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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穆承雨晓得自己睡了很长一段时间,迷迷糊糊之间,好像一直有什麽东西在阻饶他清醒过来。

    当他终於有力气睁开双眼时,才发现自己正待在一间独立的重症病房里。

    首当其冲的感觉不是疼,而是毫无任何感觉。

    他就像是全身上下都被灌满了麻药与吗啡,连要自主抬起一根指头都很费力,然而他却在沉寂数十秒之後,忽然激动得抬起手臂,努力得摸上自己的腹部。

    这麽一动,他身上的管路哗啦啦得全扯动在一块,立刻惊动了整个病房。

    邱成鸢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几乎不顾形象,跑到了穆承雨的床榻前,他正要去握住小雨的手,却发现对方带着婚戒的左手,正执着得停在平坦的小腹上。

    穆承雨脸庞消瘦,病弱而更显绝美,浅棕色的瞳孔却难得显露出倔强的神色,他仍是坚持得摸着自己的腹部,哑着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唇语道:「孩子呢?」

    邱成鸢刹那动容,他格外温柔又纵容得握住穆承雨的手,两人一起抚上了怀宝宝的位子,像是怕吵醒了他,邱成鸢轻声细语得答道:「还在呢,没伤着,你放心。」

    穆承雨点点头,有些脱力得垂下头,看似非常平静得接受了邱成鸢的哄慰。

    他静悄悄得盯着自己的小腹看了一会儿,病房里没有人敢发出别的声响,直到穆承雨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泪珠从承雨的眼眶下滑落,无声无息得滴在纯白的床单上,只留下涟漪般的印渍,敲击在心疼他的人的心尖上,彷佛被剥成了瓣。

    邱成鸢不忍心见承雨伤心,伤心到彷佛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掏空了,他稍稍退开了空间,示意医生赶紧替穆承雨检查身体状况,他则站在不远处,沉默得守着残破的小雨。

    穆承雨拥有既有的血液问题,以及免疫系统方面的疾病,平时若是没有受伤的时候还好,一旦受了严重的外伤,随时都有可能致命。

    他现在几乎是待在医疗舱等级的医疗设备下,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的生理数据,而且几乎是缺什麽,便立刻直接从外部给予对应的治疗,即便清醒了,也算不上真正意义的脱离险境。

    光是大量失血事件,就几乎丢去了承雨半条命,好在子弹是卡在右胸腔下部,没有直接伤害到重要的器官,所以幸运得保住了一条性命。

    子弹的轨迹经过分析後,原本瞄准的是白杉城的要害位置,因为穆承雨及时将白杉城推离子弹瞄准的范围,再加上子弹的威力全部都由穆承雨作了分担,白杉城毫发无伤。

    只不过现今精良的枪炮子弹,军事等级的都具有一定的精神毒性,精神力越高的个体,体现的反应尤为剧烈,不幸的是,这没射入穆承雨体内的子弹,就具有高度的精神毒性。

    专家医师们讨论後,不得已使用了高剂量的镇定麻醉剂来阻断痛觉,以及稳定穆承雨的精神领域。

    也因此穆承雨昏迷了小半个月的时间,醒来後也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并不多。

    差不多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穆承雨才彻底脱离了险境,并搬回了邱府疗养。

    而这一个月内,也发生了许多事。

    国庆宴上的恐怖暗杀攻击事件,当天就抓到了犯人,犯人自杀未果,遭捕之後全程保持缄默,在严刑逼供之下,才阴阳怪气得抖出他憎恶白家的人,他要复仇,白岩画的後代一个都别想逃。

    白杉城遭遇暗杀的事件,被传诵出了无数个版本:有的人说是因为白大少大动作打击毒品链,迫害到了既得利益者的财道,才惹来杀生之祸;亦有很大的声音,提起了白大少的父亲,当年任职国安部长的白岩画先生,就是遭人暗杀身亡,给予了隆重的国葬,却无人知晓实际发生的真相。

    更有一小部分的阴谋论表示:是白杉城的对立政敌,假托非法组织策动的攻击事件,而这政敌就明里暗地针对的是,软性反对的邱成鸢。

    然而,最必要严正整顿的是政府的维安体系,居然短短半年之内出现了两大严重纰漏,并造成人员伤亡,反侦察系统部门甚至被查封了一个月,进行清查盘问以及彻底消毒,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抓到已然渗入体系内的犯罪者。

    燕京,邱府官邸。

    邱成鸢拒绝了所有来探望穆承雨的人,甚至连邱彩莹以及邱凯御都不得见上穆承雨一面,除了绝对保护穆承雨的身分隐私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穆承雨正处於命悬一线的危境当中。

