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是夜，荣山一片寂静，唯有月光冷清清的洒在林间。在临近山峰处有一块玄石，借着月光能看出石头的颜色颇深，像是长年累月被血浸透。以玄石为界，往上便是蚊族的存身之地。因施了法术，普通人无法进入。 此刻，已进入宵夜，鳞次栉比的房子只有分散的几家门前还燃着小型火把，以做搜寻队在归家时的路灯。 按理说，已至山顶应该已经没有多少的地方，可蚊村的规模却颇大，同山下的镇子相比没什么两样。因为蚊族繁衍能力强，一家往往人口众多，一家十口在蚊村很是正常，为了节省用地，房屋也大多是两层或三层小楼。村里的道路纵横交错，有的人家还特意在门前围了个小院子，种一些绿植用来观赏。放眼望去，还颇有些人间烟火味。 “阿文，我们…真的要下山吗？”村口的柴堆下，一个小黑胖子蜷着腿坐在地上怯生生的发问。 李文纹猫着身子观察情况，闻言不耐道：“当然了！陷阱已经布下，不去把那帮‘剿蚊’队的人痛打一顿岂不可惜？” “可是，族长爷爷说那帮人特别厉害……” “厉害怎么了？难道因为对方厉害就能随便的欺压别人，难道因为对方厉害打不过，就不反抗了吗？”李文纹压着嗓子道。 小胖子眉头瞬间囧到了一块，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文，只是…只是打不过就先保护好自己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一个劲儿的瞅着李文纹的脸色。 李文纹一屁股坐在地上，斜睨他一眼，道：“怎么？李小胖，你怕了？” “没…没有，”李小胖一挺胸脯，道：“我怎么可能会怕！区区…剿蚊队罢了……看我李小爷的嗜血体不咬死他们！” 李文纹轻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胆识，不过，你要是怕了，就回去，反正我是一定要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是有多么厉害，”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我要让爷爷看看，我李文纹才不是那种需要一辈子被别人庇护的懦夫！我要向他证明自己！” 李小胖面露为难，不过还是向他靠了过去，声音软软的但却充满力量，“好，我陪你，”他嘿嘿一笑，说道：“我也想大展身手一番，给我娘长脸！嘿嘿！” 李文纹一笑，两人碰了拳。 “好兄弟！” 等了片刻，见没有搜寻队过来，两人站起身准备往山下走。 “站住！”一道声音响起，他回头一瞧，是李阿曼带着三四个小孩从旁边的灌木丛中出来。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干嘛去？” 李文纹与他们向来不和，也懒得搭理，可总得损两句回去，不然心里怪难受的。 他道：“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告诉你？” 李阿曼神气一笑，黑夜中那口白牙闪闪，他说：“我爸现在可是搜寻队的队长，以后就是我来接替他的队长职位，现在我可是搜寻队的预备军成员，你说我是哪根葱？我是你永远变不成的那根葱！”众人哄笑，他向前走进李文纹，两人站的极近。 “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的废物！” 他说完扯着嘴角笑，李文纹瞪着双目死死的盯着他，身侧的拳头握的极硬。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怎么了？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的废物！” 李文纹咬牙切齿，抡起拳头就要打下去，被李小胖给拦住了。 “阿文，别动手，咱们不跟他这种人计较。” 李阿曼翻了个白眼，冲着李小胖嘲讽道：“李小胖那你是不是傻？别人都不跟他玩，就你眼瞎屁颠屁颠的跟在这个废物身后。” 他继续道：“他娘是人类，生出这么个异类，白的跟鬼一样，你跟他玩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蚊族天生皮肤黑一些，就像是常年日晒后的肤色，但李文纹是个混血，从小就皮肤白皙，在一众族员里格外的显眼。这个特点并没有物以稀为贵，反而遭到了歧视，纵使他天天跑去晒阳光，每次黑一点后一两天便能恢复过来，索性便不再强求了。 “才不会，阿文比你们长得都好看，是蚊族最好看的人。” “好看有个屁用！，还不是个废物，什么都干不了。你看你跟在他旁边，笑起来只能看见个牙，傻死了。”他说完后意识到自己在夜里好像也只能看见牙，神色陡然僵了一下。 李小胖半个身子缩在李文纹身后，愤愤道：“阿文才不是废物，不许你们这么说阿文！” “哟，不许你们这么说阿文～”李阿曼恰起嗓子贱嗖嗖的学舌，“你这狗腿子当的还真称职！哈喇子都流下来了，赶紧擦擦吧！” 对面的人哄堂大笑，李文纹一个箭步上前就将李阿曼打倒在地，对着他的脑袋左右开弓，两下就让他闭了嘴。 “你敢打我，你完了，”他朝愣在原地的小弟一招手，“上！” 场面一片混乱，李小胖仗着自己底盘稳，肉厚，捂着脑袋挨打的同时横冲直撞，瘦小点的直接被撞飞。李文纹精准打击，虽然势单力薄竟也没落下风。 眼看形势渐下，李阿曼下令停下了厮打与两人拉开了距离。 “行，你嚣张是吧？我跟族长说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就去说。”李文纹转身就走，李阿曼望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老大，我们去找族长吗？” 李阿曼沉吟片刻，道：“跟上去，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鬼把戏！“ “可是，族长不让在晚上下山……” “怕什么？我爸是搜寻队队长，他们每天晚上都带队巡查，安全的很！” 众人迟疑，脸上露出纠结为难的神色，最终还是跟着他走了下去。 ＊ 到了半山腰，路面较山顶平缓了许多，蝉鸣蛙鸣起伏，李文纹拽着藤条上了书，余下李小胖费劲巴拉的找石头想踩着石头爬上去，他无奈只好俯下身子将李小胖拽了上来。两人蹲在树杈间静观。 不多久，远处传来了稀落的人声，各门派的集结而成的剿蚊队上山了。李文纹又往高处爬了一节，吓的李小胖不轻。 “阿文，别往上爬了，很危险，树枝很容易折断的。” “嘘，你不要讲话。”他只顾着往远处看，李小胖闻声捂住了嘴巴不动了。 剿蚊队并非是只有一门派派出，而是每个门派选出几名弟子结成一队，当作历练。此刻，他们正悠闲的往山上走，有男有女，衣袍有草绿色、有绛紫色、有墨黑色，都是各自门派的弟子服。队伍的前面有一人举着旗子，红色的旗面上画着一个“剿”字。 他们有说有笑的，显然并没有把“剿蚊”放在心上。 “我以后不参加“剿蚊”队了。“ “为什么？” “当然是太没有挑战性了，蚊族弱小又畏战，打起来就如同小孩骂街，没意思。” “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而且现在都有“枯荣散”了，随便一撒就药死了，哪还用得着剿蚊。” “这么想想，那些死蚊子毫无抵抗之力也蛮可怜的。” “我看咱们直接在半山腰就地而坐，我这里带了酒，咱们吃酒谈天，聊聊好了。” “我带了瓜子。” “我带了椒盐花生。” “哈哈哈哈，你们可真行！” …… 山里空旷，尤其是晚上格外静谧，众人的谈笑声虽不大却能挺的清清楚楚。李文纹面无表情的退到李小胖身边，悄声道：“他们快到了，等会听我口号，你只管拉绳子便可。” 李小胖于黑暗之中点了点头。 “你听见了没？给点反应。” 李小胖又点了点头。 “李小胖，李小胖。”李文纹用胳膊肘使劲的戳了戳旁边软乎乎的一团，说道：“又害怕了？你只管拉绳子便可，若是怕了，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李小胖欲哭无泪，他拼了命的点头的同时忍不住开口说道：“阿文，我没怕，我一直在点头啊。” 李文纹：“……” “待会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树上不要出声。” “那你也要注意安全。” 剿蚊队一行人走至了老树下，三三两两的抱团说笑玩闹，有的甚至都没拿剑。 “我看这儿不错，要不咱们就在这坐会儿，等天快亮了再下山如何？” “我看不错，咱们就听沈少爷的。” 沈言朗左看右看，瞧见了树底下那块石头，平坦光滑。他连忙跑到队伍中一出挑姑娘身旁，笑道：“可盈，来这边，这又块石头，你做那边，莫弄脏了衣服。” 少女扭头道：“衣服脏了便脏了，有什么可惜的，本就是上山来历练，结果你们竟一个个的不当回事儿，我不坐。” 沈言朗讪笑：“历练当然要认真对待，只不过，这蚊族如此弱小，岂不是显得我们以强凌弱了，仙门弟子自当锄奸扶弱嘛。” “说的比唱的好听。”