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委婉认错
“我只是想告诉王爷,不必有太重的负担,面对喜欢的人时,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他凝视着秦霜,用平和的话语劝慰着对方:“很多时候,放下一些事,也是放过自己。” “嗷嗷呜....呜呐!”这时秦霜怀里的萧二也哼咛了两声,用小舌头舔着他的手心,似是在叫他不要伤心。 回望着宋祭酒真挚的神情,秦霜心口一暖,对他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谢谢。” 见这等清傲淡漠的人冲自个儿道谢,宋祭酒简直是受宠若惊,脸也更红了,连忙把视线转到别处,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那个,天儿冷,我送王爷回房吧。” “也好。”似乎看出了他的羞窘,秦霜扬起浅笑,淡声应允。 两人慢步踏上半沾薄雪的台阶,一个身穿墨兰色的氅衣,另一个身系柔白的披风,在萦绕薄雾的远山中,竟有种比拟仙境的美感。 不知不觉走到房门前时,宋祭酒停下步伐,忽然轻声问:“那王爷原谅哥哥了么?” 秦霜闻声在内心暗笑,又沉下脸反问:“这话是萧乾想问,还是你想问?” 看着他清亮的凤目,宋祭酒有点害臊,脸瞬间涨得通红,却还是故作镇静的回答:“当然是我想问了!祭酒怕王爷整日闷在屋里,没人说话,会憋坏。” 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秦霜抬手抵住门扣,突然开口道:“宋军师,起初本王并不喜欢你。” 他就是这样,冷起来会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坦率直白起来,又孩子气到教人汗颜。 “啊?哈.....哈哈。”突然听见这么真实的话,宋祭酒嘴角抽/动一下,僵笑了两声。 “只不过,如今看来,你也是个有趣的人,唐莲的性子太硬了,有你这样的人陪在他身边,本王也就放心了。”接着秦霜话锋一转,声音又温柔了很多。 听他突然提起唐莲,宋祭酒害羞到把两手的食指对在一起,像个面见婆家的小媳妇似的:“您、您忽然提那不解风情的小子干嘛?” 真是的.....搞得他紧张死了.....! 对于他扭捏的样子,秦霜已然见怪不怪,仅是转过身打开房门,语调平平道:“至于原不原谅那个人,还要看他表现。” 说罢,他便走进卧房随手关上了门。 ....... 没等宋祭酒反应过来,房屋里便传出秦霜稍带疲倦的声音:“本王累了,便不请军师进门做客了,若是要传话,你得早些回去,以免天更寒了,要冻出伤风来。” “啊?啊!”听着他不紧不慢的话音,宋祭酒整个人如梦初醒,呆呆地张口啊了两下后,又暗叹秦霜真是生了颗晶莹剔透的玲珑心。 就在他还满腹小心思想为萧乾说话时,对方恐怕一早就知晓自己是萧乾派来的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含笑摇头叹气。 这样的人,好在不是情敌,若是情敌,恐怕连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 “王爷安歇,祭酒告退。” 看到卧房里熏起了檀香,宋祭酒系好自己的衣带,托着一袭胜似白雪的披风,转身匆忙离去。 眨眼最后一场雪消融,春日悄然而至,自打拜师后,萧乾便风雨无阻的带唐莲在后山练习。 经过了戚默庵特制的丹药调养,以及潜心修习纵云渡,少年的腿脚恢复了许多,如今在悬崖峭壁上游走已不成问题。 这大半个月下来,他与萧乾两人相处的还算和谐。 和天底下大多数师徒相仿,总是唐莲聒噪的说个不停,萧乾仅是冷着脸听,只有在听到关于秦霜的事时,男人的表情才会有一丝变化。 这一日,午后十分,两人从后山返回山寨的途上,唐莲叼着一根草,正含糊的说着七七八八的事。 “师父,这几日您去看王爷了么?” 萧乾: …… “师父,如果您和王爷一起掉进水里,我肯定还是要先救王爷的,您轻功那么厉害,一定会很快就飞上来的。”唐莲把手抱在脑后,理所当然的说着。 “……”萧乾的脸已经黑了,就在他要让少年闭嘴时,走在后面的唐莲忽然看到了什么。 “师父,等等!” 萧乾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就见少年撒开腿,往一片长在山背后的花海跑了过去。 “师父,您看,是铃兰花!”少年兴奋地拨开沾满露珠的草丛,直奔向雪白的花海。 