某套输入法打字,现在却要改用另上一套,不熟悉就打得慢,打得慢消息还出不全,导致他实力看着忽上忽下,没能全部发挥。 否则以上古妖兽血脉震慑,谢正清这会儿就该明白,自己根本不该妄想能轻松杀了对方。 他深吸一口气,在谢正清连环不断的杀招内,逐渐适应体内妖气流动,一张嘴,便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居寒宫上下乃至符居浩都认为没有个把个月,连雨歇冲不破锁魔阵禁制,哪里想得到,魔教教主却是半魔半妖,他们费尽心力安排布阵,不过是替连雨歇演了一出好戏。 做戏就要做全套,南延宫收到通传简直正中孟斩下怀。不出所料,一踏入居寒宫山门,来人便锁了他灵脉,将他全身上下法剑法器都搜了出来。 然而他右手戴着的空间戒指却没有被取走,那原是连雨歇的贴身物什,连雨歇抹除了自己印记,又覆盖上一层伪装,他人轻易不可识破,里头全是高阶法宝,以妖力驭使,想从谢正清底下脱身绰绰有余。 若非如此,孟斩也不敢托大,他正是抱着必赢的心态而来,剩下的变数,就只看他能妖化到几分。 很快,谢正清便察觉不对,不过半刻钟,屋里就泛起浓浓妖气,比起攻击,他的法剑更是横於身前保护居多。 一道影子闪过,刺拉一声,袖子便被扯掉一块──这才多久,对面的人就从毫无还手之力到能够摸上他衣角? 谢正清心下一凛,不敢再藏招,催动浑身灵力。好消息是,洞虚境威压一放出,登时将孟斩压得缓上一缓,谢正清没放过这个好机会,剑尖直指丹田,就要将他元婴尽毁。孟斩强自提气,勉强避开要害,左下腹还是被划出一条极深的伤口。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谢正清哼笑一声,飞身上前,手腕一抖又是一剑刺去,「时机正好,我且来教你件事罢……天道面前,强者为尊,就比如现在──」法剑打了个弯,出其不意往斜刺里去,将孟斩肩膀戳个对穿。 他手指捏诀,弹指甩过去几道灵刃,怜悯道:「你只能剩下一张无用的嘴皮子了。」 ──轰! 冲击过大,甚至将谢正清设下的屏障都震裂。 谢正清披头散发,勉力从地面上爬起,满脸不敢置信,他猛地摀住嘴,呕出一大口鲜血,看着掌心的鲜红色,他抬起头,愣愣道:「你……你……」 一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出口,他的左臂便被扯了下来,对方随意的把那截断肢扔到远处,锋利的指甲再次亮起,谢正清咬牙念咒,身上法器却被对方手中同等上乘法器击得粉碎──逃!要快点逃!霎时间,谢正清脑海中只有这个字,他纵身跃起,倏地落到屋外。 「谢真人!」 「发生什麽事?」 这等大动静果然聚来了居寒宫子弟,他心中一喜,暗道最好那孟斩发疯认不得人,见人就咬,方便他撤走。 一想到对方的神情,他就浑身打了个冷颤……那可不就是疯了吗?否则怎会有人散发出如此杀意! 他头也不回,不管空荡荡的左袖,迅速飞向天池,来到冰面上,挤出一滴精魄。等冰面一融就忙不迭地跳下去,直奔莲花座。 先把路危崖肉身带走,其余的日後再谈! 迅速设下传送阵,谢正清喘了口气,心跳放缓,终於冷静了一些,正要抱起路危崖,却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在宝珠照耀下,石壁上幽幽印着一个影子,可那影子的样子,却很是奇怪,好像是…… 好像是有两个人一前一後,一高一矮,重叠在一起! 一个自然是他的,但另一个,又是谁?! 谢正清浑身僵硬,只感觉全身血液倒流,猛地回身将所有手段都使将出来,他心中清楚毫无胜算,却只能做困兽之斗。对方半张脸隐於黑暗之中,无声的化解掉攻势,紧接着,他右臂便是一阵剧痛,「你要什麽!」谢正清大吼道:「你到底要什麽!说啊!」 青年没答话,慢慢的走过来,手一扬,莲花座上安睡的少年便在他眼前化作灰烬。 「啊!!!」 谢正清惨叫一声,比之拔去他双臂还要凄厉百倍,他双眼赤红,扑了过去。 宁襄辞和易寒赶到天池边上时,冰面正好在眼前融为一体。 宁襄辞抬手挥出剑气,两相撞击後,表层纹丝不动,立刻便知其中大有文章,「若是阵法,还能想法子开解;若是认主,那便麻烦了。」 他们在四周搜索一会,并未找到法器阵盘之物,易寒蹙眉道:「符居浩。」不管对方正在闭关修复灵台,他转身就要抓个修士严刑拷打,问出符居浩所在之处。 恰在此刻,寒冰化开,露出里头样貌。 孟斩就站在池底,身上、衣物上都溅着斑斑血迹,左下腹处,鲜血更是浸透长袍,呈现大片暗色污迹。 「小斩!」 易寒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刚落地,就见孟斩往後退了一步,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好似兽类哀鸣。易寒着急他身上伤处,毫不犹豫的就向前走,孟斩却猛地抬起头,朝他们龇了龇牙,防备般的连连後退,直到後背磕上石壁。 见状,他不敢再动。灵识探出,明明没有发现任何危险,可对方却像是害怕着什麽,不愿让他近身。 「师尊,小斩怎麽了?」 宁襄辞也不知晓发生了什麽事,让孟斩失去神智,连他俩都认不得。他试探的伸出手,想拉住对方手腕查探灵脉,瞬息之间,眼前一道残影闪过,背部就猛地撞上坚硬的地面。 来不及翻身跃起,宁襄辞瞪大眼睛,由着冰面折射的光线,看见孟斩的脑袋上piu的一下,冒出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 易寒上前想拉起他们,却在孟斩骇人的目光中停下脚步。他双手按住宁襄辞肩膀,将人牢牢压在地上,暗金色的眼珠却盯着易寒,像是锁定猎物的凶兽。 「……师兄,过来。」 低沉嘶哑的声音说,伴随着扑天盖地的浓浓妖修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