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雷克斯突然很疲惫，是啊，他无法反驳肖恩的话，他当然和肖恩一样厌恶狱管，肖恩和其他困兽不一样，其他困兽大多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偷回来，抢回来的，包括他也是。 但肖恩是一个狱管在牢笼中生下的，他亲眼看着肖恩呱呱坠地，看着肖恩被那个所谓的母亲抛弃，看着肖恩一遍一遍地缠上他。 他虽然只有五岁大，可是他被迫懂了很多，他早已学会在斗场中看脸色活下去，他看着那么小的肖恩，一次一次的心软，他差点就养不活肖恩了。 肖恩平时很听他的话，只是与狱管这事两人是有冲突的。 肖恩对于他而言是弟弟的存在，是家人般的存在，他们相依为命，互相救赎，肖恩也很争气，从十岁进入斗场，熬到了今年第八个年头。 雷克斯不再提着肖恩的红发，他只是疲惫地坐在凯尔的床上，双手撑着脸：“肖恩，我只是希望你完好地走出这个斗场，没有什么比你健康活着出去更重要了。” 肖恩突然破了防，心里颤悠悠的，他哪会不懂雷克斯的意思，他肿着额头，举起受伤的手，堪堪抱住雷克斯，小声讨饶：“对不起，雷克斯。” 雷克斯烦躁地捋了捋头发，语气凶狠：“把手拿过来我看看。” 肖恩化作听话的小绵羊，被雷克斯狠狠按着缺口也不敢多言一句抱怨。 罗伊想，难怪肖恩会这么恨狱管。 这头雷克斯不耐烦后，一脚踹下肖恩，翻身上床，继续翻那些书。 “罗伊，我好疼啊。”肖恩扛着一头猪头脸和残缺的指根凑近罗伊。 罗伊顾不上太多，直接把人的手拿过来仔细瞧着，指根被一层布裹住，仍有血液渗出，若是天气燥热，伤口继而发烂就不好了。 他正想抬头提醒肖恩，就见肖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眼睛满是柔情。 “疼吗？”罗伊结巴道，心动真是一件恼人的事。 “疼。”肖恩仗着受伤，一把将罗伊推到床上，躺在罗伊的腿上，闭上眼睛。 罗伊看着阖上眼睛的肖恩，心里无奈，肖恩平时会注意不碰着他，只是每次从斗场上下来，或者受伤总是找由头不是这里碰一下他，就是那里碰一下他，而且肖恩很会撒娇缠人，他哪还会硬巴巴地拒绝。 罗伊忍不住用手轻轻拂过肖恩的眼睛，脸颊，额头。 他无法分清肖恩本来就是这样，还是有意而为，肖恩并不是只对他撒娇，他心里发颤，他怎么又犯病了呢，喜欢上了同性。 他想起刚刚雷克斯训斥肖恩的模样，他哪敢再起一丝旖旎，他生怕毁了肖恩。 这边肖恩不动声色，步步紧逼，那边罗伊慌不择路，节节败退。 罗伊拼了命地投入训练，试图转移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但在肖恩一次次的撒娇，邀请，凑近中，不断崩塌，不断重建。 他再次做起了噩梦，不同于往常，他看到了很多纷乱的场景，上一秒朋友指指点点，下一秒他暗恋着自己的好朋友，再下一秒是国王下的火刑令，他已经预先知道了结果，这些来回转换的场景一遍一遍地折磨着他，一遍一遍地告诉他，所有的悲剧由他而起。 接着，他看到了漫天的飞雪，纷纷落下，落在他的眼角，落在他的嘴角，落在他的伤口，他无法沉溺于这虚假的幻境。 他从来没有资格被得到原谅。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肖恩逆着月光，一手轻轻拍打他，一手轻轻擦掉他的眼泪，似乎做过了很多遍。 罗伊愣在了那里，他动弹不得，他瞬间想起他似乎很久没在半夜中惊醒了，只是不断地在火焰中奔跑，直至清晨的光芒盖过火光。 罗伊慌张地一把拍下肖恩的手，他厉声道：“别碰我。” 肖恩没有恼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罗伊，你做噩梦了，会吵到其他人。” 罗伊羞愧难当，只能硬巴巴地转过头说：“知道了。” 肖恩看着罗伊，他能感觉出罗伊是对他有好感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罗伊总是避而不谈，他想罗伊就是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 肖恩想，我要敲开罗伊的心房，让罗伊邀请他进来做客，我已经受够不露声色了。 肖恩一把掐住罗伊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罗伊，你真的感觉不出来吗？” 之后又重述：“罗伊，你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刹那间，所有的猜测落实，罗伊闭上眼睛，那些伤痛瞬间翻涌上来，他苍白着脸说：“肖恩，我并不好。” 肖恩强势插嘴：“罗伊，我觉得你很好，虽然你脾气臭，性格硬巴巴，习惯逞强，还很弱，可是我喜欢看你敞开心扉笑，我喜欢你向我描述外面世界的动人神情，我喜欢你一次次地从斗场上坚持下来，我喜欢你哪怕希望渺茫仍会抓住任何机会，我喜欢你像小狗一样纯真烂漫，我喜欢的太多了。” “罗伊，要在一起吗？” 