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方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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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时候,梁喻去方骥最爱去的那条河边看了,河水很浅,淹不死人。 躺在曾经和方骥翻云覆雨的那棵树下,他拿手轻轻刮蹭树干,方骥曾经靠过这个位置。 自从上一次方骥往派出所打过电话后,梁喻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方骥的电话。想起那个电话里的骄横的女孩儿,方骥可能早把自己忘了。 但这不就是方骥应该做的?谈个正常的恋爱,去过自己本该过的人生。 梁喻好像早已忘了疼痛的感觉,想到这些,也只是继续睁着眼望着天空。 他一直在河边呆到天黑,异想天开地想那河水中会不会突然冒出个人影来,高高大大的,走近了一看,是个腼腆的少年。 第二天醒了,却听到村子里鞭炮齐鸣,王贵看了热闹回来,手里捧了把别人家散的花生米兴冲冲地剥:“是方家小子考上大学了,他爹妈放鞭炮呢!” 梁喻一把从炕上翻起来,瞪大了眼问王贵:“是方骥?” 王贵神情怪异地看着他:“是倒是,但关你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梁喻已经翻身下床蹬上鞋就往屋外跑,王贵在后面诶诶地没喊答应又追不上,坐回炕上把花生米往地上一扔:“丧门星,骚货!” 梁喻紧张得两腿都发软,磕磕绊绊但一路不停地从村东跑到村西,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听见心脏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响,像是审判的钟声。胸中一道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催促他的脚步:方骥回来了!来接自己了! 鞭炮的红纸飞溅,漫天烟尘,那些人声、鞭炮声在梁喻耳朵里都像默片一样没有声音,他只看到人群捂着耳朵笑着跳着无声地躲。 他头也不回地拨开人群向里寻找,方骥,方骥!他在心中大声地喊,期盼人群中转过来一个背影高大的少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喊他老师。 可好不容易一直挤到了人群最中间,他也没有看到方骥,人群层层叠叠将他围住,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骂他“狐狸精”“只知道勾引男人” 他跑得急,蓬乱的发丝下是一张两颊粉红的脸,领口破了洞的T恤松松垮垮套在他身上,露出苍白的一截锁骨,腿上是晚上睡觉穿的浅色裤子,裤管肥大、布料过于松软没型,把一个圆润的屁股清晰地勾勒出来。 鞭炮声停了,“梁老师”,这一声出口,梁喻的世界陡然又有了声音,嘈杂得他想抱头逃离。 “梁老师”,那人又喊了一声,他茫然地抬头张望,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四五十来岁的农村妇女,抄着袖子,凌厉精干,明明脸色不太好地上下打量梁喻,却难看地挤出一丝笑来。 “方骥呢……”梁喻怔怔地问。 “我们阿骥考上了就直接先去那边了,没回来,梁老师找他有事吗?” “我……”梁喻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就已经又被人群淹没了。 女人们挤开梁喻,让他在人群中茫然地东倒西歪。 “别理他,教过两天小方就当自己是老师,来蹭热闹呢!” “恭喜方嫂!打小我还抱过小方呢,三岁看到老,那时就看得出是大学生苗子!” “那可不,小方打小就优秀,小时候老来我地里偷瓜,一群娃,数他跑得最快!” “方嫂,我娘家有个妹子,就比小方大两岁,知根知底的……” “去你的吧!方嫂能看上你娘家妹子?还大两岁!我可听说了,方嫂娘家发小的闺女,从小跟方骥一起大的,人打从县城里念书就在一堆,这回是专门考的一个大学咧!” “呀,俩人都录上啦?都是大学生,不得了不得了。” 话题越说越往方骥和那女孩儿身上走,方嫂挤在人群里心花怒放,脸褶子里都是笑,话赶话地问她也不生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答。 “我催他呢!最好是赶紧回来一趟把亲订下来,那手续嘛再办也行。” 有女人挤眉弄眼地问:“那方嫂可是快抱孙子了。” 方嫂打她一下,但眼里依旧都是笑:“快去你的”,但接着声音低下来,“大学生闺女心高气傲,我看也得早点要!” 围着方嫂的声音都低了,伴着噗噗捂嘴的调笑,说着怎么催儿媳妇怀孕,吃什么容易怀儿子的话。 梁喻挤在人群里,身边的人熙熙攘攘抢红包的、剥花生米的,只有他笔直地站着,满脸疑惑,他感觉那些声音又在逐渐远离他。 最后又快淹没在无声的世界中之前,他使出全身力气拉住了方嫂的袖子,声音沙哑着断断续续地:“方…方骥考的哪里……” 方嫂甩开他没有回答,一只女人的手推开了他,声音从人群中渺渺传来:“哎呀去那闺女她爹老家啦,广东……” 原来是这样啊……方骥感到无声的海水渐渐没过他头顶,那只努力伸出海面的手连指尖也看不见了。 “我也是大学生啊……”他摇摇晃晃往回走,喃喃的声音没人听见。 回到家,王贵已经把荆条准备好放在炕上了:“看不出来啊骚货……你跟方骥也干过?学生的鸡巴你也吃?” “啊!”一顿荆条抽下来,梁喻在地上痛苦地滚动,本来伤痕已经褪淡的皮肤又添了新鲜的血痕了。 荆条抽起的劲风声中,他意识逐渐模糊。朦胧中有人温柔地在他身上抚摸,那个人的鞭子落下来像疗愈痛苦的解药,在自己耳边轻声地说:“小喻,忘了那些痛,以后我给你的鞭子都是舒服的。” “都是骗子……”眼泪从闭着的眼睛中流出来。 往那以后,梁喻又重新开始露出那种烂熟风情的笑了,再也没有流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