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的不期而遇

    要不是温微生明确拒绝，陈常恨不能早晚接送，日日相伴。消息一天发三条，早中晚包圆儿了。

    他一直尝试着道歉，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向温微生表达诚心与歉意，可惜无一例外的，全失败了。送字画，戒指，玉雕玛瑙，再有寓意，再怎么精心挑选，耐不住人压根儿就不拆。

    别说那些转给他公众号里的骨科养护、骨折愈合小tips的文章了，光陈常的消息界面里就有几十条未读信息，别说看了，他点都不会点开。

    从一而终这个词在温微生身上有很好的体现，说讨厌你那就是讨厌，不带一点儿打折的。

    没道理说陈常巴巴地讨好送礼物，说点儿软话，他就轻而易举地让往事成烟，权当没发生过了。

    毕竟就是他原谅了，他脚上未拆的绷带石膏也不答应。

    一周后，开始线上卖票了。

    这是秦正初第一次站上舞台，第一次出演音乐剧，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面对观众，很多个第一次。因此不需要温微生特地记日子，提前好几天他就发长长一串的消息来提醒了。

    初见：啊终于！开卖了！！

    初见：你抢礼拜六晚上那场，3排1座，那个位置好，可以看我看得很清楚[害羞黄豆]

    初见：中午十二点，千万不能忘！

    初见：忘了也没关系，我每天都会来提醒你的[害羞黄豆]

    时间过得真快，温微生是从秦正初面试时一步步看他走来的，因此不消多说，他自然会去捧场的。他把抢票这件事定上日程，调了闹钟，就等着时间一到抢票了。

    照道理说不应该这么分秒必争，这部剧是新出的原创剧本，小成本，卡司又不大有名气，就算过几天买也有大把的位子在。不过为了能够好好欣赏秦正初的舞台初演，保险起见，还是需要郑重其事地定个闹钟，蹲点抢一抢。

    开售当天，秦正初准点发来消息：怎么样，买到了吧

    初见：我的提醒服务还是很到位的嘛～

    初见：就是真的没啥人买票[哭泣黄豆]还好我只是一个小配角，卖多少不关我事。

    三分钟后。

    初见：在吗？

    初见：什么情况？

    十分钟后。

    初见：……

    温微生回来后看到这些消息，解释说：刚才领导来了，走不开，现在去买。

    关于谈话内容，无非就是说他身残志坚，打着石膏都不忘来上课。也不坐一坐，还和之前一样全程站着，搞得学生都心疼了。他这个精神值得鼓励，非常好，但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云云。

    温微生打开软件刷了下，给秦正初发道：前几排中间的位子都没了，你看是选6排3座，还是2排10座？

    这剧在网上风平浪静，压根儿都搜不到几条信息，但没想到开售还是挺凶残的，比较好的位子马上就没了。

    过了两分钟，温微生即将下单的前一秒，秦正初的消息来了。

    初见：切，舍不得钱吗[超生气黄豆]

    初见：没事，我给你内部票吧，有点偏，但起码是前三排。你那位子太后边了，能看到啥呀。

    看他的前一句话，温微生头都大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

    不过要较真地说起来，秦正初确实没那意思，用脚想也知道，温老师不至于连个买票钱都出不起了。但他没有准点去抢，这让秦正初很不开心，他都提醒他好几天了，搞得像他之前全在做无用功一样。

    因此这话只算是他在闹小脾气时的发泄，并不能当真。

    温微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有着双重标准的人，对着陈常，他锱铢必较，心比铁硬，但对秦正初，人说两句好话，服个软，他就轻轻松松地翻篇了。

    他们这剧的演出时间也怪，一般来说，预售卖票与正式演出之间起码要隔一个月，但这部剧是两三周之后就演了。不过时间还是定在周五晚上，温微生又是个没有夜生活的人，因此也不用提前规划，他随时都有空。

    不过在开演前两天，秦正初发消息了。

    他这回没脾气了，撒娇且心虚地发了几条四十多秒的语音，大致意思是说那张内部票不能给他了，另一个朋友想来看。他们的友谊如何长久，关系多么好，反正就是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需要温微生改期。

    温微生好脾气地答应了，一点不快也没有。

    倒也不是因为和陈常那荒唐、出格的一夜，从而使他心虚，自觉矮人一截，无底线地纵容秦正初了。而是这确实只是件小事，又不是临了出发前才来通知他，这样的变动对他这个双休都宅在家里的人来说其实无所谓。

    听从秦正初的意见，温微生重新定了周日下午场。

    哪怕是在演出的前几天，剧院里还有一半以上的位子没卖出去，看来这首次演出的成绩平平，之后也不大可能激起什么水花了。

    －

    温微生是个纯理性的人，自知庸俗无趣，同艺术与浪漫绝缘。音乐，春天，鲜花，他一样也不喜欢。

    但这回拖着刚拆石膏的腿，一瘸一拐地来到目的地，只为了看这部号称‘治愈都市奇幻爱情题材，一起来找寻自我，抵抗不开心’的音乐剧，不可谓不真诚。

    剧院地址虽然能勉强挤进内环，但由于建成时间长，经久未修，现在看上去有点破破烂烂的。标牌在最边上，‘美兰大剧院’五个字里坏了三个。

    既然是这样的条件，那也不指望它的基础设施做得有多好了。拿完票，要爬楼梯去三楼，温微生全程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实在很不方便。