李可盈转身拉着另一妙龄女子的手，道：“你们在这坐着吧，我和晚亭要继续上山了。” 沈言朗急忙追上，道：“我陪你去，你们女孩子上山太危险了。” “怎地？瞧不起我们女流一辈？” “没没没，绝无此意！” “刚才你不还是说蚊族弱小，不堪一击，不足为惧吗？我去剿蚊有何危险？” “不……不是……”都说女子不饶人，沈言朗被堵得支支吾吾，“我，我也想去剿蚊，所以跟你一块去。” 他跟在李可盈身后，忽听耳边风声起，立马拔刀凌空一劈，左侧呼啸而来的圆木被劈成两半散落到别处。 “谁？”他大声质问，其余人见此景都立刻警惕了起来，纷纷拔剑围了上来，左顾右盼。 众人迟疑间，只间黑空之中突然洒下纷纷落叶，带着尘土竟是把众人手中的火把给扑灭了，夜间本就视线不好，如此一来更是让人心慌意乱。 沈言朗将李可盈等人护在身后，大喊道：“大家小心，凑近一点，别让妖人掳了去。” 李文纹冷笑：“围在一起更好！小胖！拉绳子！” 沈言朗的耳力极好，闻声立刻挥剑而上，直劈树干，李小胖堪堪躲过剑锋，吓得不轻。李文纹顺势一跃而下，底下的众人还不明所以，突然脚下一滑，纷纷被绳子勒倒，刚要起身躲起，却不料脚腕被绳索钩住瞬息之间人已经倒挂在树上了。 李文纹与沈言朗厮打在一起，一个使剑一个使棍，乒乒乓乓大的不可开交。沈家是富商之手，沈言朗又是小儿子，受万千宠爱于一身，他的佩剑自是顶好的，剑柄雕刻了一只凤凰，凤眼镶嵌的血红宝珠，握在手里又骚又炫，剑身寒气森森，每挥动一下如昼星划破天际，将月光作明灯，李文纹在剑光之中看清了他的眼睛。 沈言朗看着伙伴中计，不少人已经倒挂在树上，更是急火攻心，剑法越发的凌厉，可随之气息就乱了。 “啊！这是什么？” 李可盈的叫声传过来，他急忙回头去看，十余只嗜血体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欲转身去救，胸口猛然一疼被李文纹给踹了出去。 李小胖躲在树上用摘来的藤条抽打着被挂起来的修士，只听下面一阵嚎声，李阿曼竟然带着他的小弟冲了出来。 李文纹气道：“你来干什么？” 李阿曼：“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管得找吗你！” 李文纹：“随便你。” 李阿曼：“你真行，搞半天原来是想自己立功，你想的美！” 李文纹：“……” 李阿曼召出嗜血体，拔出短刀直上，沈言朗想要去就李可盈却被他缠住，李文纹趁机扯起藤条借力飞起同他打配合将沈言朗死死的控制住。 一只白色的嗜血体飞了过来，有些委屈的在李文纹手边蹭来蹭去，想必是刚才缠人的时候被打了。 他边躲避对方的攻击边安慰道：“乖，去咬他们几口，别吸血，咬几口给个教训就行。”嗜血体听完又转头飞了过去。 另一边的李阿曼瞧见了，不由得一愣：“你什么时候有的嗜血体？” “要你管！” 两人拌嘴间沈言朗已经挣脱出桎梏，奋力挥剑劈来，嘴里大喊道：“大家拿出枯荣散！！” 李阿曼一听神色变了，枯荣散乃针对蚊族所研制的剧毒，碰不得，他也不过三脚猫功夫罢了，领的那些小弟更是只懂皮毛，随便打打就算了，遇上这玩意儿走为上策。他顾不上旁人，大喊一声“走”便开始脱身。跟随他的小弟不懂得利害但也听过“枯荣散”的名字，现在手脚并用的往回跑。 李文纹不怕，但他担心小胖受伤，朝树上吹了声口哨——是撤离的信号。 李小胖将手中的藤条一扔，麻溜的下树往山上跑，边跑边说：“阿文，这次咱们弄得动静有点大，族长肯定会找咱们，反正已经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上来，族长看见你这么有勇有谋，肯定会同意你进搜寻队的……” 说了半天没人回应，他停下脚步，四周寂静，回头一看哪里有阿文的身影。 糟了！阿文没跟上来，他心里一慌想要回去救人，可是自己又手无寸铁，没半点用处。李阿曼肯定也在附近，但肯定不会去救阿文，他跺了一下脚大喊一声飞速的往山上跑去。 “族长！族长——族长快开门！救命啊！”李小胖在族长家门口砰砰的排响了大门，门被打开，族长披着外衣睡眼惺忪。 “怎么了？” 李小胖焦急道：“快去救阿文！他被剿蚊队缠住了！”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族长，快去救救他！” 四下灯光渐渐亮了起来，不少人家被吵醒了，推开窗往外看。 族长登时一惊，想起临睡前李文纹紧闭的屋门，安静得不像话，他还以为这小子良心发现终于学乖了，结果还是下山了！ 他抄起门边的拐杖，脚步走的飞快，健硕的背影同他的年龄一点都不相符。 “在什么地方？”声音有些发抖。 “山腰那颗老藤树那儿。”