萧乾抬眼看去,瞧见那些迎风摆动的花骨朵,英气的眉宇深深的皱了起来。 山的另一面很凉,山林里有叫的令人骨头都发酥的竹雀,一半是青翠的竹子,另一半是白晃晃的娇花,让人莫名生出一股留恋初春的寂寥心绪。 “师父,这花多好看啊,您快来看。”唐莲站在花丛里冲他招手。 萧乾却一动不动,只冷声道:“堂堂大男人,喜欢什么花,无聊。” 听了他的话,唐莲慢慢蹲下身,伸手采下几株铃兰花,放在手中细细端详,又低声道:“不是我喜欢,是王爷喜欢。” 听到那个称呼,萧乾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唐莲望着手心里洁白的花瓣出神:“铃兰花,是王爷最喜欢的花。” 少年扬起唇角,缓声道:“记得小时候,他对我说过,一眼看去干净的东西,最让人难以忘怀....那个时候,他身上经常带着伤。” “后来.....每逢端午,王爷还用晒干的铃兰花瓣给我做香包呢!” 听到这里,萧乾的眼神起了变化,他恍惚的想起来,初次触碰秦霜时,对方身上不仅有檀香,还有淡雅的,像是从肌肤里氤氲出来的花香。 温柔的人喜欢干净的花,秦霜看似冰冷的外表下,其实一直潜藏着一颗柔情的心,只是自己,察觉的太晚了。 “是啊,他的手很巧。”萧乾回过神,声音艰涩的说了一句。 “师父,您咋了?为啥站那么远,花这么好看,您也来欣赏欣赏啊。”唐莲采完了花,看到萧乾杵在原地,一脸复杂,带着避如蛇蝎般的表情时,少年挠了挠头,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他怕花? 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说出来了:“难道师父您怕花?” 萧乾闻言,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抬手按揉自己的眉心,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唐莲,你再贪玩下去,午饭就不必吃了。” 用严肃的神情抛下这句话后,他便大步流星,背着手迅速离开。 远看着他的背影,唐莲的表情变了又变,很是精彩,像发现了啥惊天大秘密似的——难道自己真猜对了?萧乾那种看上去不可一世的男人,也有怕的东西吗? 还仅仅是一朵小花? 他转动着花蕊,察觉到萧乾已经走远了,急忙拿起花束,追上对方的脚步。 师徒俩回到山寨后,怕花瓣在自个儿怀里压坏,唐莲急急慌慌就冲到了秦霜的卧房,萧乾的脚步迟疑了半晌,才跟上了他。 “王爷....!王爷,您看,这里也有铃兰花!”唐莲兴致冲冲地跨过门槛,把那束铃兰放在了桌上。 在内室的秦霜听到动静,便缓步走了出来。 “汪嗷——!”萧二从屏风后跳出来,一下子蹦到了唐莲怀里。 “噫,萧二,你又重了。”唐莲任由小胖狗拉扯自己的衣袖,神色十分宠溺。 “这小东西黏人的很,片刻没人抱就要瞎闹。”瞧他们玩的欢,秦霜坐下来倒了杯茶,很快就注意到桌上的花束。 “这是.....”他明艳的双眸一动,将那束铃兰拿起来细看。 “是我和师父在后山发现的,那里长了好大一片铃兰,我告诉师父,说您最喜欢这花,就缠着他摘了些回来。”唐莲笑嘻嘻的解说道,故意把功劳往萧乾身上引。 “是吗.....”听到萧乾也有参与,秦霜忽然觉得脸庞有些发烫,便急忙把那花放下来,哑声道:“他哪里懂花。” 在房门外的萧乾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到这里时,他便抬脚走了进去,沉声称赞道:“花美、人更美,懂得赏人,自然也就懂得赏花。” 听见这低沉的声线,秦霜瞳孔一颤,抬眼看去,正对上萧乾漆黑深邃的双目。 熹微的日光穿过云层,八窗皆落,一朵朵小小的铃兰花结随风飘摇,白如清雪。 秦霜身穿白衣坐在桌边,一双含情的凤目像沾着露珠,洁净的令人心神振荡,竟显得一旁那些漂亮的花骨朵黯然失色。 看着他,萧乾的双眼更深沉了。 “师父来了,那啥,那....王爷,我就走了。”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唐莲挠着头后退,连忙离开了卧房。 “这花很适合你。”萧乾上前一步,哑声夸赞道。 因为上次那些混账话,这段日子秦霜总躲着他,他曾无数次在脑海里假设,等有机会站在对方面前时,定要好好惩罚他。 但真正和秦霜四目相对,萧乾却发现自己竟有一丝紧张。 