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柴啸隔着玻璃窗,看着保温箱的佟念。 她看起来太小了,眼睛还没睁开,五官皱巴巴的,但眼缝细长。柴啸心想,等她眼睛睁开之后,说不定能看见像佟安一样漂亮灵动的大眼睛。 “来接小娃回家?” 柴啸听到谑意的声音,他转头一看,看见了身穿白袍的袁西蔚。 袁西蔚和苏莯青同龄,可长得一张齿白唇红的奶相,一笑还会露出大酒窝。他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穿着一身白大褂,总让他有种小少年穿着大人衣服的错觉。 “对,等会就去办手续。”佟念在保温箱已经呆了一小段时间,是时候该回家了。 袁西蔚把唇一弯,连眼睛都弯成两轮明月,他正要离开时,柴啸却喊住他。 “袁医生。” 袁西蔚把脚步停下。 可柴啸踌躇半天,话也没说出来。 “是有什么事吗?”袁西蔚问。 “他……”柴啸想起苏莯青的臂上被他咬出了血淋淋的齿痕,他从来都没发觉自己有这么狠的一面。 他假装随意地问,“最近在忙?” 袁西蔚挑眉地看他,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他病了。” “病了?”柴啸愣住。 袁西蔚踏着懒懒散散的脚步,“他病的时候真是欠人收拾。” 柴啸:“……” —— 他这话说得没错,苏父怀疑苏莯青是不是他上辈子的仇家,这辈子来复仇的。 小吴把他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有生病的迹象。 他身上有伤口不去处理,还带了点低烧。他药不想吃,医院不想去,连饭都得别人哄着吃。 “小少爷一向讨厌吃药,您是知道的,”老吴刚从楼梯下来,温声地道:“逼着他还会反着来。” 苏父忍不住吐槽,“我还真没看见别家有这样的儿子。” 老吴忍笑,“儿子是您养大的,脾气也是您惯的,忍着吧。” 老吴刚去了厨房,苏父就听见开门的声音。他转头一看,看见了苏若青。 苏若青面色疲惫,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了沙发上的苏父。 “爸,早。” 苏父都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他仔细观察他的面色,便问:“你最近没休息好?” 苏若青回道:“有点。” “厨房还有一份早餐,你先吃了。”苏父温声说。 苏若青摇头,他转头看着苏父,眸里突然带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苏父问。 苏若青滚动着喉咙,问:“爸,我是做错了吗?” 苏父一怔。 苏若青轻声说:“我这些年为了公司,我是不是会做错一些事?” 他为了公司可以利益联姻,可以不择手段,可没人告诉他这是错的。 “如果是错的,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苏若青看着他, “你从来不会批评我,也没有夸过我。” 苏父轻轻笑了下,“大青啊。” 这称呼是他从小的别名,可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他就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 他叹了一口气,“因为你做得非常好,只是你后来变得有点像当年的我,”苏父轻声说:“你应该还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早就把公司交给你,况且你非常有经商天分,你把公司做得越来越好,但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别变得和我一样。” 苏若青没有说话,他从十二岁开始学习他父亲交代给他的一切,他学得很尽力,白天上课,晚上过来学公司的业务,他那时候学得废寝忘食,就只是想要父亲对他的肯定和夸奖,直到现在,却变成了执念。 “你们这两兄弟,我对你最放心,你不像你那弟弟一样,老是惹我生气。”苏父笑道。 苏若青却一笑,“所以你才一直疏忽我。” 苏父把笑敛去,认真地说:“不是这样,我对你的爱不比你弟弟少。”他的眸底沉得深邃,像是明了无疑,“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一直都在按自己的方式去教育你们,我甚至想着你俩兄弟之间的矛盾就让你们自己解决。” 他就因为对他们兄弟从小的教育不一样,才会造就他们的性格完全的不同,但他们唯一一样的就是不会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也是他作为父亲的失败。 苏若青抿着嘴。 他父亲已经很久没这样剖心析肝地和他聊天。 “你把自己处在一个自以为很强大的位置,也不会把脆弱那一面坦露出来,但其实大青,你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成熟。” 苏若青别过脸。 “幼稚点没什么不好,只是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直把这个情绪带给你唯一的弟弟,”苏父洞悉一切,他轻笑,“你们是兄弟,作对也不可能作一辈子。” 苏若青的声音像被噎住了,“我……” “你那弟弟一生病就跟小时候一样,”苏父皱皱眉,似乎很无奈,“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怎么哄他?” 苏若青沉默了下,说:“我去看看他。” 他走到苏莯青的房间,看见他侧着身子地睡觉,双手还紧紧地抱着被子,脸上红彤彤的,还在发烧。 他看着周围,发现他床头柜的台灯还开了微灯,这灯光只照到床。 苏若青知道他惧黑,这是从他和母亲被绑架后得来的后遗症。 他动了动唇,突然轻喊了很久都没喊过的别名,“小青。” 他怨过苏莯青。 他明知道母亲的死和他没关系,他却曾怨他为什么让母亲陪他去商场。 他那时候想,如果那天不是去了商场,或许他们就不会被绑架。 他直到现在,对苏莯青还是存在复杂的感情,就像他心底有些不会消失的小石头,总是磨蹭着他。 他不是不爱这个弟弟,他只是掺杂了怨恨还有嫉妒。 他爸说他是对的,他以为自己很成熟,但其实一点都不成熟。 他羡慕也嫉妒他这个弟弟,为什么事情发生之后改变了这么多,他还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任性。 他是绑架案的受害者,所以所有人都迁就他,爱他。 他父亲过于伤心,便早早地把公司交予他的手上,也不知道只有十二岁的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他突然想起在上一次的见面,苏莯青问他:“你觉得这个导火线是五年前还是我们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的母亲过世了半年,在母亲去世之后,苏莯青因为恐惧黑暗去看了心理医生。苏父虽然伤心但他整天要去苏莯青的房间里,时时刻刻担心他半夜就哭醒过来。 他觉得自己像被遗漏在角落的陌生人,全部人都去紧张他的弟弟。 正因为他这样的心态,在心底埋藏了刺。他想,明明他和弟弟一样都失去了妈妈。 直到有一天,他父亲让他带着弟弟出去散散心,夜逐渐深了,周围都带着风飒的声音。 弟弟看着渐暗的天色,他害怕地追赶着他的脚步,连声音都有些颤哽, “哥、哥,等等我,我害怕。” 他记得自己猛地回头,怒道:“如果不是你,不是你缠着妈妈非要陪你去商场,她就不会死。” 苏莯青怔怔地站在原地。 后来,父亲把公司真正地交到他手上,还有柴啸的出现,甚至他看见苏莯青在无时无刻地妄为任性,他觉得苏莯青其实在过着他想要的生活。 再后来,他像个幼稚鬼一样总是搅乱他弟弟的生活。 “你是我哥,你像我哥吗,你除了骗我就是骗我。”他弟弟一次又一次地愤怒,怒着对他说:“苏若青,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他低头看着在沉睡的苏莯青,终于说了,“对不起。”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