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六

    穆承雨当晚回到酒店，酒店的经理立刻通知他有东西需要限时签收，穆承雨回到房间之後，一打开门，就看到一片盛开的毛木兰花。

    邱大人不晓得用了什麽方法，将整株活生生的毛木兰寄送到了穆承雨的面前，还附赠了一只精装的香槟酒，淡粉的酒液颜色就跟毛木兰花瓣一模一样，标签纸烫上了一行金字：A　Noble　Soul。

    穆承雨也不晓得此时心底的感受究竟为何，邱成鸢实在是对他太用心了，超过了他所有的预期以及规划。

    他们一开始相识的时候，其实并不是这种关系。

    穆承雨记得那时候，邱成鸢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非常遥远的人物，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邱大人的办公室，穆承雨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刹那，甚至不晓得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菁英男子究竟是谁。

    那时正逢他争取中研院生的面试失利，一旦失败，又得回去白杉城的掌控之下，正是非常沮丧的时候，准备离开之际，没想到面试官特别走出来叫住了他，身边还跟了一位西装打扮的陌生男人。

    原本不假辞色的面试官，居然非常客气得将穆承雨介绍给了身边的男人，对方也开门见山得表明身分，是国务大卿的政务秘书官，姓何，并直言他的长官想要亲自见穆承雨一面，请他拨冗。

    穆承雨被引领进入了国务院内的办公大楼，穆承雨只记得里头结构非常复杂，到处都是走廊与阶梯横纵交错，他晓得自己非常的紧张，不过因为也没有其他退路了，总归是一次冒险的机会。

    国务院私人办公室的格局很制式，一进去就是标配的秘书室，秘书小姐笑容雅致得同何副官点头致意，便引领他们走进会客书房。

    穆承雨立刻看到一位军装笔挺的青年，竖立在书房紧闭的门扉之前，直到秘书小姐请示长官有访客得到允准之後，护卫兵才让出一条通道让他们进去。

    邱成鸢是一个容貌非常俊美的男士，这就是穆承雨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太符合先入为主对於政府高官的观念，他的外貌与气质没有任何一丝瑕疵与破绽，神情优雅而冷淡，给人一种冷酷无私的形象，说话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客气，斯文有礼。

    穆承雨自我介绍完，邱成鸢开门见山问他一句话：「你有什麽专长？」

    穆承雨简单得说明了自己在技术层面的编程专业，以及运用在企业财报上实务分析经验。

    但邱成鸢对这些答案不感兴趣，他看了眼手上的资料，淡淡道：「你申请的是中研院的资讯组类别，并没有录取，证明有比你更优秀的人才，你还有其他的专长吗？」

    穆承雨迟疑了一下，嘴唇微张，却犹豫得看着周围的其他人。

    「你们都先出去。」邱成鸢淡淡得下令道。

    何副官愣了一下，随即道：「大人，这会不会不妥当……」

    「无妨。」邱成鸢此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穆承雨注意到他非常高挑，身材也是匀称而富有力量，他後来才知道邱成鸢以前是练过西洋剑的好手，何副官自然是担心让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跟长官独处会有隐忧，但显然邱成鸢直接用现实的条件告诉他，一个纤瘦的Beta男子并不成问题。

    待所有人都退出书房，邱成鸢踱到了书桌前，对着穆承雨居高临下道：「请说。」

    穆承雨暗自一咬牙，豁出去道：「不瞒您说，我的兴趣是研究入侵其他程式与系统。」

    「喔？」邱成鸢轻哂：「你很厉害？」

    穆承雨噤声不语。

    邱成鸢也不以为意，他随意得巡视了书房一圈，道：「你就试试看，入侵这里的内网。」他朝穆承雨微微一笑，颇温和的模样：「不限时，就用你手上的通讯器。」

    莫约半个小时後，会客书房内的警报器突然铃声大响，站在外头的何副官及护兵首当其冲得破门而入，就看到自动灭火系统正从天花板不断得洒水。

    而他们家的长官大人再尊贵，也被淋成了落汤鸡，何副官气急着要找到那个来路不明的Beta小子算帐，才赫然发现邱大人正用外套将那个Beta护在了怀里，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洒水。

    那是穆承雨第一次贴身闻到了邱成鸢身上的暗香，是带着一点焦苦味的松子香，那并不是他的信息素的味道，但却几乎代表了邱成鸢。

    那次会面之後，穆承雨特意去打探了一些邱大人的资讯，就是一张非常完美的成绩单，出身历史悠久的巍城大贵族，名牌学历，法学博士，曾担任过邦联中央司法部长，行事作风雷厉风行，铁面无私，是官场上大刀阔斧的狠角色。

    在私人生活方面，出乎穆承雨意料，邱大人似乎是个颇为风流的男子，他未婚，育有一女，当时的女伴是一位长相极美艳的国际级巨星，然而他公私分明，私德无踰，从未因私出岔而落人口舌，媒体形象还是非常正面。

