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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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的到来与离去,并没有让陈叙的生活发生什么变化。 而尤斯塔不在,也让陈叙在陈家的生活平静了许多。 他终日留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陷入沉睡,就如同他在尤斯塔的飞船上最后几日做的那样。如果有人瞧见他苍白冰凉的面容、幽深空洞的眼眸,那或许会认为这个男人已经步入死亡。 但是在这世界上,谁也不见得在意这件事情。 陈叙认定自己会死得悄无声息,除却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们以及另外一个世界的他自己,没有人会关注他的死亡。 因此,他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起来。 灵魂上的伤口并没有痊愈,不过他慢慢习惯了那种始终陪伴着他的隐隐痛楚。 有时候他会思考,自己是否应当憎恨造成这样伤口的尤斯塔与路德维希? 最后他意识到,即便他真的去恨这两个人,似乎也并不会对他的处境造成任何的影响,也不可能让那两个人懊悔、后怕与难过,那么这样的恨意也就毫无用处。 最终不过只是折磨他自己。 这样一来,陈叙便漠然地舍弃了这些无用的情绪。 偶尔地……当然,他的心中会闪过一丝恼怒与愤懑。人之常情。但是仅此而已。 他的身体已经越发虚弱与疲惫。不仅仅只是因为灵魂,也同样是因为近日来他并没有获得良好的照料,也并没有摄入合适的营养。 积少成多、水滴石穿。这些层层叠叠的伤痕,几乎要将他的生命穿透了。 如果没有什么转机的话,那么他或许会在几天内死去。 另外一个世界的他还在强撑。那个世界的他境况好上许多,但仍旧对灵魂上的伤口无能为力。近日来他一直坐着轮椅,神色恹恹,话也少了很多。 他的情人们无比担忧与愤怒,冲着这个世界、这种无妄之灾。 不过…… 陈叙躺在那儿,无声地笑了笑。 或许,也并非是什么无妄之灾。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陈叙难得感到精神好了一些,于是站了起来,打开门。 外面是个陈家的仆人,他看见门开了,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瞧见陈叙那副鬼样子,一下子就瞪起了眼睛,吃惊地问:“你要死了吗?” 在仆人的眼里,陈叙形销骨立,眼眶与脸颊都有些凹陷,整个人清瘦到了一个十分极端的地步。那不减他的风姿,只是让他显得好像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一般。 他苍白的脖子上甚至还有一些青紫斑斓的色块,像是曾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要杀死他一样。可是,即便那个时候他没有被掐死,现在,他好像也要死了。 陈叙靠在门框上,轻声说:“或许吧。” 仆人失神地望着他,忍不住说:“你应该多吃点东西。” 这几日就是他在负责陈叙的日常起居。他没有刻意针对陈叙,也定时送来食物,但是陈叙总是吃上一些些就不吃了。 陈叙平静地回答:“我不能多吃。”面对善意,他仍旧保有几分耐心。 起码这个仆人的确没有针对他。 “不能……吗?”仆人瞪大了眼睛,“你的肠胃不好?我可以让厨房做一些更适合消化的……你可以早一点跟我说的。” 陈叙失笑。 他想,他快要死了,却能迎来这一份平和的、微小的善意,感觉还是不错的。 他微笑起来。这种时候他的面容仍旧带有一份虚弱的病气,但是那份笑意改善了这种病态。他说:“没事的。已经不必麻烦你了。” 仆人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惶恐。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不知道为什么会认为面前这个男人行将死去。但是他却知道,有一种轻微的痛苦,微弱却鲜明地出现在他的心中。 苦他人之苦。 仆人茫然地想,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他明明对这个陌生的家伙毫不了解。他深居简出,仆人甚至不太了解他的日常作息和外貌形容。 但是他就是因为陈叙那普普通通的几句话,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的心情。 为什么会这样? 陈叙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仆人这才回过神,抛却心中的种种思绪,刻板地回答:“家主召集所有人去议事厅。” 陈叙心知肚明,这是祭祖的前奏。这一次的程序大致就是在议事厅表彰为家族做出贡献的子弟,展望未来,发表种种感想等等。 陈叙早已被陈家除名,这件事情本来与他无关,但是他却不得不去。 他头一回来到艾莫斯星球祭祖的时候,当时以为这件事情与他无关,就仍旧躺在房间里睡觉,结果硬生生被人拽起来,拖到议事厅,在所有陈家成员的面前,被家主大声斥责。 想着,陈叙就厌倦地叹一口气。 他轻声说:“我知道了。我换一身衣服便去。” 说是换一身衣服,其实他总共也就两身衣服。其中一身便是特地为这个场合准备的,稍微正式一些的衬衫西裤之类。 他其实不太穿这种衣物,但是往年曾被家族成员嘲笑他的贫穷与不体面,这次便买了一身。 仆人一直在门外等着,见房门再次打开,便下意识抬眸,随后微微屏住了呼吸。 陈叙总是不修边幅,黑发略长、又总是垂着头,身上穿着一些洗到发白的、破旧的衣物。但是这一次他换上了崭新的衬衫,也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露出了那张姣好的、年轻而英俊的面容。 他看起来风姿绰约,身段修长,但是他却面无表情,表情如同玩偶一般漠然又平静。 他冲着仆人点了点头,冷淡地说:“走吧。” 