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爱我一些吧,这样无论你以后娶谁,都不会比得过一个死人的
火,好大的火。 灼热的浓烟一股股地袭来,空气都因为高温而扭曲起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傅辛夷缩在床的角落,小脸被蒸得通红,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使劲地掐着大腿,努力睁大眼睛,用疼痛来刺激自己不要睡过去。 他不想死,至少不要死在睡梦里。 周围大概已经没有活人了。柳氏吊死在梁上,尸体现在还在晃悠,火舌已经卷上了她的裙角。其他的女人刚才不断地试着逃出去,但是火太大了,而她们的身体又太弱了,根本没有办法冲出房门,反而让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或者是被浓烟呛得晕了过去,然后再被熊熊的火焰吞噬。 到最后反而是一动不动缩在床上的傅辛夷没事。 但很快怕是也要有事了。 火势太大,房间里都是劈里啪啦木头被烧裂的声音,屋顶被烧得摇摇欲坠,怕是再有一会,大梁就会断裂开来,让整间屋子都塌掉。 “咳咳咳!”空气越来越稀薄,他也快要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无论再怎样拧自己,都无法克制眼皮慢慢地往下沉。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冲进了火场! 傅辛夷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张开嘴,想要大喊,告诉他“这里还有个人”!可他的嗓子里只能发出低哑含糊的哼声,小手无力地揪紧身上的衣物。 闯进房间的男人连续翻起几个倒在地上的女人,探了探她们的鼻息,然后又松开手,最后他才搜索到了床上。 那只手握住他肩头的一瞬间,就好像是天神降临,世间万物都要为他让开道路,哪怕是厉火也不例外。 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傅辛夷已经有些记不住了。在药物的作用下,他克制不住地闭上眼睛,唯一有印象的是,睡过去之前,轻柔地碰了碰他的脸颊的那只手。 宽厚而温暖。 傅辛夷睁开眼睛,轻轻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铺,仍然产生了一阵恍惚。 那天醒来后,他吓坏了。他躺在一张柔软至极的床上,身上盖着的被子像是天上的云朵,温暖干燥,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把他包裹在当中。几年前他也曾睡过这样的床,但自从进了冷宫,他就再也没有盖过被子。 他近乎是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害怕自己身上的灰弄脏了锦被,动作大得直接惊醒了在一旁守着的宫女。 她伸出手想要抱起这个小殿下,他却惊恐地退到床脚,蜷缩成一团,瘦削的脊背瑟瑟颤抖。 所有过往的记忆都被勾动出来,一张张模糊的脸围着骂他,“怪物!”、“婊子的孩子!”、“小贱人”…… 进了冷宫以后,那些原本对他好的宫女姐姐一下子都变了。她们以前总是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夸“十皇子真厉害”,可现在那一张张美丽的脸庞却变得狰狞邪恶起来。她们掐他,打他,还不给他饭吃。只要有一点不顺心的事,她们就会把他当成出气筒。 为什么,为什么刚被从火里救出来就又要挨打!谁来救救他!他已经很乖了,还要他做什么! 那个宫女试探地把手伸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头,他却一下子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碰他!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扭动挣扎起来,像是有人狠狠地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喘不上气, 可没有意料之中的拳打脚踢。 周围安静极了,他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一个巴掌落下来。 他不再喊叫,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有什么东西伸了过来,他打了个冷颤,可出现在眼里的却是一只干净的手掌。 那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掌上有着一些茧子,却不粗糙,显然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略往上便是骨节分明的手腕,看起来就充满了力量。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悄悄地把脸从胳膊间抬起一点点,然后一下子睁大了眼——是那个把他救出来的男人。 男人说,他是他的皇叔,是他父皇的弟弟。 他抱了他。他给他洗了澡。晚上他还抱着他,哄他睡觉。 傅辛夷第一次和一个长辈一起睡觉,他把脸埋在皇叔的怀里,细瘦的手指轻轻拽着他的衣襟,这样只要他稍有动作,他立刻就会感受到。 他害怕他会突然离开。 皇叔并没有阻止他的小动作,他对他有着好像无限的包容,有力的胳膊搂着他,把他圈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打,安抚地摇晃着身体,低低地在他的耳边哄,让他很快就觉得睡意上涌,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这个怀抱过于温暖了,好像只要在这个人的怀里,就能免受风雨的侵扰,不用惧怕任何事情。 他迷迷糊糊地想:我愿意为这个怀抱付出所有的东西,哪怕是生命。 傅辛夷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比皇叔更好的人了。他肮脏破烂的旧袍子被换成了干净整齐的新衣,他能吃饱饭还不用再洗衣服,他还躺到了柔软的床铺上。 但不止这些,还不止这些。 皇叔会和他一起吃饭,会给他洗澡穿衣,会握着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写字,还会给他送各种小玩意,只为哄他笑一笑。 小孩子最为敏感,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能感受出来。 那抚过发顶的手,那温和的笑,不会是假的。 于是当摄政王蹲在他面前时,他告诉自己,他能为皇叔做任何事情。皇叔让他读书,他便读书,皇叔让他习武,他便习武。 皇叔让他成为皇帝,那就当皇帝吧。 登基大典时,他被年长于他的男人牵着手,一步步走上大殿,坐到至高无上的座位上接受众人的朝拜。 