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黑夜与焰火
夏日的尾巴里忽然来了雨。 雷电交加,他躺在床上,把被子从头到脚蒙严实,即使脊背都被汗水濡湿,还是恨不得蜷成一团,缩小再缩小才安心。 他从那次就开始怕黑,即使开着夜灯也不能完全驱散颤抖和战栗。此刻伴着雷声与闪电,内心的恐惧尤甚,好不容易入睡,却被轰隆隆的巨响惊醒,怕得打着抖。 接着他听见身边传来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和刚醒来的朦胧呓语。温热的双手从脖颈处一路向下抚摸,习惯性地轻拍他的后背,“我在这儿呢。别怕。” 他畏惧黑暗,然而现在却只有唯一的臂膀可以依赖,因此终于忍不住蜷缩在那个人的怀抱里,憋闷得快要窒息也没有放手。 时佩终于抵挡不住睡眠的侵袭,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睡过去,还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时衡,时衡。” 是在叫谁? 他从迷茫之中睁开眼,旁边的人蝶翼般的睫微微颤动,嘴角向上翘着,似乎在做一个美梦。他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把视线移到落雨的窗,不知道是窗外的白光还是睡梦中无意识流出的泪水令他眼眶胀痛。 对了,他不再是楚衡,他是时衡,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失去。 他们回家之后就去改了名字。时佩发现哥哥变得愈发沉默,沉默地望着车窗外,沉默地签下名字,发现第一笔是横,又擦去重写。他坐在车的后座上轻拍他的手背,时衡没有躲闪,也没有抽回手。 尽管他感觉到了哥哥的抗拒,但不愿去想,只偷偷默念,一个时佩,一个时衡。多么般配的名字。 新的学校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毕竟已经高三,几乎每个同学都整天伏在桌子上,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教室里连下课都安静,大家不是忙着补觉就是狂刷试卷。当然也没有新同学的自我介绍和热火朝天的社交场面,他们只是被草草安排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像住在一个秘密的、只属于彼此的小空间。 时衡也埋头于书卷之中,企图让单词和公式填满大脑,驱散自己对于时佩的种种猜测。他常常失眠,又不敢惊动时佩,就打着小小的电筒埋在被子里复习写满知识点的纸条。 不然,就忍忍,再忍忍。之前也许是真的是自己错了,时佩本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因而所谓的“背叛”,他没办法接受。 考上大学,时佩怎么能不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呢?他总有一天会玩腻的,然后自觉地纠正这段错误的关系。只要高考之后好好谈谈... 他自欺欺人地用那句话来说服自己——毕竟他说了喜欢我。 可是偶尔闲下来,可以做爱的时候,时衡无法开口说不。躯干不受大脑控制,心跳加速海绵体膨胀,听到他的喘息声就会神智不清。他机械地一前一后动着,时佩的腰肢好似浮在海浪上的小船一样摇晃,脖颈向后仰出美妙的弧度,挺拔的旗杆上扬起白帆,驶入冰冷的海洋里。 一场强奸,如果被迫的一方以默许的方式同意,是不是就真的可以称作合奸?如果自己也获得了快乐,能否再次谴责时佩?如果被他抚摸就能勃起,如果习惯了他的吻,那每一次进入究竟是被什么情感驱动着? 因而时衡情愿是被插入的一方——这样他就可以合理地恨时佩。然而现在,时佩紧抱着他,温柔地迎合着自己的抽插,微弱的呻吟像浪花拍打船舷。他被撩拨得理智全失,竟无法把罪责全都归咎于那个着魔一般迷恋自己身体的人。 他和时佩一样有罪。 做不出来。还是做不出来。 在高三沉闷的氛围中,时衡的紧张和焦虑日渐累积。起先遇到难题时是抠桌子边沿,接着开始咬嘴唇直到出血,最后终于发展到一种近似变态的苛刻。那天他顾不得时佩还在旁边,看着试卷上的叉就重重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面颊上立即出现清晰的指印。 “你在干什么?” 时佩惊惧地跳起来。 哥哥脆弱的样子一开始令时佩心动,而现在他不知为何越来越慌张。他试图用平静的表象掩盖内心的那点后悔,努力说服自己那些惩罚是必要的。 如果再温柔些,时衡也许就可以忘记一些不快乐的事情,他想。可是现在看起来他努力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时佩此刻忍不住联想起高考之前经常会有的新闻:某某中学的学生压力过大跳楼,即使现场被黄色的警戒线拦住,也能模糊看到血迹在地上显现的人形轮廓。他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时佩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安抚,他攥住时衡的手,小心贴近他的脸,用嘴唇笨拙地摩挲着那道指印,还是忍不住撬开时衡的唇瓣,逐渐深入,与他唇舌交缠。 时佩闲暇时发展出了一个爱好——在网上比照自己和哥哥的的星座,面相,做着杂七杂八的测试题。当然他只相信那些匹配度高的,然后截图存到相册里。其中一张截图就是在说,接吻的时候,判断对方爱不爱自己,要看那个人是不是闭上眼睛。 他悄悄睁开眼睛看,哥哥确实是闭上眼睛的。但那神色似乎不是享受——他的眉头紧紧皱着,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抹平。那我可不管,时佩有点侥幸地想,反正网上又没说要观察表情。 “你这样我好害怕。”时佩低声说,“是不是太焦虑了?” 时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没事。接着写作业吧。”他看看表,“今天可不可以不做?已经很晚了。” 时佩感觉自己的脾气变好了许多,之前他绝不会容许这样的要求,而现在反正日子还长。他们要像普通情侣一样恋爱。 好吧,不做就不做。 “但是要抱一会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脸埋在时衡的颈间嗅闻,又恶作剧一样用舌尖舔一下,感受到那身体的轻微颤抖,感觉整个人都平静下来,鼻腔里充盈着清新的气息。是喜欢的人的味道。 从入学到寒假,时衡甚至没有认全他们班里同学的脸和名字。他的身边似乎只剩下时佩,直到新年伊始,空荡荡的房子里还是只有两个人——这个家庭父母的存在感可谓薄弱,从来都以零用钱的数字体现,辅以短信里的亲密称呼。 不过时佩在监护人年复一年的缺席里显然没有学会如何以传统方式郑重迎接新年的到来,唯一确定的庆祝仪式只有性爱这一个选项。除夕那晚时衡破天荒地没有戴安全套,因为时佩不许,他迷信地认为体液的交换是专属于二人的某种习俗,在新年第一天他想要哥哥的所有。 他们面对面地拥抱,吻和律动都温柔而缠绵。时佩的性器蹭着时衡的小腹,留下黏腻的水渍,在毫不抑制的声音中,他的精液溅到时衡身上,而时衡射进他的身体里。 忽然远处的夜色里绽放出光点,是有人在放烟花。 “你看,”时佩用虎牙轻轻碾磨着时衡的耳垂,“好漂亮。”又说,“哥,新年快乐。” 时衡的视线慢慢转过去,而他望着时衡的侧脸,微微笑起来。瞳孔中映出焰火的倒影,一闪一闪,像是璀璨夺目的、即将燃尽的流星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