    并不是他的生命徵象有多危急,又或是处於低指标的昏迷指数,而是他数年来小心翼翼使用Omega安定剂来维持的免疫机能恒定,以及稳定的基因转译功能,却因为这次重伤,迎来了随时可能崩坏的临界点。

    穆承雨在医院里熬过最危险的伤後观察期,回到家後,却赫然发现Omega安定剂的治疗效果已经无效了。

    上一世末期的病症,逐渐开始蚕食鲸吞他的健康细胞,低烧,咳血,不明原因的剧烈疼痛,都在药效逐渐失能之後开始一一体现,甚至有反噬的迹象——恶化更为迅速而剧烈。

    穆承雨虚弱的连用哭泣抒发难受都没有力气,他趟在被褥里,对着那博士默默得掉眼泪,低声得央求他,千万要保住他肚子里的孩子,他绝对会为了他努力得活下去。

    听的年纪一大把,早已见惯医伦无常的那浊莲,都难受的说不出话来,更别说一直站在一旁的邱成鸢。

    穆承雨见那浊莲博士迟迟没有答应他,他只能转过头来去求邱成鸢:「您答应我他会好好的,不是吗,我会好好保护他的,求求您,不要伤害他……成鸢,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不想失去他……」

    「小雨,我是孩子的父亲。」邱成鸢低沉而稳重得不断反覆承诺,道:「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跟宝宝的。」

    邱成鸢仔细得亲吻着穆承雨脸颊上的泪痕,并释放着焦糖般带着苦味的信息素,安抚着精神状态凌弱的穆承雨。

    这跟小雨中弹的精神遗毒也有关联,邱成鸢的心痛难以言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健康每况愈下。

    穆承雨哭得累了,便窝在邱成鸢的怀里睡了,又连续几日使用了高浓度的Omega安定剂,穆承雨的精神状况才降回了比较稳定的状态。

    等大部分的精神遗毒,经过清创逐渐排遗後,穆承雨才变得较为清醒,也对自己作过的行为,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见到邱成鸢因为连日来陪伴他,而明显疲劳过度的脸庞,觉得非常内疚……分明是他自己选择要去挡下那颗子弹的,他是知道邱成鸢肯定会非常难过的。

    夜晚时,穆承雨安静得窝在邱成鸢的怀里,可能是穆承雨难得今天身体状态比较好,邱成鸢欣慰得抱着他柔情得说了许多话,就疲倦得搂着他先睡着了。

    穆承雨环抱着自己的肚子,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克制精神遗毒所造成的不安全感,邱成鸢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了,他无伦如何都得让邱大人睡一晚好觉。

    穆承雨其实是知道自己在中弹之後,精神力常常陷入失控的危境,那博士说他已经复原很快了,那颗子弹是专门对抗高精神力的Alpha个体,远远超过一个正常Beta能够承受的范围。

    然而撑过精神煎熬只是第一步,穆承雨接下来面临的,是他的再生修复功能,以及免疫系统的溃堤——且不说未来任何一根针刺的小伤,都可能造成穆承雨全身性的血液感染,光是这次埋在他右胸口下的枪伤,都还没有完全癒合,甚至有不会癒合的初症。

    本来这种情况是应该住进无菌室观察,但那博士很担忧他如果一旦待进无菌室後,很可能再也走不出无菌的环境了,这样更是几乎宣告了他的绝症。

    避开邱大人的时候,穆承雨很清醒也很现实得询问过那博士,他还有没有机会。

    那博士深知他的心智坚韧,精神力领域强大,并非凡人,便也不打算瞒他:「不知道,没有枪伤的话,或许还能撑个几年,但现在,我不敢跟你说还有多久。」

    穆承雨平静一笑,褪去了所有的装饰,那是一个纯善又带着惨然的浅浅微笑:「邱大人肯定很难过,我不希望让他难过。」

    邱成鸢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才发现自己昨夜居然和衣直接睡在了床上,他低头一看,就看到承雨安静的睡容,胸口微微的起伏,浅而匀称的呼吸吐露在他的胸膛上。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理性上告诉他必须得起床为今日的一场军事联合会议作准备,但他却有些舍不得离开床上的人儿,好不容易病情看上去比较稳定下来的小雨。

    说实话,以前邱彩莹的生母,也是因为先天基因疾病在产後就匆匆过世,邱成鸢却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事情,他跟那个Omega本来就没有什麽感情,他在乎的,只有彩莹是不是健康得被生下来。