    一直到後来邱成鸢任命他做技术官，并送他出国深造，再到他组织了反侦察系统的研究专案，他跟邱大人一直维持着良好的上下属关系，一直相安无事了好几年，他们两人见面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只是每当国外放节日假的时候，邱成鸢几乎都会拨空飞来见他。

    穆承雨对邱成鸢一直以来都非常恭敬，不仅在口头称呼上使用敬语，他总是态度谦卑得把自己摆在一个下属的位置，并没有因为邱成鸢的青眼有加便失去分寸。

    一方面是因为邱成鸢对他来说就是长辈，不仅是年龄上，更多的是阅历层面；另一方面，邱大人无条件提供给他能够与白家彻底划清界线的庇护。

    而邱成鸢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温和，除了在谈论公务的时候会比较严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很有亲和力的，却也不会让人感觉到过分亲昵。

    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穆承雨也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时间，等到穆承雨意识到邱成鸢与他的关系已经不像他想像中的单纯时，邱大人早已经渗透进入他的生活，主掌了他许多的决定，穆承雨却完全没有任何拒绝或是反抗的能力与理由。

    他们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如履薄冰的钢索上，邱大人对他的侵略，被包覆在一层势在必得的装饰之下，穆承雨过得更加谨慎，更加恭敬，他一点都不希望他跟邱大人有超越伯乐识马的情谊，他不想要那种更复杂，更暧昧，更难以理清的感情纠缠。

    但显然邱成鸢并不是这麽想的。

    穆承雨毕业之後，邱成鸢就不再收敛对他的攻势，他就像一个完全掌握棋局的决策者，穆承雨的一举一动都再逃不出他的指画与纵容，他就像只狡猾又老练的狐狸，玩味而富有耐性得品尝着穆承雨的忐忑，与傻气而自以为是的坚守底线。

    可笑的是，穆承雨当初还以为自己卖给邱成鸢的是才干，他的技术，以及反侦察系统的企划，他还仗着几分底气，认为邱成鸢给予他的庇护跟帮助其实是有条件的，不论邱成鸢在公事上有任何苛刻的任务需要他达成，他都会尽其所能全力以赴，无怨无悔。

    然而事实上，邱成鸢就是无条件得给予了他庇护，他如果坚持要穆承雨用他想要的模式来偿还，穆承雨是没有任何拒绝或是反抗的能力的。

    逃出了白家，却又被邱家囊括入手，穆承雨才明白，这就是贵族圈做事情的方式，谁有权力谁说话。

    他的技术或是才能，或是後来让邱成鸢入主安情局的反侦察系统，都不是能够让邱成鸢入眼的东西，或许打从最一开始，邱成鸢看上的，就是他这一身肤浅的外在条件而已。

    这不免让穆承雨感到非常挫折，他倾尽所能付出的努力，邱成鸢却仍旧想要的是他肉体上的陪伴，穆承雨从未觉得自己的外貌有多好，再对比那些跟邱成鸢传过绯闻的名媛名伶，穆承雨实在不能理解邱成鸢为什麽会对自己产生兴趣。

    表面上，他还是对邱成鸢非常恭顺，甚至连邱凯御都没有察觉他的小叔跟穆承雨之间的异状，反侦察系统的开发进入轨道之後，穆承雨早有想要退出计画的念头，一来是他只想做单纯的技术工作，并不想进入安情局做官，二来是他想换一份工作，不想再接触反侦察系统的核心事务，也藉此希望能跟邱成鸢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直到那件事情发生。

    在一个醉酒的夜晚，他们发生了关系。

    在这场半是意外，半是强迫的情事当中，穆承雨知道自己是妥协的，如果不让邱成鸢这种身分的男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邱大人是不可能放他走的。

    醉酒的关系，穆承雨的记忆支离破碎，被弄得一蹋糊涂，隔日清醒过後，穆承雨只觉得浑身疲惫异常又空荡荡的，他好像拼命得做了许多事，到头来却又什麽都没有得到。

    一朝发生了关系，他跟邱成鸢之间的关系瞬间逆位，邱成鸢对他的态度丕变，并不再掩饰他的温情与蜜意，穆承雨也没有再踌躇不决，他简明扼要得向邱成鸢表明自己要离开。

    邱成鸢却丢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是：邱家把他收继为养子，以後穆承雨对外的身分就是邱家的少爷；另一个选择是：只要穆承雨肯点头，邱成鸢就把他娶进门作官夫人，不管哪一种，总归是要让他入邱家的族谱。

    穆承雨两个都没有选，直接逃跑了，也幸亏邱大人对他足够有风度，任他跑了三年也都未置一词。

    不仅未置一词，还对他保持一样的情意。

    或许，这里就是他这一世的终点了。

    穆承雨摘下一朵毛木兰花，并拿起一只酒店的玻璃杯，斟满一整杯粉色的花香槟，他将毛木兰花清洗乾净，并放入酒杯让花朵漂浮在酒液上，拍下一张照片传给了千里之外公差的邱大人。

    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