可他只看向那个站在百官之首的男人。 他今日穿着朝服,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起,戴上了玉冠,眉眼疏离冷静,就好像高悬天上的月亮,皎洁流芳,遥远而不可碰。 傅辛夷恍惚了一瞬,抬起手,道:“众爱卿平身。” 傅谨严便撩起袍子,随着百官一同起身,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投来。 他坐直了身体,挺直的脊梁也成为了这个王朝的脊梁。 太阳升起又落下,年少的仰慕是什么时候变了味道?傅辛夷早已记不清了,等意识到的时候,那些感情已如同汹汹的洪水,在心里泛滥成灾。 春日时,玉兰花又开了。傅辛夷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别名辛夷的花,但是皇叔喜欢,于是花开时他便会差人折几支,插到花瓶里,放进御书房。 他来的时候,傅谨严刚和几位将军议完事,正在闲聊。他们以前都是傅谨严的部下,说话便格外随意些。 军中将士声音洪亮:“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娶妻生子?京城里的谣言都在传呢。”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房外候着的小太监看见他到,连忙要通报,却被他拦下了。 “哦?在传什么?” “在传殿下你不行啊!哈哈哈哈真是瞎说八道,我们谁不知道殿下有多猛,夜御八女,猛着呢!” 傅谨严轻斥一句:“瞎说什么。” “是是、我瞎说!当时是匈奴献上八个美女讨殿下欢心,谁不知道殿下不近女色,这碰一鼻子灰不是活该嘛!” 之后又是一通瞎扯。 傅辛夷抱着花瓶站在门口,心里好像揪着一般疼,满脑子都是“娶妻生子”四个字。眼前一时浮现出傅谨严严肃的脸,一时又是他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慢慢走在月光下。 是啊,他总是要成亲的,他会娶一个匹配他身份的美娇娘,他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那时,他对他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傅辛夷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笑。 他走进房里,笑着道了句“皇叔”,几位将军便识相地告退了。 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傅谨严脸上浮现些许疲倦。看着皇叔皱紧的眉头,他便知道他又在为军饷烦恼。 他一时没开口,静静地把花瓶放到桌案上,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摄政王看过来的时候,每朵花都能是花枝招展的。 “怎么亲自来做这种事。”傅谨严过了会才看向他,捏了捏眉头,让自己的脸色不要那么僵。 “花开得正好,我想皇叔喜欢,就在御花园折了几支带过来。”他笑一笑,拨弄了一下花枝,“香的很呢。” “嗯。你有心了。”傅谨严道。 “皇叔。” “嗯?” 他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笑脸盈盈地道:“我刚才听到皇叔说打算娶妻?” 傅谨严的手顿了顿,过了会才道:“没有的事,他们说着玩呢。”他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道:“等还政给你之后再考虑。” 傅辛夷抿起了嘴唇,一瞬间难受得喉头都哽住了。皇叔竟然以为他在怀疑他有不轨之心!他看着他的脸庞,有些迷茫地觉得自己和他好像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让他无论怎样做都无法再靠近到他身边。 他突然不想再做那个乖小孩了,他想要拥有傅谨严,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之后发生的一切比梦还不真实,亲吻到皇叔的嘴唇的时候,傅辛夷克制不住地颤抖,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描摹他俊朗的面容。 然后一切便失控了。 摄政王并没有吃下他的药,却仍然狠狠地占有了他,醒来后告诉他,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还是叔侄,是至亲至远的君臣。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怎么能在亲吻过后、拥抱过后、欢好过后,还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怎么可以?! 原本还能勉强压制的邪念突然就蓬勃生长起来,傅辛夷人生第一次反抗摄政王的决定。 他不想再站在皇叔的身后,用痴痴的目光遥望着他,不想看到他去牵别人的手,和另一个人上床做爱,他也不想再被当成他的子侄,他想要站到他身边,成为他唯一的爱人。 他做出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想要得到他的一瞥。 也确实得到了。 傅谨严或许也是喜欢他的吧。那天晚上他久违地抱着他沐浴,轻轻撩起水为他洗发,又一点点地用布巾擦干,然后抱着他入睡,嘴唇温柔地贴了贴他的额头。 许多年后,他终于又枕到了他的胸口,心跳声好像也同时震荡在他的胸膛里,让他觉得好像余生都没有了遗憾,他又有了莫大的勇气去面对一切事情。 时间如果停在这里就好了。 他一定不会再和皇叔吵架,不会做出让他伤心的事。他会乖的,他会做好一个皇帝的。 心口好疼啊,但是不要哭,傅辛夷,笑一笑,皇叔不喜欢你哭,所以不要喊疼,要笑。 他看见摄政王的脸上出现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慌乱,那一刻他竟然感到了窃喜,他是不是第一个让傅谨严露出这种神情的人。 那两三日的宠爱或许便是极限了,他们也许确实没有缘分,红线也并不是他强牵就能系上的。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想:不要为我难过,那不值得。 可他又畅快地想:再多爱我一些吧,这样无论你以后娶谁,都不会比得过一个死人的。 周围好黑。像是浸在深深的水里。 好像有人在耳边不停地说话,声音很朦胧,就像从遥远的现实中传来。 “傅辛夷,不要再睡了。你再睡,我就要生气了。” 不要,不要气。 “辛夷,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好。 “辛夷,今天下雪了,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你醒来,我就带你去看花。” “我不生你的气了。傅辛夷,辛夷,快点醒来吧。” 他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