仆人便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恭敬地带着他前往议事厅。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人,有人瞧见了陈叙,又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这个废物居然有着这么好的容貌与气质。 ……那不应该是一个已经被欺凌到泥土里,发霉发烂的垃圾吗? 可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经历与他在这个世界所经历的苦难,恰恰让他熔铸成为一个与外界眼光截然不同的自己。 另外一个世界的陈叙同样如此。 人们往往认为王座上的陈叙理应骄傲、放纵、自负,可是他恰恰谦卑、理智、自省。没有什么比苦难更能锻炼一个人,没有什么比荣耀更能支撑一个人。 ……死亡即将侵蚀他的灵魂。他不想在这最后一刻,卑劣地死去。 陈叙的面上甚至带上了些微的笑意。他来到了议事厅。 他几乎一眼就瞧见了位于首座的现任陈家家主,也是他血缘上的大伯。 也正是他决意将陈叙除名,流放至偏远的无名星球。 有时候陈叙无法理解此人对自己的那种极端的恶意。当时他还是一个婴儿,却不得不经历长时间的宇宙航行,然后去往一个偏僻、荒芜的星球。 这种残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那个笑容和煦、风度翩翩的男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这位家主今年五十来岁,理论上来说,他还算年轻,他还能带领陈家许多年。他有着一张英俊、成熟的面庞,据说与陈叙的父亲格外相似。 他此刻正与一人交谈,笑容满面,似乎格外愉快。 他无意中朝门口看了一眼,瞧见了陈叙,那笑容便立刻淡了下去。那个男人冷淡、厌恶地瞧了陈叙一眼,然后撇开视线。 陈叙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突然地,男人又看向了陈叙,目光中带上了一点后知后觉的吃惊与迟疑。 隔了片刻,他突然与正交谈的那人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朝陈叙这边走了过来。议事厅里人声嘈杂,但是随着他的举动,却慢慢安静了下来。 陈家的家主走到了陈叙的面前。 “你……”他迟疑了很久,目光中流露出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是他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也放轻了,就像是声音大了些许,就会戳穿一个濒临破裂的泡泡,“你是不是……就要死了?” 周围轰然炸开一些谈论声。 陈叙站在那儿,眼角余光瞧见那个理应是陈家家主继承人的少年,露出了吃惊而动容的神情,就好像他舍不得陈叙去死一样,就好像他过去两年对于陈叙的嘲讽、欺凌、蔑视,都是不存在的一样。 陈叙的心中骤然扬起一丝轻嘲。 他冰冷地想,看看、看看,这是在干什么……这个宇宙,好像,后悔了啊。 后悔这么多年对他的虐待。后悔这么多年对他的漠视、轻蔑。他就要死了,而这个宇宙的人们却开始后悔了。 陈叙突然后退了一步。而面前的陈家家主几乎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拉住陈叙。 “看见你们这副样子,真是让我恶心。”他冷淡地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他看向那个目光中流露出震惊与惶恐的,他的大伯,“是的,我就要死了。” 他恶意地放轻了声音:“你高兴吗?” 男人的瞳孔骤然颤动了一下。 高兴?他高兴吗? 他流放了自己弟弟的孩子,多年来对他的处境无动于衷,甚至主动在陈叙的身上施加了更多残酷的对待。他放任了那个看护人,他放任了家族后辈对陈叙的欺凌。他助纣为虐。 现在,在这样的境况之中,陈叙就要死了。23岁。他就要死了。 那么……他高兴吗? “……不,不……”陈家家主语无伦次地说,“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陈叙恶意地看着他。 ……他还曾经上过这个男人。在他那段肆无忌惮的、放荡下流的,漫长的“成人礼”上,这个年长的男人就是被他干过的其中之一个屁股。 他已经不记得这个男人的滋味了,不过反正他的确操过这个长辈。当时这个男人恐怕会面露痴态,如同那个宇宙中所有被他操过的人一样。 陈叙知道那个宇宙中有着无数人对他心怀眷恋,企图爬上他的床,却被他三个情人联手——不,准确来说,被尤斯塔和路德维希联手,封堵了他们的心思。 那些曾经和他有过肉体关系的人们尤甚。 三年之前,陈叙第一次来到艾莫斯星球祭祖。而另外一个世界的他,却在度过自己的淫秽的成人礼。 他被人拽到议事厅的时候,他就在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越是骂他,另外一个世界的他就越是将其操得涕泗横流,最后这人崩溃地连尿液都射了出来,陈叙才勉勉强强放过他。 那个时候他还有点这种幼稚的报复心思。 至于现在……至于现在…… 他感到他的心灵如同焚烧之后的灰烬,再难起波澜。 他看着这个男人面上那种明显的波动,知道这个世界实际上在发生某种改变。只不过,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 陈叙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瞧见一片熟悉的阴影。在另外一个世界,他总是能瞧见——甚至于抚摸这片阴影。他知道这片阴影属于谁,他知道这片阴影源自何处。 费舍尔·诺克斯。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叙心中猛地警惕起来,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必提心吊胆。 费舍尔·诺克斯来到这里是为了杀人。他的目标,是陈家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