罗伊满心热腾，几乎要热泪盈眶，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心动有所回应是如此的难以自持。 可是他在父亲死后，他好像永久地落入了悔恨悲伤中，他无法从这深潭中爬出，他日复一日地挣扎，他没法忘记过去心无旁骛地接受肖恩的好感。 罗伊咬着牙摇摇头。 肖恩仍然不放弃：“罗伊，我等你答应的那一天。” 之后肖恩突然对他展开猛烈的攻势，这让罗伊无法招架，罗伊哪怕狠心不再理会肖恩，肖恩也仍然不放弃赖皮劲。 直到罗伊在斗场上对上七号，七号是巨型火蜥蜴，罗伊原本并不知道七号是什么属性，直到七号喷出火焰，在场上烧起一片，他立马动弹不得。 火焰，是他终生的阴影。 肖恩在铁廊中焦急地呐喊，拼命地呐喊，全场都可以听到那海啸般的呼唤，包括罗伊。 罗伊远远看着那飘扬的红发，是肖恩，再一次将他在火焰中唤醒，他仍然无法动弹，只是七号动作笨拙，他还有自救的机会。 额头的汗落下，他四肢紧绷，生怕七号再次喷出火焰，他僵硬地远离火焰，直至七号再次喷出火焰时，他一跃而起，将剑插入七号的皮甲。 那即将喷出的火光瞬间偃旗息鼓，他反复狠插那七号的身躯，直至七号无法动弹。 罗伊立着剑，筋疲力尽地看着七号，再环视四周，大大小小火焰连成一片，他克服恐惧，用剑劈开火海，从火海中冲了出来。 罗伊手脚发软，他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 肖恩远远地向他奔去，他一把捞起即将跪地的罗伊，他看到罗伊眼神灰败，面目麻痹。 “你看到了吗？我害怕火焰胜过害怕一切。” “只是因为我喜欢同性，就让我父亲死在了火刑中。” “肖恩，我承认，我心动于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和你拥有一段感情，我永远的背负着一条性命。” “肖恩，我是罪人啊。” 肖恩看着筋疲力倦的肖恩，原来这就是所有的原因，他紧紧拥抱着罗伊，他只是小声说：“我知道了。” 之后，肖恩那些爱慕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但仍藏不住蛛丝马迹，罗伊同样也是，一边被怦然心动折磨，一边被滔天烈火折磨，但两人心有默契，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们沉默，将这段情愫压抑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下，他们不断游走于生死边缘。 直到罗伊看着肖恩被对方一剑插入胸腔，他无法控制地大喊，他似乎看到肖恩的眼神逐渐涣散。 罗伊崩溃地大喊：“肖恩！活下去！你不是要和我一同去外面吗？！” “肖恩，求你，活下来。”原来再次面临亲密的人要死亡仍是痛彻心扉，他仍是无能懦夫，他仍是什么都做不了。 雷克斯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连凯尔都陷入了紧张的沉默中。 三人不断地祈祷，不断地祈祷，不断地祈祷，这次神明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请求。 他们看着肖恩狰狞回神，将胸腔的剑拔出，借着疼痛给与的清晰一刻，用剑砍下对方的双脚，双手，最后是头颅。 他们看着肖恩颤巍巍地举起手握住拳头，向他们宣誓，四人同时泪流满面。 这次换罗伊奔向肖恩，他看到肖恩出血过多，眼睛几乎要闭上了，肖恩似乎看到罗伊他们向他奔来，他想要咧嘴笑，却笑不出来。 罗伊用手撑起肖恩的脖子，一手捂住肖恩胸口的伤口，肖恩仍是疼痛，却忍不住一直絮叨。 “罗伊，我没见过大海，没见过草原，没见过山峦，原本我只是想看看大海，可是你和我说了那些后，我什么都想看。” “罗伊，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那些美景。” “罗伊，我还想说，喜欢同性并不是罪，你本应没有理由为他们的愚蠢受罚。” “罗伊，我想，我还是个自私的人，如果在死前，我没能拥有你，我想我会遗憾的。” “罗伊，对不起，我明知道你害怕火，讨厌肢体接触，恐惧同性之恋，却仍要一次一次地撞上你。” “罗伊，要和我在一起吗？” “罗伊，和我在一起吧。” 罗伊的泪水已经糊满了眼睛，他内心颤抖，那潜伏太久的情愫前赴后继地涌出水面，白浪掀天，翻江倒海。 难道他失去了父亲，他就要再失去肖恩吗？肖恩本就没有理由同他一起背负罪恶。 他俯下头，将吻轻轻地落在肖恩的嘴角，那些爆发的情绪淹没了他，他忏悔般地一点一点轻吻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