李小胖跟在身后抹眼泪，抽抽泣泣的回答。 “小胖，去找搜寻队，我先去救！” 李小胖闻言擦干眼泪，用力的一点头往后方跑去。 李文纹撤离前被沈言朗用藤条缠住了脚摔倒在地，两人滚在地上撕扯。嗜血体最怕枯荣散，他立即召回小家伙，按住沈言朗的手将手中的药瓶趁机甩了出去，白色的瓷瓶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磕到了树边的石头上。 剑被甩到了一边去，两人赤手搏打。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体力消耗的很快。李文纹跃起抓住藤条想要飞到树上趁夜色昏暗遁走，岂料刚跳起来脚踝就被沈言朗给抓住了，生生的摔到了地上，他不再缠打爬起来就往山上跑，突然侧身飞过一黑影抱着他滚到了一侧。 李文纹没了力气，被黑影抱着飞速的从小路上山，一直到了村口才被放下。彼时，村口已经围满了人，搜寻队的人都集齐了，准备下山去救人。 他跪坐在地上回头一看，竟是族长，此刻正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他急忙跪好规规矩矩的喊了声爷爷。 “族长！没事吧！”为首的男人问道。 族长摇了摇头，突然身形一晃，一口黑血喷出溅了一地。李文纹惊到，去扶却被打开。 “爷爷！” “住嘴！别再叫我爷爷！”族长佝偻着身被众人搀扶着，男人捻起地上带了乌血的泥土放在鼻尖一闻，不禁大惊失色：“是枯荣散！” 众人一惊，李文纹瞬间瞪大了眼睛，族长咳嗽了两声，想要出声安抚众人，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族长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蚊医开了无数解毒的方子都效果不佳。李文纹跪在床边泪水不住的往下流。 私自下山的几个孩子包括李阿曼都已经被关了起来面壁思过，李文纹哭着求着留在组长身边。 “蚊医，爷爷怎么还不醒？” 蚊医皱着眉头面露苦色，道：“族长中的是枯荣散，此乃云门派所研制的毒物，需得用它专门的解药解读才行，我现在开的这些都是清的表毒，没有办法根除，毒不清，族长便……便好不起来，最多一年…就……”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李文纹听的明白，握着族长的手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非要逞强！”他一个劲儿的捶打脑袋，随后趴在了族长的身侧，“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以后乖乖听话，我不进搜寻队了，以后我就陪在您身边，你…你不要丢下我不管……” 蚊医叹了口气退了出去。众人在门前小声的商量办法，解药制不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云门派拿解药。可是去往人间一趟太危险了，可能还没到云门山就死在了路上。 众人正急得焦头烂额，屋门被推开了，李文纹红着眼睛站在前，声音坚定：“各位叔伯，此事既事因我而起，就应当由我来解决，我去云门派去取解药。” “你一个孩子到现在还逞什么能！大人还在怎么会让你一小孩去送死！族长最疼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即便解了毒他也不会好过，你就陪在族长身边，剩下的事我们来办。” 李文纹听闻此言，“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众人一时失语。他道：“各位叔伯疼爱侄儿，侄儿心里明白。现只恨平时顽劣给各位叔伯添了不少麻烦，事已至此，我不会再让叔伯为了我闯下的祸事而遭罪。我本就有一半人族血脉，此行由我去人间寻解药理所应当，侄儿去意已决，还请各位叔伯准允。”他说罢重重地一寇头。 大人们都被他这壮士断腕地情绪感染到了，一个个地红了眼眶。蚊医长叹一声：“也罢！”扶起少年，道：“我会在此照顾族长，就由你去拿解药来，云门山在齐水之南，此去路途遥远，你须好好照顾自己，记住，只有一年的时间。” 李文纹弯腰作揖，转身进屋去收拾行囊，只有声音传出来：“一年为界，若没回来，便是死了，各位叔伯不必为我立坟冢，我来世再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