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膳房里的其他人压根不知是哪回事，只是在外头磕头之际，隐约听得屋里既是大爷的怒喝紧接着又是福豆的哭声，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他们心里惊惶不安，跪在院子里也不敢起身。直待最后奚涵翎来了老太太院，进了屋好一会子，又有大夫入了府，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见着奚涵翎和福豆扶着柳妈出了屋。见着柳妈的那一瞬，膳房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红燕见柳妈虚弱的连路都站不稳的模样，顿时流了泪：“柳妈，您老这是怎么了？” 柳妈虚弱的摇摇头，示意他莫再问了。膳房其他人也都缄口不言，在院里其他奴才或探寻或怜悯的神色中，慢慢的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回了住处之后，柳妈让其他人都离开，唯独留下了奚涵翎在屋里，显然是有话问他。 奚涵翎给柳妈掖了掖被角，然后蹲在床边，知道她想问什么，遂也不等柳妈细问，沉默了一会后，便将昨晚的事情细细道来。 虽然柳妈之前已经猜到了几分，可如今听他这般娓娓道来始终，竟也是好一阵惊，任她使劲了脑袋去想，也如何想象不到府里的大爷竟有这般孟浪之举！ “大爷他……你……”柳妈蠕动着唇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柳妈瞧着不由心疼，从被褥里伸出手来抹着他脸：“想必前头大爷还当你是个愿意的，这才有了那番的阴差阳错。毕竟府上那个奴仆不想着攀高枝呢？不说梅香和冬雪她们两个已经被老太太内定了的丫鬟，就是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哪个不是稍有些机会就往大爷的跟前凑凑，妄想着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可谁又想到大爷会遇到你这个实心眼的，一心一意不想着攀高枝，只想着踏踏实实本本分分过日子？说到这，我觉得也是我这老婆子的不是，前头或许不该对你说了那些个不着调的话，指不定这是碍了你的前程了。”柳妈长叹口气，早知大爷会对这奴才有意，当初她就不会加以劝阻了，个人有个人缘法，指不定这奴才会另有一番造化呢？倒是如今，弄得几番人仰马翻，平白惹得大爷恼了这奴才。 奚涵翎擦擦泪，摇头道：“妈妈您这话严重了，我从来都是这般想的，只愿踏实本分过日子，未曾有过半分半厘想攀高枝的念头。否则，昨晚早就依了大爷了，哪里是妈妈几句劝阻的话就能阻止的了的？” 柳妈迟疑了一瞬，终究开口问道：“可若你跟了大爷，荣华富贵不在话下不说，大爷人长得也器宇轩昂的，你当真就不曾动心过？” 奚涵翎闻言也顿了瞬，正当柳妈心里忽上忽下之际，却见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子方迟疑道：“柳妈，此事我从未跟旁人说道，索性您老于我来说又不是外人，我且在此跟您透个底，其实……其实我有心上人的。” 话音刚落，柳妈却瞬时惊的浑身一个激灵！她下意识的去捂奚涵翎的嘴，又惊且惧的低声呵斥：“不得乱说！若让旁人听见，可当真没你的好果子吃！” 奚涵翎忙点点头表示他知晓的，断不敢在外胡乱说道。 见他将此话听了进去，柳妈方松开了手，仿佛刚才多少受了些惊，这会子直抚着胸口顺气。奚涵翎见了不解，纵然在这个朝代私下授受为禁忌，可情爱大防也不至于到那种说都不能说的地步，更何况老太太前头不也问过他有没有心上人之类的话？ 见他不解的神色，柳妈缓口气后，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奴才素日看起来机灵，怎么到这事上就糊涂起来了？老太太固然说过将你配小子等话，还让你只要想好就尽管回了她，莫不是你这奴才还真将此话当真？若当了真，你就是个傻的。” 奚涵翎听罢不可置信：“不可能罢，老太太当时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情真意切的，还能作假？” “所以说，你还真是个傻的。”柳妈不知什么意味的又叹口气，好一会，才接着道：“若是昨晚之前，纵然你有了别的心思，既然老太太已发话，你尽可以去回了老太太让他替你做主，遂了你的意。可经了昨个一晚，你跟大爷的事情必定瞒不住老太太。既然晓得大爷对你有意，你觉得老太太还能任由你有别的心思？老太太固然仁慈，可终归究底，大爷可是她亲儿子，此间厉害关系你想想罢。”说罢，长叹了口气，撑着身子又躺了下去。 柳妈的一番话犹如一口警钟，在他耳畔重重一敲，彻底将他整个人敲醒。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只要他还在裴府里一日，只要那裴府大爷对他还有一分非分之想，他的归属权就由不得自己做主。别说归属权，就连他的思想都被牢牢禁锢，因为他的身上，已经无形的烙上了裴琛的印记，只要他想用，随时随地都可以攫取。 奚涵翎觉得身上有些冷，他看着柳妈，声音微颤的问道：“那您说，如果我想要赎身的话，老太太会允许吗？” 柳妈听罢又猛地起身，盯紧他道：“赎身？你一个奴才无依无靠的，纵然你赎身出了府，你又能去哪里？外头拐子多了去了，那些个丧良心的，专门逮那些无依无靠的姑娘双儿的，逮一个就给卖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去处！若当真着了道，那你这一辈子就完了，自此可是深陷泥沼，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四喜，你切莫有这念头，使不得的。” 