    不过好在人少，他狼狈的姿势不会被太多人围观。再者说远点，这个城市里的人自觉会保持一种令人舒服的距离感，极讲方寸，除非人摔地上了会来扶一扶，其他时候见他自个儿能走，基本都不来管。

    但凡事总有例外，温微生没走完一层楼，身后结结实实地靠了个温暖的胸膛。

    再侧头一看，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温微生心里不是滋味，“你在我身上装定位了？”

    要人命了，怎么总能碰到。

    陈常也心虚，搀着他一只手上楼，含糊答道：“看他朋友圈了，我挺感兴趣的，所以来看看。”

    上回在酒吧，陈常纠结再三，好容易问别人要到了秦正初的微信号。加之前又各种踌躇，等待验证通过的那段时间他还后悔了，想着如果秦正初问他是谁该怎么回答。

    陈常在那头踌躇，没想到人压根儿就不在意，随手就给过了。

    之后，他就看着秦正初今天发‘为了新剧减重八斤，呜呜孩子本来就营养不良，太惨辽’，半夜又配图一张小花园的夜景加额上流汗的自拍，写说‘　努力就会有回报，家人们，一起加油！’。到明早了，又发条纯文字的朋友圈，写‘我已经有预感了，今天肯定是超级无敌累的一天……[黑眼圈黄豆]’。

    总之就是句句不离他在排练，他要上舞台了这件事，明里暗里的重视程度不消多说。

    情敌发展得这样好，陈常当然嫉妒，酸得干啃好几个柠檬的那种。

    真厉害，都能去演戏了。不过这行是很考验人的，可不是谁上都能行。

    秉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他的每条朋友圈陈常都翻来覆去地看，接触下来的时间一长，陈常不免有些丧气，心里莫名难过。

    秦正初说话有趣，语气自然，难怪讨人喜欢。不像他，嘴笨死板，什么长处也没有。

    又经过一道拐弯，陈常小声辩解说：“确实不知道你会来……”

    偷摸着来看情敌现场，结果被抓个正着，他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之前陈常盘算得挺好，这剧足足演三场，温微生要是真心想去看的话，那必然是去首场，怎么会留到最后一天才去呢？

    所以这事儿他虽然做得没理，但压根儿没预料到会有翻车的可能性。

    上楼时，陈常看见前面有个身影，一瘸一拐地上楼梯。在他眼里，温微生身上是有光的，说自动发电的大灯泡也行，说神仙偏爱也行，反正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陈常眼睛酸得厉害，不敢多看，只想着要快点去帮他。

    到剧院大门了，陈常还抓着他的手。

    温微生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自然再明白不过。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又来了。

    他这个受伤的当事人还没说什么，罪魁倒开始委屈上了。

    “我自己去找位子，别跟着我。”温微生站远些，同陈常保持距离。

    陈常欲言又止，有很多话想说，但场合不对，到底没说什么，沉默地走了。

    他的位子在倒数第三排的边边上，最便宜的那档票价。

    理由很简单，不想给情敌贡献票房。

    随着返场音乐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幕布缓缓合上，温微生面无表情地鼓掌，然后对自己浪费掉的一整个下午时间开始反思。

    倒也不能说难看，就是无聊，实实在在的，纯粹的无聊。

    主角林芝是一个平凡的社畜，在同一天里他遭遇了女友背叛，公司辞退，房东赶人等悲惨遭遇。然后他伤心，痛苦，觉得生活操蛋，人生无望。后来遇到了怀揣梦想的歌手，公司女强人，四十岁的流浪大叔。发生种种奇遇，时来运转，又蹭了个时下最流行的‘与自己和解’的话题后，happy　ending，大家的梦想全都实现了。

    这部剧的标签打错了，不应该叫奇幻，应该叫梦幻。

    温微生有点心梗，他没别的爱好，平常空了就爱看看电影、纪录片，优秀的影视作品是陪伴他度过低谷岁月的良师益友。猛然间从头到尾，认真地欣赏完这样一部戏，实在有点吃不消。

    这倒没什么，温微生主要头疼的是等下该怎么和秦正初聊观后感，别说评价了，他现在脑子里已经清空删档了，没有任何想法。

    温微生一路走神，以龟速挪到大门口，还想再走时，陈常叫住了他。

    “一直等不到你，还以为你走了。”他笑了笑，说。

    温微生问：“有事？”

    陈常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放到他手里，“饿吗？刚买的。”

    温微生微怔，手里的东西还烫着，仿佛仍带着他身体的火热。这袋子份量不轻，照着陈常的习惯，估计又是买了好几样。

    他打开塑料袋，大致地翻了翻里面的油皮纸，烧卖，鲜肉月饼，花卷，加起来一共五六个。

    对面街角是家颇有名气的老字号点心店，排队的队伍永远能弯个三四道，夸张得不行。

    温微生看过之后把东西还给他，“你倒挺有空的。”

    陈常不肯接，“我吃过了，味道还可以，你也尝尝。”

    温微生言简意赅地答：“我不吃这些，不喜欢。”

    陈常别扭地控诉道：“上次你还和那谁说，你没有忌口的。”

    “现在又有了。”

    无奈，陈常只能接下。

    温微生走到路边站定，陈常也跟了过来。彼此沉默了会儿，他没话找话道：“那戏真尴尬，一点都不好笑。”

    “剧院的通风也不好，待久了头晕，看一半我就出来了。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

    出租车停下，温微生直接坐了进去，卷起一路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