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天以后他们彻彻底底沦陷，热恋的爱人不愿与对方分离分毫，两人的时间胶着在一起流淌，一起去爬山、看海、看壮丽的日出、看漫天繁星淹没夜空。 晚上林海写作业的时候闻森就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细嗅他沐浴后的芬芳，林海被他搞得无法集中精神，拍拍他在腰间作祟的手臂：“闻森，先不要弄我，这样我没法写作业了。” 闻森又把他往怀里更深处带，头在他肩窝磨蹭，道：“我就这样抱着你。” 林海心底其实也喜欢这种感觉，天气很热，他不喜欢开空调，于是闻森的怀抱便成了他乘凉的地方。 外面刷刷、沙沙下着雨，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格外好听，闻森听了林海的话，像一个安静大型挂件，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闭上了眼睛。 感受到林海放下笔甩甩手臂，他知道林海已经写完了，问他：“今天景色好看吗？” 他们今天去看山，在夜幕来临前又回到家中。 “我见过更好看的。” 林海转头对上他那微微睁开的、盈着绿色光芒的眼睛。 你的眼底有无数美好希望盛开，胜过世间所有的美景光芒万代。 林海不自主伸手抚上那双眼，转头在闻森眼睑落下轻柔一吻。 “下次可以带我去看吗？” “他一直在我身边，你要我怎么带你去看？” 林海指尖抚上闻森的眼角，笑道：“你这双眼睛那么美那么美，难道你一直没有发现？” 闻森闻言微怔，失笑：“你再这么说，明天就真的下不了床了。” “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啊。”林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形中的撩拨，窝在闻森怀里，示意作业做完了，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闻森今天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两人一起到床上准备入睡时，闻森问林海：“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了，你会一直等我吗？” 林海疑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除了等你还有别的选项吗？” 闻森只是亲吻他的额头，林海又问：“那么你会离开吗？” “我会不得不离开。” 林海撇嘴。 “我离开以后，你要记得我，你一定要记得我，你也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晚安。” 轻柔的话语把林海送到沉睡的梦乡。 那场对话以后林海以为闻森不会马上离开，但是他根本没想到分离来得那么快，他甚至还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闻森的离开在夜晚，在他们淹没陷落的幽绿的梦境。 梦里火光冲天，火红的火舌席卷整片森林。 林海置身于火海中央，却感受不到半分炽热。 他像个置身至外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火焰攀爬上树梢，用红色淹没整片绿色的森林。 所有的能逃跑的生灵都在逃，它身后是张牙舞爪的焰火乘着风狂奔着要追上它们，火势那么大，森林又那么大，它们又能跑去哪里呢？ 一旦被那火红的舌头舔舐，它们都难逃一死。 森林那么广，那么广，林海听到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声音，在哭泣，在恐惧，在叫喊，在狂欢，他那么多声音里，唯有巨榕沉默无声。不是火光淹没了他的声响，而是……像是为了不让林海听到他将死的声音，在默默承受这个巨大的痛苦， 沉默着，沉默着，只是睁着眼沉默地看着站在张扬红色中的林海。 林海感受到那道沉默的视线，捂着嘴巴眼泪没命地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烧焦的黄土上被迅速蒸发。 他拼命睁着眼看着那棵正在燃烧的巨榕，感受到它不愿让自己留下阴影的沉默，心里像是跟着被一并燃烧起来，心痛从血管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角落，痛得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光是被火焰灼伤的疼痛都能让他难受好长一阵子，现在这火焰嚣张地吞噬着整片森林，闻森会有多痛？ 林海完全不敢想象，尽管他能感觉到闻森那双绿色的双眸正在沉默地、温柔地注视着他，像是要告诉他自己没有关系，但谁会相信呢？ 林中生灵的惨叫那么痛苦，刺透耳膜直击心灵加剧林海的疼痛，他在恍惚中看见闻森那双漂亮绿眸睛被火海吞噬，在他被燃烧殆尽前，林海听到他的声音。 “等我。” 我们说好了，我一定会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闻森真的会回来吗？ 林海哭得眼睛红肿生痛，在一片黑暗的混沌中醒来，身边的温度是一片冰凉。 闻森不在。 他宁可相信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一个不存在的梦，梦醒了闻森依旧在，只是提前醒来为自己备好早餐。 但他又知道那绝对不是梦，梦里的疼痛不会如此真实清晰，在他脑海里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林海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床的中央，静静感受他现在所在的这片森林的寂静。 森林的生机像是被梦里那场大火一并烧毁，现在林中只剩下静静风声。 软风飘摇于细弱的树条，树干沉默于微弱的黎明，正如梦境中闻森在烈焰中无尽的沉默。 林海此时就要喘不过气，他轻轻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蜷缩在床上感受两人的温存。 