奚涵翎不相信天下之大无自己的容身立命之处，自己受过的高等教育到了这个未闻的朝代他不相信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而是只能等着嫁人生儿育女的男人。 柳妈见他犹如瞬间被抽走精神气的颓丧模样，哪里忍心，只得劝道：“其实大爷人还是不错的，人长的器宇轩昂不说，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两江三省不知多少名门望族都得巴结讨好着他呢。若真有那么一日的话，只怕也是你的造化，有的好日子过呢！纵然性情冷了些，可世间事哪有那么些如意的呢？只要素日你谨慎小心些，莫触怒他，便没甚干系的……” 柳妈喋喋不休的劝说着，奚涵翎知道他是一番好心，遂没有打断他的话，也并未反驳半句，只是心里却早已有了一番定论。对于裴家大爷，他心中没有一丝一厘的郎情男爱，断不会屈从委身于他。若真有那么一日他以势压人以权相逼，大不了他找来时的那条河跳下去，指不定还能回家的路！ 自打那日之后，奚涵翎本不欲再跟那内院有何牵扯，奈何老太太特意让人来传话，点了名的让奚涵翎每次过去，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接管了去内院送膳的活计。 偏得每次过去送膳之时，老太太非得叫住他进正屋，拉过他的手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的，偶尔几次还让他留下来于案旁布让，专程点上几道菜让他亲自夹到裴琛的碗里，其一番心思已然是昭然若揭。 随着时间的推移，奚涵翎的心愈发的下沉，整个人也愈发的沉默。与他的沉默相反的是老太太那愈发热情的态度，以及府里上下沸沸扬扬的言论，毕竟老太太如今已经丝毫不再掩饰他的意图，府里上下眼尖的奴才不少，哪里瞧不出其中的真意来？一时间，府上暗下传送的关于他即将入大爷后院做通房奴才的谣言甚嚣尘上，甚至还有鼻子有眼的将日子都挑定好了，五花八门的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直接导致了如今奚涵翎一出门，其他下人见了他或眼神瑟缩躲避，或谄媚阿谀奉承，亦或心生羡慕嫉妒，每每他前脚刚从人前刚走，后脚人于背后将他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总之，打那日过后，他于这府上平静的日子再也无缘，走到哪儿都是议论一片。 这日奚涵翎又到了送膳的时间，甫一进老太太院子，老太太院里的林管事就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食盒之后，就嘘寒问暖了起来。奚涵翎与这林管事从来并无交集，也就是近些日子他外出办事归来他方识得他的面，仍记得刚见时他疏离客套的模样，与如今这番殷勤热情的神态截然相反。 奚涵翎眼神里却愈发惶惶，他人越这般，他就越隐约觉得，老太太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间就快到了。 深思恍惚间，冷不丁感到了一道不善的目光冷冷落在他的身上，奚涵翎下意识的抬眼瞧去，却见那站在檐下穿着水红撒花袄子正愤愤瞪着他的女子，不是那梅香又是何人？ 却原来打梅香前头摔断了腿之后，就一直卧床养病，所谓伤筋动骨一百日，少说也得养上个三月有余。可偏得她近日听得闲言风语，说什么膳房里一个不知好歹的小贱蹄子，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老太太，竟让老太太改了初衷，弃了她跟冬雪两人，却巴巴要将这小蹄子送到大爷身边！甚至连日子都给挑好了！梅香一听，哪里还躺得住，强撑了身体就来了老太太屋里，给老太太磕头拜了年之后就借口来屋外守着，她倒要是要看看是哪个下作的贱人，竟挡了她的富贵之路！ 目光一消触得奚涵翎的面，梅香顿时咬牙切齿，只心道果真是这个小贱人，素日瞧他那勾人的长相，就料定他断不是个安分的！果不其然，如今可不是趁虚而入了？ 奚涵翎看了梅香一眼后，就不知什么滋味的垂了眸，近些日子，这些含恨带怨又挟妒的目光他见得实在太多了，说起来也麻木了。 林管事打过毡帘之后，奚涵翎一垂头就入了内，梅香见着林管事那殷勤的模样，愈发气的浑身颤抖，眼圈都泛了红。 王婆子路过刚好瞧见，便走过去拉过梅香到一旁，低声劝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还是赶紧去屋里头歇着罢，可莫要在心头纠结着较劲，这等子事可是叫不来劲的！事到如今，你心里头的那些个弯弯绕绕都散了去罢，再纠结着不放，当心惹了老太太生气。” 梅香朝屋内的方向啐了口，小声哭道：“妈妈光让我将念头散了，可我哪里放的下？那个小蹄子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膳房的粗使奴仆，也不是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得了老太太的青眼！他当真以为谁都不知，大年三十的夜里，他跟大爷……” 王婆子吓得忙去捂他的嘴：“我的姑奶奶，你作死的要去提这厢！我只再提醒你最后一句，咱家大爷可不是好心性的，你若再跟这事较劲，当心惹怒了大爷，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轻飘飘过的事情了！”说完，她唯恐这个口无遮拦的梅香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连累到她身上，忙松了手，匆匆离去。 梅香气的直跺脚，却忘记了她腿脚的伤并未痊愈，顿时钻心的痛让她直打颤，又气又恼又痛，哭的就愈发的凶。暗恨的看了眼屋内的方向，也不管腿上的伤，一瘸一拐的小跑着往自己屋里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