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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小安(上)

    车身抖了一抖,司机的手已经开始哆嗦。

    许双沉好说歹说,又摸出了封久安的警官证,才让司机相信他们只是在秘密执行任务时受伤,而不是什么不良黑社会。

    许双沉的伤在胳膊处,许双沉包扎的及时,没有大量失血。子弹擦着胳膊射过,有些细小的碎片和衣服布料都卡进肌肉里,需要立即做清创术。

    说是个外科手术,实际上缝针之后就可以回家了,吃点消炎药,补充点营养,按照封久安的身体素质,半个月就能过来拆线,一个月能好透。

    缝合的时候没打麻药,封久安看着伤口处的碎屑坏死组织被一点点清除,长长的针在皮肤上穿过,将伤口缝合到一起,心里才涌上来一股懊悔和后怕。

    悔的是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叫上许双沉,怕的是江至胜居然随身带枪,还差点伤到许双沉。

    “大夫你你你你那手法是不是太粗暴了。”许双沉直皱眉,“我觉得还是打个麻药吧,你看人孩子疼得直冒汗。”

    “……你是患者还是他是患者?”其实医院的医生在做手术的时候都不喜欢有患者家属在旁边,因为不懂,又爱瞎指挥。而且这缝合到一半,没有特殊情况最好还是不要瞎打麻药。医生低着头继续缝合,顺嘴说,“马上就好了,其实也没那么疼吧。”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缝合之前主动说不用打麻药,缝合中一声不吭的患者居然还真点了个头,小声开口:“有点疼。”

    许双沉立马质问上了:“你看你看你看你看,我就说你技术不过关,那针在肉里面穿来穿去的,你还不让人打麻药,能不疼吗。”

    医生忍无可忍:“……患者家属请出去,不要干扰伤口缝合!”

    护士连忙过来让许双沉出去,封久安另一只手下意识拽住许双沉的衣摆,不让他离开。

    见许双沉驻了足,低头看他,他指尖紧了又紧,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被岁月封禁的称呼:“沉叔,我想吃凉粉。”

    这一声‘沉叔’封久安已经有十四年没有叫过了,许双沉竟然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几天的烦心事也顾不上了,心中只有高兴和对封久安的怜爱:“多加辣子?”

    “嗯。”封久安点头。

    医生顿时不乐意了:“这伤口好之前,多吃点清淡的,少吃点辣。”

    医嘱不能不听,但封久安又真的很想吃辣辣的凉粉。他只好看向许双沉,后者嘴上一边说‘好好好清淡的,不给辣椒’,一边冲他挤眼睛。

    人已经出去半天,封久安才收回眼神,紧抿的唇角放松下来,垂着头露出一个笑。

    封久安小时候没什么零花钱,老封一个大老爷们,又是警察,忙起来哪里还会想着这种事情。封久安虽然懂事乖巧,但小孩子总有嘴馋的时候。

    校门口的凉粉回回看见都要流口水。

    有时候许双沉去接他,他就站在小摊面前,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有心想逗逗他,但是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眼神,许双沉还是给他买了。不过辣椒吃多了总是上火,家里总是得备着口腔溃疡的药。

    时间久了,老封发现端倪,就不许封久安再吃辣。那时的许双沉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边嘴上敷衍地答应,一边冲他挤眉弄眼,偷偷多加辣椒。

    然后封久安就会找个借口,无非是‘上厕所’‘我去问同学作业’诸如此类的,瞒过老封,偷偷溜出门。许双沉多半会等在小区花坛后面接应,等到封久安蹲下吃着红亮亮的凉粉时,他就替他望风。

    跟做贼一样。

    封久安的那份做到一半,许双沉眼角瞥见一辆熟悉的车驶进医院,他收回视线对老板说:“再来一份,不要香菜。分开装。”

    “成。”

    两份凉粉很快做好打包,许双沉单手拎着塑料袋快步朝医院走去。

    黑色的风衣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弧度,那上面还沾着白色的灰尘,和暗色的血。

    到达医院一楼大厅的时候,正好看见诸远站在咨询台前准备打电话,他旁边站了个穿牛仔褂的男人,应该是他的下属。

    许双沉过去拍了拍诸远的肩膀,一偏脑袋:“跟我来。”

    三个人上了二楼,封久安正坐在长椅上等他。外套拿在手中,袖子高高撸起,露出缠着纱布的胳膊。

    郑欣雨和彤彤则坐在对面,两个小女孩没胃口,也没让许双沉帮忙带饭。

    “沉……”封久安站起来,才看到后面的诸远,立马住了口,腰板一挺,敬了个礼,“诸队。”

    诸远摆摆手:“私底下,随便处吧,别那么严肃。”

    几个人碰面,互相一介绍,才算是认识。

    跟在诸远身边的是他最信任的副手费景,两个人便衣过来,没有告知队里的其他人。

    “先把这俩姑娘带到队里,保护起来。还有金南路派出所的郑青。她们三个是很重要的证人,江至胜和邹致远不会放过她们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保证她们的安全。”

    诸远和许双沉只在电话里进行过简短的交流,暂时不知道江至胜和邹致远之间有联系。不过他也没多问,吩咐费景将两位女孩儿带回去做笔录,又再三叮嘱先不要带回队里,免得暴露两位女孩的处境,陷入被动。

    等到费景离开后,许双沉将没有香菜的那份凉粉递给诸远:“垫垫肚子吧,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晚上没吃饭。”

    诸远笑了笑:“边走边说?”