闻森会回来。 林海混沌的思绪中像是抓住了什么。 闻森会回来，可能会以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来。 想去寻找他根本没有办法，两人的世界隔着的不止是一片鸿沟，把两人联系起来的只是他们无尽爱意与欲望，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可是等待遥遥无期。林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起身翻找出闻森的手机。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手机里的一切都在他面前敞开。 他几乎不去碰闻森的手机，这是他们表白之后他第一次打开它。 手机壁纸是熟睡的他。 凌乱的发梢巧妙地掠过耳垂，露出上边红色的小痣，他整个人在晨光下睡得恬静又安详，细密的睫毛仿佛下一秒就会扇动露出睡意朦胧的眼睛。 尚且裸露在外的肌肤还留着昨晚激烈的痕迹，却无法让人产生浓烈情欲，让他看起来只是更让想让人疼爱。 都说爱一个人，会不由自主把他美好的模样记录下来。 林海看着那张壁纸发怔，片刻后反扣住手机别过头。 他不敢再看，害怕再看下去自己的眼睛会哭到睁不开。 他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从遇到闻森后就格外喜欢流眼泪，他没想到闻森离开了也不让他放松。 在他心里扎根后又以这种意外的方式让自己感受到他对自己深深的爱意，用这种爱意作为养分继续滋养他心中那棵蓬勃生长的树。 可是那棵树丢了主人。 亲手将它栽培的主人。 闻森真的很坏、很坏。 林海的世界因为闻森突然的离开分崩离析，可时间不会因此而停止流淌，在时间缓慢的洪流里，林海一点点拾起那些碎片把世界重新拼凑，让自己一点一点融入林外的世俗，像平常的高中生一样压力满满地备战高考，像疯了一样复习，似乎只有沉浸在学习里他才能暂时淡忘闻森的离去。 可那段刻骨铭心的时间又怎能说忘记就忘记？他的世界被自己拖拽到闻森的怀里跟闻森融为一体，两人的时间一起交融，在一起的时光像是盛宴张扬又难忘，他们共享晨昏雾霭，共享轻风落雨、共享森林无尽的生机与湿绿。 那是他生命中无限热烈的时光，所有的色彩都被染成鲜明的色调，构成一副一副色彩明亮的画面。 自那以后世界只是一片单调，任凭时间在他身旁的每个人身上涂上浓烈的色彩，却独独隔开了他。时间给别人身上上了发条，拧紧发条让他们一个个不知疲倦地奔跑，而自己身上的发条早已生了锈，要一个叫闻森的人亲自来为他修补。 可是等他遥遥无期。 林海打开闻森手机里的相册。 那个直觉会告诉他，会让他无比难过的相册。 相册的名字是“吾爱。” 第一张照片是他的背影。那时他在看山顶的日出，壮丽的红日跳出云层群山，他抱着膝盖仰着头静静看着那鲜红的太阳，在群山与日出中似蜉蝣渺小，磅礴的力量似乎可以在瞬间迸发淹没他生命清晨的歌谣。 这场日出，是他们两个一起看的。 林海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住，一张一张划下去。 每一张、每一张照片都是他。 树林中、阳光下、人群里，安静的、愉悦的、受伤的他。 被肏开了的、哭得眼角发红的自己，眼睛闭上的、深陷于睡梦中的自己…… 他见过的自己，他没见过的自己，都被闻森拍下来永远封存于名为“吾爱”的相册里。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闻森的镜头，于是闻森把他的一丝一毫全部捕捉。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他们最初的见面，居然是在下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深春。 闻森偷偷记录下那个在橱窗里喝着奶茶的自己，给照片做了一个备注，备注是 ——我找到他了。 林海突然很想要回去。 回到那片漂亮的、充满生机的、到处都有他跟闻森的痕迹的林里。 那里有他热烈鲜明的过去。 于是他毫不犹豫订了最近的航班，请了假不远万里从大学城赶回去。 他曾无数次推开那扇门，那扇无人为他打开的门，门后面是被他封尘的回忆，连并着洒落的灰尘一起，被他一次次打扫，擦得光鲜明亮。 他突然觉得每次回来，闻森似乎都在叹息着对他说；“你怎么还没有发现我这么爱你……” 林海心脏都痛了起来，蜷缩成一团蹲在了地上。 屋里只有留他一个人的呜咽。 寂寞的光又偷偷掠过树影跑进来，整片世界一片昏黄。 窗外有树影摇曳。 林海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起身去浴室洗澡。洗澡的时候背后一直在发烫，烫得他很难受，洗完澡以后来到镜子前背身转头想看看自己背后到底怎么了，却被镜子里的景象惊到说不出话。 他背后藏着树叶的脉络。 从尾椎开始，叶脉一点点向上伸展，它完全融进他的肌肤，银亮色的光芒透过盈白的皮肤宣誓它的存在，在镜子里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只是细细叶脉，外围在他背部笼成一片树叶的轮廓，像是纹身那样完全覆盖在他的背部。 一跳一跳的光芒让林海感到炙热，他赶紧伸出手去摸摸那片地方，摸到的却是属于闻森的一片清凉。 那感觉，很熟悉很熟悉了。 像是有无限的滚烫爱意融进他血液里流动，从背部流动到全身，像是闻森从背后环抱住他，咬着自己的耳廓跟自己说我爱你。 林海手臂环抱住自己。此刻他无比渴望闻森的怀抱，可到底房子里只有自己，他只有把自己抱得紧一些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晶莹的水落在木质地板上，林海模糊的视线看不清脚下冒出的枝丫，在一滴一滴的灌溉下勃然生长，枝干向上攀长，把他层层环绕，枝干上的是林海熟悉的木香他向后靠去，跟那有意识的东西紧紧相贴。 可那依旧不是闻森。 身后的触感依旧冰凉粗糙，于沉默里把他莹白的皮缠出了红痕，先前的细小的枝丫缠上他的小指，嫩绿的叶轻轻摩挲着他的指缝，似乎在无声地安慰他不要哭。 不要哭啊。 林海在沉默中，心甘情愿被锁进由它们建造的牢笼。 里面都是久违的闻森的味道。