秦霜又何尝不紧张,他用指腹轻捻那白色的花瓣,故意不看萧乾,只抿起姣好的唇角,哑声道:“山寨事务繁乱,萧爷又要教授唐莲内功,定是忙的焦头烂额,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他这话说的平淡,但里面却含了深意,仔细听来,甚至带着一丝痴怨,像是在恼萧乾许久不来找他似的。 萧乾听后,觉得既心动又无奈。 对待清冷端庄的秦霜,他向来有办法,可对方若真使起小性子来,他却招架不住。 这话说的,分明是他躲着不见自己,如今反过来倒成自己的不是了。 凝视着秦霜微微上挑、带着点骄横的丹凤眼,萧乾的心口一阵发热,极力克制着上前抱住他的冲动,只道:“唐莲那小子有天赋,教起来并不费什么心力。” “至于山寨的事,有祭酒打理,我自然不用事事过目.....” 他不紧不慢的回应秦霜的话,又紧盯着他明艳的容颜,不愿错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 “再者说,公事再忙再乱,都不及赏花重要。” 说罢,萧乾伸手慢慢靠近桌上的花朵,用指腹轻碰秦霜的指尖,声线变得沙哑:“这花生的这般好看,教人只顾着瞧他了,哪里有心思做别的事。” “萧乾你....!”男人的突然靠近让秦霜双肩一抖,像被烫到似的连忙抽回手,立即站起身后退几步,堪堪躲避着萧乾的触碰。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萧乾用手揉弄着那些花瓣,看着他沉声道。 瞥见男人揉捏花瓣,轻挑花蕊的动作,秦霜的脸庞骤然红透,一颗心跳的飞快,只有深深呼吸,才能压下胸口的悸动。 “萧爷要赏花该到后山去,来我房里赏什么花。”他移开眼,哑声回了一句。 秦霜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殊不知泛红的耳垂和蜷缩的指尖,早就暴露了他的心绪。 看到他强装镇定的样子,萧乾的眼底一沉,冷峻的唇角有了笑意。 “后山的景色很美,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趁秦霜正慌乱不已,他又说起了无关痛痒的话。 “嗯.....”秦霜脑海里一片空白,只下意识的应声。 “午膳还合口么?”萧乾又问。 “嗯。”秦霜转过身背对着他,神态有些不知所措。 “世上最好看、最干净的花就藏在这房子里,你还想让爷上哪儿去赏花?”萧乾语调平平的,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上。 这一刻,秦霜心跳如雷,耳边嗡嗡作响,胸口泛起了又酸又甜的疼痛。 “我累了,想歇息了,萧爷请回吧。” 面对男人委婉的认错和罕见的服软,往日冷傲自持、应对从容的摄政王,竟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只能心神不宁的下了逐客令,闭上双眸,紧张的等待萧乾的下一步动作。 注视着秦霜发颤的双肩,萧乾内心虽有些许挫败,可他并不打算乘胜追击,仅是拿起一支铃兰,放在衣袖里,之后淡声道:“也好,你好生修养,有事尽管吩咐小厮便是。” 说罢,他俯身逗弄了两下萧二,看到狗子活蹦乱跳的叫了两声后,便转身离开了卧房。 萧二舍不得亲爹,一路追到了门外,见萧乾走远了,才耷拉着小脑袋跑回房里。 “汪嗷——嗷呜!”一冲进室内,它便围着秦霜直打转,像是在问为什么要赶虎子走!我要虎子!要虎子!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逐渐遥远,再听狗子一声声委屈的嚎叫,秦霜睁开眼,深褐色的瞳孔中,忽然多了难以言说的伤痕。 “竟是真的走了.....”看着空荡荡的房屋,他垂下双眸,神情怅然若失。 “嗷——嗷——”萧二奶声奶气的哼咛着,应答他的话。 俯视着两耳耷拉的狗子,秦霜蹲下身,把它抱进怀里,轻拍着它的头:“不是我想赶他走,是我....我害怕....怕和他独处,怕面对他、更怕面对自己。” 听着他喑哑的话语,萧二似懂非懂的歪了歪脑袋,又摇着尾巴,钻进秦霜的怀里。 时节近夏,山上的冰雪早已融化,一层层绿林在日光的照耀下,形成温和的斑驳浅影,绿意盎然。 走出秦霜的卧房,拉开些距离后,萧乾紧握着手中的花束,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呃....!该死.....”他摊开手掌,凝视着掌心里的花瓣,眼前陡然变得一片模糊。 确如唐莲所说,萧乾打从出生起就没怕过什么,可唯一厌恶到害怕的,便是这一捻就碎的花。 