    然而有了小雨之後,他才知道何谓身为丈夫的无助,他的小雨原来如此的脆弱,小雨所承受的这些疼痛与苦楚,即便是放大一百倍,加诸在他身上由他来承受,对他一个Alpha来说都不是问题,然而现实就是他却连百分之一的痛苦,都不能帮小雨来分胆。

    他垂下头,想再给予小雨一个充满巧克力甜味的轻吻,却赫然发现那张平静的睡颜,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彷佛蕴含着盈盈秋水,漫漫笑意。

    「宝宝,醒了?」邱成鸢顺势吻了一下承雨的额头,怕惊扰了刚睡醒的爱人,他用气音温柔道:「身子疼不疼?」

    穆承雨摇摇头,拉着邱成鸢的掌心,来到了他的腹部上,隔着两人相握的体温,穆承雨压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靥,软糯道:「宝宝在这里。」

    邱成鸢心底软的一蹋糊涂,他暗叹了一口气,将穆承雨圈进怀里,低柔得同他温存谈话:「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就带着宝宝一起到南郡的梨山上散步好不好,那里有一栋凝哥的别墅,等天气再暖一些,山樱花都开了。」

    穆承雨忽然笑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孔因为这一笑,带出了健康的红晕,道:「山樱花的花语,是向你微笑,邱大人,前面我掉的眼泪都不作数,从今天起,我都不会再哭的,这样可以吗?」

    邱成鸢望着他氤氲期盼的双眼,久久不语。

    最终执起了他的手,在手背上实施了一个最标准又绅士的吻手礼,深情道:「你已经是我的夫人,整个邱府中最有实权的人物,想要什麽,都不必再询问别人,就连我,也随时供你差遣,你想要什麽,我都为你做到。」

    穆承雨眉眼弯弯,笑意如同烛火般,暧暧生光。

    邱成鸢怎麽会听不懂承雨的潜台词。

    ——「我笑,你也笑;我不哭,你也不哭。」

    邱海凝来到邱成鸢的官邸时,整个眼眶都是红的,他的丈夫藤楚曦一直牢牢得扶着他的肩膀,才不至於让他软脚的走不动路。

    邱成鸢并没有出来迎他,这栋屋子的男主人,一直待在主卧房里的床前,寸步不移,他握着床上病人的手心,整间卧室充满着焦苦的巧克力味,宛如拨放着电影中最哀伤又浪漫的一慕。

    邱海凝只不过看到床上人儿的一角,就扑簌簌得掉下了眼泪,他身为大贵族继承人的人生已经度过了几十个年头,除了最後一次流产的时候,他伤心欲绝得哭泣过,这还是他近十年来最伤感的时候。

    邱成鸢看上去很平静,然而满屋子沉重又钝挫的信息素,却已经彰示了他如今的心理状态。

    「凝哥。」邱成鸢低沉得诉说道:「承雨已经三天没有醒过来了。」

    藤楚曦闻言,也皱起眉头,正想着怎麽医生都不在身边,怎麽都不叫医生进来?下一秒才顿悟,医生早就已经叫完了。

    而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方才他跟海凝在进门之前,一直杵在邱府大门外头的陌生男人是谁。

    邱海凝静悄悄得走到了床榻边,看清了承雨宛如熟睡的面容,仔细查看得话,能够看到他细微的呼吸起伏,除却鼻子底下提供氧气的运输管,以及手臂上的静脉输液,穆承雨完完全全就像是个太困倦而贪睡的美人。

    然而邱海凝再凑近一些,再看仔细一点,就会发现承雨的嘴唇毫无血色,有微微紫钳的前兆,白皙的肌肤上也透着隐隐约约青紫的斑点,那是凝血功能严重到一定程度後会并发的症状。

    邱海凝抹了抹湿溽溽的脸庞,低头凑到了穆承雨的睡颜前,他不愿意在伤透了心的邱成鸢面前去触碰到小雨,又极度想要亲近他,最终折衷得落下了一个亲吻在承雨的枕边,低声呢喃道:「小雨,你婚礼上想要的羊跟天鹅我都已经在庄园里帮你养好了,你什麽时候想来,凝哥都等你。」

    藤楚曦安静得带着精神有些虚脱的邱海凝,离开了气氛凝重的主卧房,等走出了二楼的起居室,他观察了一下邱海凝的情绪,才小心翼翼得开了口:「海凝,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你有看到门口那位……」

    「我当然有看到他。」邱海凝的脸庞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清明与肃穆,他又遥望了楼上一眼,笃定道:「成鸢会让他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