    封久安双脚像灌了铅,半晌走不动。

    手中的凉粉也不像是凉粉,像是一团实心的水泥。沉甸甸地堵在他胸口,让人直喘不上气。

    手臂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但伤口被烧灼的感觉又从脚尖窜起。

    原来他无比渴望的,被视作秘密小心翼翼珍藏的东西,另一个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小安。”许双沉回头叫他,“快点跟上。”

    封久安‘嗯’了一声,这才快步跟上。

    上了车,封久安坐在后座,看他们在前面说话,心情愈发烦闷,连伤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他垂着脑袋靠在车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凉粉。

    十四年,不仅淡化了封久安的习惯,也模糊了许双沉的记忆。

    这份凉粉辣椒油搁太多,吃到一半封久安就被辣的眼泪直冒。他一边偷偷摸摸擦眼泪,一边想,今天可真是够狼狈的。

    只希望许双沉没有发现。

    “事情就是这样。”许双沉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今晚的录像都在这里,比较可惜的是后来一片漆黑相机也看不见,只录到了声音。”

    诸远伸手接过,放进夹克内袋里贴身保管:“已经足够了。”

    将车子启动后,诸远才想起要问他们:“小安还住在永新小区吗,我先把你们送过去。回去后好好养伤,最近的活动不要参加了,洪局那边我会说明,你今晚是因为执行我安排的秘密行动负伤。”

    “我没事,诸队。”辣椒太辣,封久安嗓子有点哑,头也被辣昏了。他挺直腰,像是存心要攀比一样,“我明天还可以参加队里的行动。”

    许双沉回头,眉头拧起:“你逞什么强,胳膊成那样了,你动得了吗。得亏是没射中,要是子弹真射进去,你胳膊当场就要截肢。回去好好休息,晚上指不定还要发烧。”

    诸远笑了笑,朝永新小区驶去:“如果明天觉得状态好,就来队里。状态不好就在家歇着。”

    “是!”

    许双沉不满:“诸远。”

    诸远挑眉,他眼睛向来大,年近四十的人了,眸子依旧漆黑透亮,永远燃着一团焰火:“人家这么大了,你管得着吗,你又不是他爹。”

    许双沉:……

    车子刚启动没多久,许双沉接到了邵荣的电话:“荣子,有情况了?”

    “嗯。”邵荣说,“我跟着那辆车到了丰汇丰村烂尾楼,但是找到的时候江至胜已经不在了。“

    许双沉皱眉:“那伙人把他放跑了?”

    邵荣冷冷开口:“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电话对面传来悉索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小声喊了句‘沉叔’,声音中透露出心虚和不安。

    “贺林祥?”许双沉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才终于明白,“刚刚在楼下的是你?”

    另外两人视线立马扫了过来,带着探究。

    贺林祥还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声音也无精打采:“嗯……是我……”

    “你不是……哦,你给我的地址确实是汇丰村。你一早就决定要绑架江至胜,是为了报复上次给你下毒的事情。”

    “嗯……”

    “嗯什么嗯,给我好好胶带清楚,怎么回事?”

    “我最近一直找人盯着江至胜,昨天得到消息说他看上了一个女人,想要弄到手。所以我就想……给他点教训……”

    “那人呢?”

    “我……放走了……”蹲在地上的贺林祥抬头瞅了眼邵荣,还能看见他蓬松凌乱的头发下那条伤疤,刚刚听说江至胜被放走的时候,邵荣那副表情,说下一秒把他弄死贺林祥都相信,“他手上有视频,就是那天晚上咱俩那个的……他都拍下来了……”

    “你他妈!”许双沉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怒火,他抬手取下眼镜,冷静开口,“把电话给邵荣。”

    “是我。”邵荣的声音电话传来,冰冷中还透露出一丝生气,“怎么处理。”

    “把人带过来。”许双沉说,“正哥这边。”

    “好。”

    挂了电话,许双沉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才将眼镜重新戴上。

    旁边的诸远正在盯着他,眼神意味深长:“谭正果然是被你带走了。”

    “嗯。”许双沉表情不变,“你今天让人跟踪我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带着我的人绕了这么久,现在又肯说了。”

    “你不也是吗。”

    “也是什么?”

    “知道是我把谭正带走,却没让专案组审问我,反而帮我隐瞒谭正消失的事情。”

    诸远说:“因为我相信你。”

    相信许双沉带走谭正不是为了帮谭正掩盖罪证,也不是为了帮谭正逃脱法律的审判,而是另有深意。

    这本是一次毫无证据的猜测,但他就是这样认为,这样相信。

    许双沉目视前方,永新小区的大门逐渐拉进距离,直到从车窗中倒退,他才开口:“我也是。”

    我相信你,所以进行一场豪赌,将自己的底牌交出来,与你统一战线。

    8栋到了。

    诸远熄火,许双沉招呼了一声:“小安,到了。”

    后座悄无声息,只能听见封久安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许双沉倾身探他汗涔涔的额头,滚烫无比。果然还是发烧了。

    “炎症起来了。”许双沉将烧得迷迷糊糊的封久安从车里抱出来,“我先把他送回家,你自己去见谭正好了。”

    诸远‘嗯?’了声:“谭正在这儿?”

    “小安楼下那家就是,钥匙在我裤子口袋里。”

    “你可真够会藏人的。”诸远伸手把钥匙掏出来,顺便隔着裤子薄薄的布料掂量了一下许双沉的二两肉,“看来这几天没用过啊。”

    许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