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晚自习的铃声早已打过,萧君和醒来时,入眼即是一片黑暗。 同学都走光了,教室里的灯也全熄了,只有走廊的照明灯隐隐晖晖地发着微弱的光。 教室里安静不闻一声,她怔怔地坐在黑暗里,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心里突感一阵荒芜,排山倒海的孤独四面八方地涌来,简直要将人就此淹没。 她抓起书包,逃也似地奔出教室。 淮塘的夜晚一点也不美,杂乱无章的城中村更是宛如贫民窟,小路弯弯拐拐,握手楼密集拥挤不见天日,犄角旮旯里藏污纳垢,萧君和生于斯长于斯,与之融为一体。 回到那栋违规加盖的破败贴面楼时,刚打开家门,一股脏污的淫靡气息扑面而来。 陌生男人的呻吟声,女人放浪的尖叫声,肉体撞击在一起的“啪啪啪”声,整个客厅简直就像地狱。 萧君和顿住,强忍恶心,咬着后牙槽道:“好歹回到房间,关上门再做!” 过了一会,传来“嘭”的一声,客厅里没有声音了。 她摒着呼吸走进去,不让自己吸入一点点那脏污,接着快速打开所有通向外面的窗户,最后拿上干净衣服退到厕所里洗澡。 从厕所出来时,那染着绿色杀马特的陌生男人刚好从主卧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 “还嫌少,也不看你那逼都松成什么样了!老子能操你就算不错了!” 迎面对上萧君和,男人促狭的目光在她身上开始猥琐地游移。 “这个倒是不错!”男人说着,身体渐渐挨过来,同时动手动脚起来。 萧君和面无表情,直接拉开书包,熟练地抽出西瓜刀,猛地向那男人砍去。 “我去!”男人尖叫一声,跳着退开,往外面夺门而去。 “嘭”——大门被砸上,萧君和感觉一阵震荡。不过,好在又赶跑了一个冒犯者。 吴翠柯吸着烟从房间里出来,因常年纵欲过度而脸色微微发黄,可即使年过四十,却仍旧有着寻常妇女没有的好身材和漂亮脸蛋。 萧君和看也不看她,把西瓜刀重新放回书包,直接道:“我没钱吃早餐了。” 吴翠柯坐到沙发上,用劣质刺鼻的香水喷着腋窝,漫不经心道:“我没钱给你,想要自己赚去!你这学别上了!上了也没什么用!......” 萧君和冷冷地打断她,“外公留给我的九万块,你都花完了?” “才九万,你以为九千万呢?” “用在我身上的还不到两万吧?” 吴翠柯将香水瓶“啪”地放在茶几上,破口大骂地罗列道:“你学杂费不要钱?房租不要钱?水电不要钱?真要算账,你从出生起就欠我钱了!上什么学?还不如趁早傍个大款......” 天下有哪个母亲叫自己女儿去卖的?萧君和隐忍不住,脱口而出:“婊子!” “你说什么?”吴翠柯暴跳起来,眦目欲裂盯着她。 萧君和面无表情,“我说,你是人尽可夫的婊——” “啪!啪!”萧君和还没说完,两颊便重重挨了两记耳光。 吴翠柯狰狞地看着她,口水四处喷射,“我是婊子,你是什么?婊子生的小婊子?如果不是你这个白眼狼拖累,我的人生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拖累?简直可笑! 夜店的“小姐”,酒吧的陪酒女,KTV里的“公主”,年轻时她便沦落风尘,不惜以色侍人,今日的一切早有因果,何时由得她来拖累? 萧君和抹掉嘴角渗出的血迹,愤恨道:“要傍大款,那也得是清清白白的,你带那些想染指我的畜生回家里来,不怕你女儿被玷污了卖不出去?” “玷污?”吴翠柯见她放软语气,斜着扫了她一眼,重新坐回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对着小镜子挤脸上的痘痘,不以为然地冷笑道:“有什么玷不玷污的!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可惜,你命不好!人家有女儿,不要你这个贱种!” 萧君和对自己的身世已然麻木。父亲是谁,她没见过,也不愿打听,不过,听说是个富豪,但早有家室,而她,不过是酒店阴暗包间里,一时兴起苟合下的产物,人家自然不要! 吴翠柯的话激不起她半点愤怒,这会子,她只是感到深深的疲惫。 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意义! 不想吵,不必吵!萧君和拖着没有灵魂的躯壳,慢腾腾挪回了自己的房间,精疲力竭地关上房门。 “有本事就趁早离了这地方!发脾气给谁看!” “真当我欠你的呢?!那死老头那么疼你,你倒是下去陪他呀!” “......” 吴翠柯的冷言冷语穿透房门,像个讨人厌的蚊子一样在耳边挥之不去。 萧君和神魂分离地倒在床上,望着斑驳破旧的天花板,脑子里挤满怎么都赶不走的过往。 有关这个叫吴翠柯的女人,尽管她是自己的生母,但母凭子贵嫁入豪门的美梦破灭后,却不止一次想把她丢弃。 听人说,她出生两个月时,这个女人将她悄悄丢在菜市场,是外公把她寻了回来。 