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本王不会吃的
萧乾看着他慢悠悠的起身,便沉声允诺道:“军师若是能让那哑巴吐出点东西来,就免去你这月早起监管操练。” 宋祭酒一听,眼睛都亮了:“哥哥此话当真?” 他本就有赖床的毛病,每每听到集结的号角声,就感到阵阵心慌气短,想想窗外的大风大雪,更是一点都挪不动身体,就盼着哪天萧乾能免他不必去校场*。 萧乾淡然自若的颔首:“当真。” 得到他明确的答复,宋祭酒登时跑的比兔子还快,出门后便一溜烟地钻进了西柴房,只在雪地上留了脚印。 山峰薄雾沉绵,积雪铺地,树枝头上堆砌着银霜,漫天的白色里,柴房外的操练声让天地间多出一分躁动。 秦霜半阖双眸,凝视着正叼住馒头不放的萧二,哑声呢喃道:“你这小畜生,只知道吃...这些都是恶贼抢掠来的东西,沾着血....” 萧二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一下就不高兴了,激烈的汪汪两声,像在反驳他。 看它蹦来跳去,脑袋上虎头小帽歪斜的模样,秦霜终于弯起清冷的墨色眉目笑了,这一笑,像金珠玉箔坠落那丹凤眼中,美艳逼人。 萧二不蹦跶了,仰头紧盯着他,宛如在看一幅玉骨仙姿的画卷。 “你看我也没用,本王不会吃的....”秦霜抗拒地摇头,厌弃地瞥了眼地上的食物。 “呜呜....”萧二委屈吧唧的哼了两声,扭过屁股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兴许是时辰到了,外面的练武声逐渐平息,接着秦霜便听到门外传来吵闹声。 “小兄弟,你就收下吧,大娘求求你就收下吧。” 仔细听来,这声音语气像是个老媪,言语间夹杂着哀求的味道。 “是呀张兄弟,你快拿着吧。”有轻巧活泼的女声,附和着老媪的话。 想到这狼虎窝莫不是在光明正大的欺凌百姓,秦霜裹紧肩旁的氅衣,挪动到窗棂下,抬手把木窗推开一条缝隙。 茫茫雪色倾覆着悠远的山景,赛过梨花的白色有些刺目,因此站在雪地里的那三个人异常突兀。 看守柴房的张阿宝此刻十分为难,不断地推拒着老媪的手:“李大娘,这粮食我们真不能收....天儿冷,你还是快和春杏姑娘回去吧。” “小张兄弟,你若不收下,老身是不会走的。”老媪僵着身子,硬把一袋米粮往他怀里塞。 名唤春杏的女子看他们相互推搡,便放缓声音劝道:“张兄弟,眼见年关快到了,村里的人知道山寨什么都不缺,但这些粮食也是点心意,你悄悄收下,不让萧爷发现就行。” 她身穿橘红色的木棉冬衣,容颜清丽秀雅,双眼湛湛有神,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听起来十足的悦耳,让人忍不住便想赞许她的话。 “这....”看着那袋粮食,张阿宝面色犹豫,再看春杏鼓动的眼神,便缓慢伸出手。 “什么事不让我发现?” 他的指头刚碰到米袋子,就听身后响起低沉喑哑的男声。 这声音不紧不慢,周遭分明是辽阔的昼雪,可男人的声线里却有种微醺的辛辣,恰似一把在烈火里滚过的烧刃,直捣人心窝,勾勒出来随性的狂。 张阿宝就像被那袋子米烫到似得,连忙缩回手,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男人。 “萧....萧爷....”他紧张地咽下口水,将手抄进衣袖里,不敢看男人幽深的双目。 萧乾刚从校场出来,因衣袍拖累的练武不便,他总赤着上身带领山寨的兄弟们操练,即便是这等雪虐风饕的天儿也不例外,外加前往校场前他痛饮了一壶酒,更是不惧严寒。 四周的寒风刺骨,萧乾刚毅的下颌却有点点薄汗,那汗水沿着他的喉结向下,攀附着精悍的胸膛滑落,全身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血肉,都席卷着狂烈的力量。 秦霜清楚地看到,跟在老媪身边的女子红了脸,飞快地低下头,像要把自己埋进雪堆里似的,而他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觉得心尖上被浇灌了一壶烫酒,热的发慌。 “萧爷来了....”看到萧乾时老媪有些惊讶,连忙躬身行礼,恭敬的唤道。 萧乾淡然颔首,目光掠过她手里的米袋子,沉声问:“这是什么?” 不等老媪回答,张阿宝就急忙跪地大呼:“萧爷,小的可没拿这些粮食,小的真没拿啊!” 伴着他惊慌的哀呼声,气氛骤然凝重起来,跟在萧乾身边的独眼贺彰二话不说,直接上前踹了张阿宝两脚,大骂道:“他奶奶的,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在山寨待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萧爷的规矩,快滚!到忠义殿领罚,三十个板子,呸!” 这两脚踹的急切,看似特别狠,实际没什么力道,看见贺彰冲自己挤眉弄眼的模样,张阿宝顿时心领神会,立刻磕了两个头,连声道:“谢萧爷饶命....!小的这就去领罚!这就去....” 说完他就像浅池塘中的小鱼,起身蹦的老高,匆忙往忠义殿跑。 望着他的背影,独眼龙贺彰又啐了一口,回头就把手里的灰色大氅递给萧乾,赔着笑脸道:“萧爷,阿宝他年龄小不懂事,您可别生他的气....” 虽说已经把人撵走了,但他还是怕张阿宝再挨罚,萧乾掌管山寨数年,立下的铁令无数,最严苛的一条便是不得拿百姓的一粒米,饮百姓的一口水。 贺彰初到寨子里还觉得好笑,作为落草的土匪,有哪个不烧杀抢掠,霍霍老百姓的? 可时日一长,他却发现,萧乾压根就不是什么悍匪,在他眼中,对方更像是不可动摇的将军。 正是因这股“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气节,渡关山一带的百姓对寨子极其拥护,这种拥戴,亦成为了山寨能与京都抗衡的力量。 平日里谁要是犯了萧乾的忌讳,轻则拖出去挨几十大板子,重则抛到山野里喂狼,因此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萧爷,这不关张兄弟的事,是村上的父老乡亲记挂山寨,非要让我和阿婆来送粮食的。” 担心张阿宝被重罚,春杏忍住心底的羞怯,焦急的为他开脱道。 “罢了,年关将至,近日来却不太平,你们回去告诉各个镇上的村民,在家好好过年,少外出走动。”萧乾抬手套上氅衣,面容严峻的嘱咐道。 听他这么说,春杏和老媪皆愣了少顷,回过神忙应声道:“萧爷的命令我们记下了。” 萧乾淡然的颔首,给贺彰递去一个眼神,对方立即会意,向一老一少拱手道:“天气严寒,山路难行,我送两位下山吧。” “那就有劳贺大哥了。”春杏红着脸答应,依依不舍地望了萧乾好几眼,直到被身旁的老媪轻扯衣袖,她才跟随贺彰缓慢下山。 看到萧乾独自站立在天地同色的白雪间,秦霜的指尖紧扣着窗棂,心底莫名有些发闷,那种滚烫的感觉还在体内肆虐,使他的气息微微急促。 *校场:旧时操演或比武的场地。也作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