只要碰到这东西,他就会两眼发昏、呼吸艰难,眼下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想来也是好笑,翻云覆雨的渡关山悍匪头子,曾一人提刀屠杀十里长街,掀起腥风血雨、让人闻风丧胆的萧四爷,弱点竟是世间最柔弱的东西。 好在除去宋祭酒和老和尚,鲜少有人知晓此事,倘若被仇家发现,他早就不知会死多少次了。 乾儿,答应娘.....好好活下去! 施主要克服弱点,就要直面自己的心魔..... 霎时间,母妃和伽裕和尚的话萦绕在耳旁,萧乾死死攒紧拳头,脑海中猛然闪过多年前的场景。 当年四皇子府邸惨遭灭门,那个女人宁死不屈,被逼迫跳入悬崖时,也不过是花一般的年纪。 他记得,那日追兵四散后,他在悬崖下找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到她的尸体,可只找到了一大片沾血的花。 浓稠的血流进泥土里,慢慢干涸,一眼望不到尽头。 自那时起,萧乾就怕极了花,越是颜色鲜艳的花瓣,越令他作呕。 但此刻,即便腹中翻江倒海,他却不愿放开手里的铃兰。 铃兰是王爷最喜欢的花..... 最喜欢的,秦霜、喜欢的.....萧乾闭了闭眼,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扶着手边的杨树,往忠义殿的方向走去。 宋祭酒正在忠义殿外打理自己葡萄架,夏日将至,他总喜欢摘些葡萄自己酿酒来喝,当他提着篮子从架子上下来时,恰巧看到了身形踉跄的萧乾。 “哥哥!”见男人几欲跌倒,他急忙扔掉篮子跑上前去:“哥哥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难看成这样?” 萧乾咬紧牙关,强忍着不适哑声问:“戚默庵在哪里?” “这个时辰,他兴许在午睡.....”宋祭酒起初以为他犯头痛,但瞥见男人手中的铃兰花后,脸色当即一变:“这花是哪里来的?哥哥快扔了它!” 说着,他又扬声呼唤在不远处松土的少年:“唐莲——!唐莲.....!” “宋、宋宋怎么了?”唐莲闻声跑了过来,看到萧乾面色难看地攥着一束白花,不禁开口道:“噫,这不是我刚刚摘给王爷的花嘛.....” 宋祭酒一听,当下了然,立即压低嗓音道:“快去叫戚默庵来,就说哥哥头痛症犯了。” “哦....!好。” “还有,切勿声张,别让兄弟们知道。”宋祭酒又叮嘱道。 唐莲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后,迅速奔向戚默庵的住处。 “哥哥!哥哥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待他走后,宋祭酒回过头,抬手摇晃着萧乾。 “祭、酒.....”萧乾喘息着抬起头,深邃的双眼渐渐浑浊,甚至浮现出一丝血色。 不好!宋祭酒心头一咯噔,连忙疯了似地拍打他:“哥哥,你撑着点,戚默庵马上就到了.....!” 说着他把人扶到葡萄架下方,一遍又一遍的叫着萧乾的名字,让他保持清醒。 “来了来了.....!戚大夫来了!” 就在萧乾即将失去意识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他便闻到了微凉的药草味。 “萧爷.....?!萧爷您感觉如何?” 戚默庵伸出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关切的问道。 萧乾深沉的眼中掠过一道光,瞳孔里的血色慢慢退消失了。 “还好花没有被碾碎。”他低下头,看着那束铃兰出神。 “哥哥,你手上都起疱疹了,这怕是过敏的厉害,戚默庵,你快来看看!”宋祭酒拉开萧乾的衣袖,紧皱着眉头道。 “的确是过敏的厉害,戚某要晚到一步,萧爷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戚默庵把携带的药草捣碎,敷在了萧乾的手臂上。 一旁的唐莲听着他俩的对话,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萧乾真的讨厌花。 二、萧乾对花过敏。 既是对花过敏,为何在王爷面前像没事人一样?又为什么拿了一束花出来? “嗳,哥哥要干什么去?这药还没涂完呢!” 就在唐莲左思右想时,萧乾突然起身,往军者库的方向走去。 宋祭酒劝他不住,差点蹦的三尺高。 “我没什么大碍。”萧乾沉着脸,强忍住喉咙里的恶心感,命令守卫打开军者库的大门。 “萧爷来了!萧爷要找什么?小的可否代劳?” 瞧见是他,守卫不敢怠慢,忙跟在他身后请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