三岁时,这女人将她送人,也是外公费尽千辛万苦要回来。 后来,她又试过几次将她送走,每次都是外公拼死阻挠才拦下。再后来,她似乎死心了,没再想着将她这个累赘踢掉,但也没理她的死活。 十一岁那年,外公去世,没了他的庇护,她开始了自生自灭的生活。 而吴翠柯,年轻时仗着一张好看的脸,踏实过日子的普通人她压根看不上,可条件好点的也看不上她,挑挑拣拣,就这么拖着,最后没一个人家肯娶她。 她将自己嫁不出去归咎于她这个累赘,动辄打骂。但她好像忘了,人家更介意的,是她的风尘过往。 意识到没指望再嫁人时,她干脆重操旧业,再次流连于风尘。 随着年龄渐长,青睐她的有钱男人越来越少,她的脾气也愈发地坏。 只要一个不顺心,她便会拿她撒气,轻则辱骂,重则虐打,她几乎每天都伤痕累累地去上学。 一直到16岁那年,她不再打她,但是,不止一次,明里暗里无耻地叫她去卖! 母亲是婊子,父亲是连亲生女儿都不要的下半身动物,单是想想自己身上是这样的基因,萧君和便觉得恶心至极。 唯一让她感觉到人间温情的是外公。 他会在晚饭后牵着她去散步;会在夏天给她买冰激凌和漂亮的裙子;会在别人说她是杂种时,将对方骂个狗血喷头;会高高兴兴地去学校参加家长会...... 可惜,这个人间第一好的人,却死得太早。要不然,有他的教养和爱护,她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吴翠柯!你TM故意的是不是?” 一声怒吼将萧君和惊醒,她微睁开眼,外面的天还没亮,手机里显示着只有5:40分。 “我这今天要穿的,全TM被弄湿了!你这湿衣服非要贴我的干衣服是不是?我叫你贴!”外面的公共阳台上,中年单身女邻居一边骂,一边开始劈里啪啦地扯衣服。 拖鞋“哒哒哒”的走动响起,接着是吴翠柯的尖酸高语,“本来阳台划定这边就是我家的,谁准你把衣服晾过来?自己整天占别人小便宜,还装得多无辜似的!” 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在这栋破败酸臭的廉租楼,萧君和都会被争吵声惊醒,承受她们对彼此不堪的咒骂。而起因,不过都是些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活小事!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卑琐之事,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可说是面目可憎,极尽丑态,人生也全被消磨在了这些无意义中。然而这样的生活,每日重演,一日复一日,从不停歇。 萧君和重新闭上眼,不愿再睁开,只想能睡死过去。那样,忧烦,神经衰弱,暗无天日的挣扎,所有的苦痛便会不复存在! “哼!我再怎么占小便宜,都好过某人卖肉!跟你这种女人住在一起,简直恶心死人,也不看看别人私底下都怎么说的!”邻居说理说不过,又鄙夷地搬出这一套来。 “老娘做什么关你们屁事?我看某人想卖还卖不了呢!” 萧君和没能再睡过去,头痛欲裂,她蜷缩在床上的一角,忍着这漫无天日的黑暗。 她多么希望外面能安静一点,就安静一会,让她再睡一会! “真是不要脸!有你这样的妈在,怪不得人家富豪不要你的私生女!认领才是瞎了眼呢!” “你个长舌妇!有你什么事?” 卑琐依旧!脏污依旧!憎恨依旧!萧君和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急速奔凸,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攥起。 “是没我什么事,可我好歹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人,贱到骨子里了,却想攀高枝变凤凰,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我是不配!可也不像某人,连男人的屌都没得尝!” 身体控制不住,萧君和像被蛰到般跳起,对着床边上的玻璃窗猛地一拳挥去。 “哐当——”窗玻璃应声而碎,手扎进好几块玻璃,一下子涌出血来。 门“嘭”地被踹开,吴翠柯站在门边,一脸惊诧地看看她。 看到碎了一地的窗玻璃,她暴跳如雷,朝着萧君和不顾一切地挥出两拳,恶毒骂道:“你怎么不去死?!知道窗玻璃有多贵吗?!又得赔钱给房东!你有钱,你出!” 房门被摔上,整个房子随即安静下来。可因挨打而产生的耳鸣还没有停止。 过了好一会,当萧君和以为自己就要聋了时,听力终于恢复过来。 她麻木地看了看受伤的手,一片一片,将玻璃碎片全拔了出来。血不停地往外淌,她并不想包扎。若是就让它这样一直流,流干了也好! 感觉不到疼,她只是觉得苦,漫天盖地的苦!苦得她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